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貴妃娘娘和忠國公世子馮璋在外求見——”
袁慶神色詭異的從外走了進來,語氣也頗有幾分古怪。
燕淮擡眸看了一眼袁慶,“馮璋也來了?有何事?”
馮齡素來也就罷了,馮璋無公職在身,爲何有事求見?
袁慶脣角一顫,“這個這個……貴妃娘娘說,馮世子被遲殿下打了……”
袁慶說話之時語氣略帶幾分猶疑,眼底又有無奈又有同情,更有幾分覺得不可置信,燕淮一聽這話,眉頭也跟着一豎,“馮璋被打了?還是被燕遲打了?!”
燕淮也覺得自己聽錯了,然而袁慶卻苦笑着點頭,“是啊。”
燕淮挑眉,“馮璋這個小子,可從來是他在京城闖禍的,怎麼今日被燕遲打了?”
袁慶繼續苦笑着道,“這個,您待會兒見了人就知道了。”
這麼一說,燕淮放下御筆,“也好,朕歇一歇,讓他們進來吧。”
袁慶點頭,忙走到殿外去宣,很快,一行人走到了殿門口。
當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被打的鼻青臉腫的馮璋,比起宮門之前的他,此刻馮璋的衣衫更顯凌亂,髮髻也散了下來,面上血跡絲毫未見清理,整張臉腫的青紫一片。脣角和雙眼更是腫的沒了人形,鼻翼之上也是血跡斑駁,他被四個太監擡着,一身污泥血漬的進了殿門,剛一進門,馮璋便哭嚎起來。
“皇上——求皇上給馮璋做主啊——”
“皇上,馮璋罪該萬死,萬萬不該得罪了遲殿下。”
“請皇上,請皇上在馮璋臨死之前,給馮璋做主。”
馮璋的霸道之名燕淮有幾分耳聞,忠國公府的名聲燕淮更是明白,從前的馮璋入宮覲見之時哪一回不是人模人樣的,可這一次,燕淮看着馮璋的慘樣,卻又是意外又是好笑,堂堂忠國公世子殿下,卻也有今天?!
燕淮忍着笑意,再往後一看,果然,馮齡素紅着眼睛跟了進來。
四個太監擡着馮璋到了殿中,馮璋一邊呻吟着一邊跪倒在地,然而身上傷勢太重,還沒跪穩人便倒向了一邊去,他乾脆就這一身的傷往前爬了兩步,面上的血淚俱是真的。
“皇上,小人拜見皇上,求皇上給馮璋做主!”
這邊廂,馮齡素走到馮璋身前一步,亦是跪了下來。
“皇上,臣妾是來求皇上給璋兒做主的,皇上您看看璋兒的樣子,臣妾無需多言,您便知道,睿親王世子殿下放肆到了何等的地步?”
馮齡素說着眼淚便已撲簌簌的掉,她本就不顯老,這會兒一哭,便更是梨花帶雨,燕淮從御案之後走出來,頗爲愛憐的將馮齡素扶了起來,“素兒先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說着看着袁慶,“快,把馮璋也扶起來,傳御醫!”
袁慶當即吩咐小太監請御醫,又將馮璋扶在了一旁凳子上,馮璋被碰一下便哎哎的叫疼,馮齡素便又忍不住哭道,“皇上,今日璋兒本是要入宮來同臣妾請安的,可誰知道,走到了宮門口卻遇到了秦府九姑娘,璋兒認得九姑娘,便要上前問個好,可剛說了兩句話,遲殿下便到了,他非要說是璋兒欺辱九姑娘……”
馮齡素一把抓住燕淮的胳膊,“皇上,九姑娘乃是您欽點的給太后娘娘治病的人,璋兒便是再不懂事,又如何能其欺負九姑娘?睿親王世子殿下,分明是在朔西太野了,在京城之中也無法無天起來,朔西您管不着,可這裡是京城啊,他怎麼能這樣?!”
