小廝揚鞭駕車,看他的背影,不就是那天晚上的車伕嘛。
車簾高高捲起,車外的景色飛快後退。出了安仁坊,上了官道,半個時辰後進了華美坊,來到一座外牆長滿爬山虎的院子門前放慢車速,從角門兒進去了。
這裡不是大將軍府。車子停下,小廝轉身要說話,程墨已下車。眼前滿目青翠,小橋流水,好一個度假勝地。
“五郎,請隨我來。”小廝在前引路。
曲曲折折走了好一會兒,眼前豁然開朗,好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蓮花。紅的、粉、白的、紫的、黃的,五彩繽紛,婷婷玉立的蓮花隨風搖曳,像向他招手的少女。
蓮葉掩映中,有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木橋。木橋盡頭是一座原木搭成的小亭,亭子四周掛了細竹簾,影影綽綽看到裡面有兩個人影,一在屋中,一在屋角。
“姑娘,程五郎到了。”小廝恭敬行禮道。
一息後,裡面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小廝應:“是。”轉頭對程墨道:“請吧。”悄沒聲息退下了。
屋角的人站起來,打起簾子,卻是婢女青蘿,待程墨進去後,放下簾子退了出來。
亭中几案席子俱全,清風徐徐,透過竹簾吹進來,涼爽中又夾雜着蓮花的花香,聞之讓人心醉。一個身着淺黃色衫的少女憑几而坐,手中拿着一大卷竹簡,看得入神。以那竹簡的厚度,程墨估計應該是一本書。
“咳,霍姑娘喚程某過來,不知有什麼事?”程墨站在簾邊,咳了一聲道。沒辦法,人家當他是空氣,頭都沒擡,他只好先出聲了。
一張傾城傾國的俏臉從竹簡上擡起來,亮如星晨的眼睛停在程墨臉上,過了一息,輕啓朱脣,吐出一個字:“坐。”
程墨早注意到几案另一邊有一張翡翠色的席子。他也不客氣,道:“好。”走過去在這張席子上坐了。
席子觸手溫涼,卻是整塊翡翠雕刻而成。通體沒有一絲雜質,就算不是上等好玉,玉質也不會差。
這麼一大塊好玉,卻拿來做席子,隨意擺放。程墨不由深深看了霍書涵一眼。
霍書涵猜到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道:“不過是幾塊普通玉石,鎖在庫房倒浪費了。”
話一出口,自己卻微微一怔,她什麼時候向別人解釋過?
程墨讚道:“霍姑娘好闊氣。”
你這樣奢侈,誰敢娶你啊。
霍書涵放下竹簡,道:“五郎遇上麻煩了,不想辦法解決,還有心情欣賞擺設,倒也能人所不能。”
程墨笑了,道:“程某有什麼麻煩,還請姑娘明示。”
幾份竹簡推到程墨面前,全是陶然一派反對官帽椅,要求昭帝禁止官帽椅的奏摺。說是上呈給昭帝的,其實看的人是霍光,批示的人也是霍光。昭帝沒有親政,不能硃批。
程墨挑眉:“這些奏章,霍姑娘從何處得來?”
這是朝臣呈給皇帝的奏摺,等閒人哪能看到?霍書涵只說自己姓霍,並沒說自己是霍光的女兒,所以程墨故意質疑這些奏摺的真實性。
“這個,五郎就不必細問了。”霍書涵道:“只需霍大將軍硃筆一揮,市面上再難見官帽椅的蹤跡。”
衆所周知,霍光代昭帝硃批。他是武帝託孤大臣,合法性毋容置疑。
程墨道:“姑娘請程某過來,就爲了告訴程某這個?”
霍書涵看了程墨一眼,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不禁有些欽佩。任何人得知此事,驚慌失措,央求她代爲設法纔是正常反應吧?
“霍姑娘要沒別的事,程某告辭。”程墨說着,就要起身。
霍書涵緩緩道:“五郎難道真的想看官帽椅被束之高閣,不能出現於人前麼?據我所知,五郎只有這麼一項產業。”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呀。程墨相信她說到做到,只好重新坐下,道:“霍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這麼打機鋒,有意思嗎?
霍書涵微微一笑,宛如牡丹盛開,美麗不可方物,道:“我有些門路,可以保此產業。五郎不妨求我周旋一二。”
程墨目不轉睛看她。昨天朝會,樂圓提出的新觀點已讓官帽椅與箕踞區分開來,官帽椅這個新生事物,遲早會成爲這個時代的合法產物。要不然,霍書涵不會找他。不知霍書涵知不知道樂圓提出的觀點來自於他?
“霍姑娘想要什麼?”
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你這麼大費周章把我找來,又打了半天機鋒,總要圖些什麼吧。
果然是聰明人,霍書涵對程墨的知情識趣很是滿意,道:“據說官帽椅是你畫出圖紙,找匠人制作而成。你一介武將,要人沒人,要經營不會經營,何必淌這渾水。不如交給我,由我找人經營,你不用勞心勞力,白得兩成乾股,如何?”
太狠了,一開口便要八成股份。剩下的兩成,以她的強勢,若不想給,程墨一毛錢也拿不到。
程墨笑微微道:“霍姑娘對程某這麼體貼,讓程某好生感動。”
霍書涵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道:“這麼說,你答應了?”
她掌管霍家名下所有產業,自也有傢俱店。宜安居橫空出世後,名下的傢俱店生意大受影響,大家到宜安居,不僅訂官帽椅,還會買些几案席子之類。最主要的是,自官帽椅出現後,席子几案大受衝擊。大家都不席地而坐了,還要席子做什麼?既坐了官帽椅,自然要配新式的高腳几案或是八仙桌了。
再這麼下去,傢俱店就入不敷出了。所以,她纔想摘桃子。
“答應啊,這麼好的事,我怎麼會不答應。”程墨笑得更歡暢了,道:“只是我現在手裡就兩成股份,其餘的,都換了銀子,用以還當初欠下的賭債了。”
這是消遣她吧?霍書涵杏眼圓睜,微有慍色,不怒自威,讓人不敢逼視。
程墨很光棍地攤手:“真的啊。我真的欠了一屁賭債,不還不成啊,要還又沒錢,只好賣股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