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總要走走親戚,拜訪同僚,或是去上司府中坐坐。
大將軍府就不用說了,遞了貼子能進來坐一坐,喝一杯茶的,都是當朝不一般的人物,如丞相蘇執。
幾個月來,供暖系統鬧得沸沸揚揚,朝臣們或真心實意地反對,或別有用心地上書,或像何立之流,想從中尋找機會,把程墨拉下馬,而上竄下跳的,只有蘇執如泰山般巍然不動。他堅定信條,霍光沒有暗示明示,他便以靜制動。
大將軍府是朝臣們中第一個安裝這新奇玩藝兒的府邸,按說他應該立即跟上霍光的節奏,可他得到的消息卻是,這件事霍光並不同意,霍夫人爲此還和霍光大吵一場,兩口子冷戰好幾天。霍光明確表態不同意的事,他哪敢往前湊?
因而,朝臣們改口,說這設備多麼多麼好時,他只當沒聽見。
此刻,他坐在溫暖如春的花廳,喝着微甘略苦的清茶,聞着几案上花觚插的鮮花的香氣兒,突然覺得,這纔是人呆的地方,自己辛苦大半輩子,喝的是辛辣混濁的茶,聞的是嗆鼻的炭味兒,據說那炭味兒還有毒,自己圖什麼?
他想着,只覺人生灰暗,苦忍多年毫無價值,雄心壯志都要消磨光了。
待霍光進來,寒喧畢,蘇執便問起供暖的事,道:“我看着比炭盆還要暖和,只是這熱氣是從哪裡進來的呢?”
霍光一指牆角的博古架,道:“出氣口在後面。安裝的時候,五郎親來看過,說出氣口不能裸/露人前,不然不好看,那些工匠便都裝在隱僻地方。五郎雖然跳脫了些,做起事來還是可以的。”
蘇執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五郎”是指程墨。他說這話時,難得的眼裡有了笑意,語氣溫和,臉部線條也柔和很多,顯而易見,程墨此舉,深得他心。
千金易得,得霍大將軍一句誇獎難哪,何況還是這麼愉悅的誇獎。
蘇執心裡不是滋味,不是說他不滿意程墨這個女婿嗎?不是說他爲了供暖設備跟老婆大吵一架,連後宅都沒回嗎?怎麼說起女婿來,沒口子的誇獎,又毫不掩飾對這供暖設備的滿意?難道自己的消息有誤?
霍光沒有料到蘇執心裡在咆哮,繼續道:“這設備還真不錯,起碼屋子裡好聞很多。”
霍光明確表態了,蘇執應該高興纔是,可是他現在真心高興不起來,臉上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道:“好。”
霍光的書房裡堆着奏摺,因而本人沒有在書房時,任何親信都不會請到書房待茶,只請到花茶奉茶。他道:“走,我們書房說話。”
蘇執應了,兩人去了書房。
一進門,暖氣撲面而來,炭盆子可沒有這效果。
蘇執坐下聽候吩咐,待事情談完,忍不住再問一句:“聽說大將軍起初並不同意裝這設備?”
他是霍光的心腹沒錯,可同時也是當朝丞相,要說沒有盼霍光早點退出朝堂,自己能取而替之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他又擔心一個馬屁拍不好,惹霍光不高興,把他擼了,那時他可就連這擺設都當不成了。
所以,大將軍府有他的耳目,是他花重金好不容易巴結上的。霍光在書房歇了小半個月,那人怎麼會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會按兵不動啊。現在看來,確實是失策了。
霍光道:“確實是,我先前以爲五郎亂來,讓他別亂搞。沒想到裝了後,才知道其中的好。照五郎說,這供暖設備是新生事物,開始不能接受,純屬正常。”
程墨確實這麼說過,在大將軍府的設備裝好後,試供暖,霍顯一見屋子裡任意角落都暖融融,房間裡沒有炭味兒,又不用提前燒炭,大爲高興,把程墨狠狠誇了一頓,又當着女兒女婿的面,嘲諷丈夫跟不上潮流。
霍光在女兒女婿面前下不來臺,當場黑臉。
程墨便說了這一番話,把他老丈人面子圓回來。
蘇執聽着更加不是滋味,合着現在程墨說什麼是什麼,我這跟着你走的反而什麼都不是?他還不敢露出真實想法,勉強道:“看來這設備真不錯?”
“是不錯。”霍光道:“你可以裝一個。”
老大開口,不裝也不成了。蘇執那個鬱悶。
他的身份擺在那兒,就算是擺設,文武百官也沒一個會不開眼到晾了他,照例要去他府上走一趟,拜個年。
程墨過去的時候,他自然要說一說這事。
“丞相也感興趣?”程墨道:“今冬只怕來不及了,算算工期,只能三四月裝好,年末入冬時用上。”
這個年,文武百官拜年時,談論得最多的便是這套供暖設備,就今天上午兩個時辰的功夫,已經有五人向程墨表達了要安裝的意願了。程墨堅持按報名先後順序安裝,而不是按官位,蘇執現在說,已經有點遲了。
蘇執苦笑道:“無妨,無妨。”
要是他反應更快一點,傳出大將軍府要安裝的時候,他也跟風,就好了,便能跟霍光同步。現在,反而落得裡外不是人,不知霍光會不會嫌棄他反應不靈敏,百官會不會以爲他被霍光拋棄,而輕視他?
程墨見他笑得極是尷尬,安慰他道:“今年時間緊了些,大部份人都趕不上,其實也沒什麼,出了正月,天氣也該暖和了。”
“是呢,呵呵。”蘇執乾笑兩聲,道:“衛尉少年英雄,我們這些老傢伙比不上啊。”
瞧這爲人處事,哪怕他沒有成爲霍光的女婿,也能混得風生水起吧?蘇執心裡感慨着,起了和程親近之意,道:“我癡長二十幾歲,衛尉要是不介意,不妨叫我一聲伯父。”
程墨訝然,你不是廟裡的菩薩,什麼話都不敢說,什麼事都不敢做嗎?這樣擺明要成爲通家之好,不怕傳出去他岳父有想法嗎?他自然沒必要得罪蘇執,笑道:“伯父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蘇執提着心呢,就怕程墨自以爲是霍光的女婿,沒把他放在眼裡,當面拒絕,聽程墨改口,笑容頓時燦爛起來,道:“五郎,豈敢,豈敢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