馮齡素期期艾艾的看着馮璋,“璋兒是您自小看着長大的,眼下,眼下卻是要被人打死,皇上,您可要爲璋兒,要爲臣妾做主啊……”
燕淮眉頭一皺,“燕遲當真是平白無故打人的?這也太放肆了!”
馮齡素當即點頭,“就是說啊皇上,臣妾聽人說遲殿下在西邊就有不善的名頭,可眼下回了京城,您還給了他那般好的差事,他怎麼還能如此目無法紀,您可是讓他去刑部當差的啊,他這般爲非作歹,想打人就打人,如何能勝任刑部之責?”
燕淮半摟着馮齡素,聞言不住的頷首,“素兒說的有道理,你快別哭了,這寒冬正月的,一哭可是要上身的,瞧你,臉上都被凍紅了。”
一聽這話,馮齡素也不敢哭了,淚水讓她眼睛發澀臉上被凍的發疼,她是最爲注重保養的人,萬不能傷了臉上的肌膚纔是。
馮齡素抽噎幾聲,收了哭勢,燕淮便道,“燕遲不對,朕定然會罰他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給馮璋看傷勢纔是。”
話音剛落,馮璋便又開始呻吟了起來,他入宮直奔長信宮,別說看御醫,便是頭髮衣服都恨不得弄得更慘烈幾分纔好,這會兒只想讓燕淮覺得他傷勢極重。
一聽他痛呼,燕淮不由走近了兩步,“馮璋?可還清醒?”
馮璋虛弱的睜開眸子,雙眸通紅,“皇上,剛纔……剛纔小人以爲要被遲殿下打死,以後再也見不到皇上了……皇上,小人雖然平日裡有些驕奢了些,可那也是看在您和貴妃娘娘給了忠國公府臉面,可今日,今日小人委實沒有招惹遲殿下啊,遲殿下看不慣小人多帶了幾個侍衛,竟然尋釁這般打小人,皇上,小人冤啊——”
馮璋越說哭聲越大,燕淮聽着也面露嘆色悲從中來,“朕瞧着你也是受委屈了,先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哭可不算本事,待會兒讓御醫給你看看,若真是傷及要害,朕定然治燕遲一個重罪——”
馮璋一聽,方纔收了那誇張的呻吟和哭叫,而很快,御醫到了殿中。
馮齡素捂着心口滿是擔心,“皇上,璋兒還這麼年輕,若是就此落下殘疾,或者……或者傷重不治,這可怎麼是好啊……皇上,這可是哥哥的命根子啊,是馮府的獨苗啊。”
燕淮輕拍着馮齡素背脊,“知道知道,朕知道,素兒放心,朕一定會給馮璋討個公道。”說着,燕淮看着袁慶,“事情出在宮門口?去,將今日當值的禁軍叫來,朕倒是要看看,這個燕遲目無綱紀到了什麼地步?!”
袁慶應聲,又去吩咐小太監傳召禁軍。
這邊廂,御醫一番查探,恭敬的回稟燕淮,“啓稟皇上,小世子身上都是外傷,除了胸腔左邊第一根肋骨似乎有些斷裂之外,其他地方,手腳腦袋皆是無礙,這些傷只需用好藥,半月時間便可痊癒,那肋骨處的傷不重,一月時間就可痊癒。”
御醫說完,馮齡素瞪着御醫,“你都看清楚了?沒有遺漏了?!”
御醫繼續恭敬的點頭,“是的貴妃娘娘,小世子真的無礙的。”
馮齡素依舊瞪着御醫,燕淮鬆了一口氣似的道,“你看,沒大事的,不用擔心。”
這麼一說,馮齡素又哭了,“可是皇上,璋兒都傷的這麼重了,都流了這麼多血了,怎麼還能說沒大事啊?你看看他,被打的多可憐啊……”
馮璋一聽說自己沒事,心底雖然鬆了口氣,卻半點不想饒了燕遲。
“御醫,我腦袋昏昏沉沉的,覺得難受的緊……”
這麼一說,御醫便又走過去看了看馮璋的腦袋,看來看去,御醫連馮璋的頭髮絲都理了一遍了,卻還是搖頭,“小世子別擔心,或許是失血造成的頭暈,你的腦袋上沒有任何傷痕,一定是動手之人不想真的傷了你。”
馮璋一口氣憋在喉嚨口,這個御醫竟然幫着燕遲說話?!
“我……我疼,全身都疼,我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御醫嘆了口氣,“世子面上血污滿布還未清理,等清理乾淨就好了,剛纔下官已經看了,您的眼眶淤青,可眼珠兒卻是一點事都沒有的。”
馮璋咬了咬牙,還要再說,燕淮已經道,“如此便好,你現在立刻去開方子,立刻給小世子準備傷藥,待會兒朕看着你處置。”
御醫領命,恭敬的退了出去。
馮齡素忙哭道,“皇上,就算這樣,遲殿下也委實太過分了,這真是萬幸,否則璋兒輕則殘疾重則沒了性命,這可讓臣妾怎麼和哥哥交代啊!”說着又開始抹眼淚起來。
燕淮擡手給馮齡素擦了擦眼淚,“朕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也要等朕弄清此事的原委纔好啊,若燕遲比你二人所言更爲惡劣呢?那朕豈非遺漏了?”
馮齡素聞言心中頓時發緊,燕遲不會比她們說的更惡劣,等禁軍一來,便會知道今日是馮璋先冒犯了秦家九丫頭,到時候……馮齡素心中發緊,“那個,皇上……”
燕淮將馮齡素的手一握,“別慌,別急,現在知道馮璋沒大事了,你便和我一起,將今日這事弄個清楚,待會兒再把燕遲傳過來,當着你的面罰他。”
馮齡素沒法子,直被燕淮拉着坐在了一旁,二人落座之後沒多久,宮門處當值的禁軍便到了,行了一禮之後,燕淮便問道,“適才宮門外的事你們都知道吧?”
來此的是今日宮門處值守的正副衛隊長,二人同時點頭,不敢隱瞞。
燕淮便繼續問,“好,那你們當着貴妃娘娘的面說說,今日這事,是如何起的爭執,又是如何動的手,最好把所有人說了什麼話都一併細細稟來。”
這話一出,這兩個衛隊長便面露難色,燕淮鳳眸微狹,“不得隱瞞。”
只這四個字,兩個衛隊長額頭便冒出了汗意,二人對視一眼,正衛隊長輕咳一聲道,“啓稟皇上,今日此事,和秦府九姑娘有關,當時,秦府九姑娘剛給太后看完病朝着宮門外走,剛出宮門,就遇上了世子,世子帶着人……帶着人……”
說話的衛隊長語氣猶疑,燕淮好整以暇的看着這衛隊長,“直說無妨,朕和貴妃娘娘都是公允之人,若有隱瞞,你二人該知道罪責。”
這衛隊長面色一肅,當下再無半分猶疑之意,“世子帶着人,將九姑娘一行攔了下來,當時末將幾人很快就注意到了外面的動靜,因爲離得不遠,便聽到世子說要讓九姑娘給他看病,九姑娘便說世子的確有病,不過那病她治不了,說世子病在腦顱之中。”
“世子反應了一下,以爲九姑娘說他腦子有病,當下便生了氣,就在這時,九姑娘的丫鬟不知做了什麼,世子就……就說……就說要把丫鬟抓起來……”
“你——你胡說——”馮璋癱靠在椅子上,聽到這裡心中暗叫不好,連忙辯解道,“我當時只是想警告那丫頭一二,我本好心好意的想要稱讚九姑娘的醫術,卻被她搶白,那丫頭還跟着幫腔,我不敢冒犯九姑娘,卻連一個丫頭也警告不得?”
馮璋說完,燕淮淡聲道,“你不必辯解,朕自會論斷,你不是傷勢重嗎?既然傷得重,便莫要說話養養精神的好。”
馮璋只覺燕淮語聲之中有警告之意,哪裡還能再說什麼?
燕淮便看着那衛隊長,“繼續——”
那衛隊長看明白了燕淮的意思,連忙將適才所看所聽到的盡數講了出來,且他們這些人在宮門口當值,曾經多少被馮璋爲難過,再加上當時的確是馮璋人多勢衆欺負一個弱女子,因此,這衛隊長說的時候,將馮璋的惡言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燕遲那些帶了鋒芒的話卻都省了大半。
“遲殿下聽完世子的話,當時便更爲生氣了,便說皇上從來厚待睿親王府,絕不會有這等意思,馮世子如此簡直是誣陷皇上,然後世子便有意讓屬下拿了世子,可世子卻又說,說……說朔西軍在西邊是睿親王府的私兵——”
燕淮神色淡淡的聽到此處,“然後呢?”
衛隊長面色一正道,“然後世子殿下就問了三個問題,問朔西軍中的軍紀,對上級不敬如何,對主帥不敬如何,最後,問對聖上不敬如何,遲殿下的護衛一一作答,然後世子便說他只是說遲殿下和睿親王,還說如果遲殿下動他,他便會讓皇上治遲殿下的罪,當時遲殿下已怒極,聽着這話,便叫手下動了手。”
“殿下被打,馮府的護衛不敢上前阻攔,殿下便口中繼續怒罵起來,當時末將已覺不妥上前阻攔,遲殿下本有意繞過世子,問世子有沒有知錯,可世子卻罵殿下是……是狗孃養的……殿下便沒讓停手,而後,世子被打的太重,倒地還是服了軟。”
馮璋聽着這衛隊長的話,雖然找不出明顯幫燕遲的,卻又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對勁,他不僅口出狂言,且還窩囊透頂,真真無一點可取之處。
燕淮聽着,又問,“然後呢?”
“然後遲殿下見世子一直叫痛,便叫我們將他送到宮中來找御醫,說以後讓世子殿下再不可行今日這等惡事,然後便沒了。”
衛隊長恭恭敬敬的說完,燕淮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退下吧。”
兩個人行禮告退,殿中便空了,馮齡素一把拉着燕淮的手臂,“皇上,您都聽到了嗎?那睿親王世子當真對璋兒無一點敬重之心,硬是讓手下們痛打璋兒……”
燕淮掃了一眼馮璋,“爲何要對馮璋有敬重之心?”
馮齡素一愣,燕淮神色已沉了下來,“十多個大男人,卻去圍堵一個小姑娘,怪不得燕遲說他是廢物,若不是燕遲,秦家九丫頭今日會如何?”
說着,燕淮將胳膊從馮齡素懷中抽出,“連燕遲都知道九丫頭給太后看病,乃是冒犯不得的,可他馮璋卻不知道?!”
燕淮色變,馮齡素頓時傻了,她清清楚楚的知道,濃情蜜意之時燕淮或許會憐惜她一二聽她的枕頭風,可他真正生氣的時候,卻不是她的眼淚都挽回的。
這邊廂,馮璋也愣了,“皇上……皇上……我只是……”
“只是什麼?!”燕淮冷喝一聲,“你平日裡在京城之中做下許多惡事給忠國公府和貴妃娘娘抹黑也就罷了,今日卻敢將主意打到了秦家九丫頭身上?!是你覺得九丫頭一個姑娘家好欺負,還是你覺得太后的病情無關緊要?!”
馮璋喉頭一堵,連忙從椅子上爬了下來,他跪在地上,再不像適才那般癱軟無力了,“請皇上明鑑!請皇上明鑑,小人絕不敢有此心,只是……只是當時……”
“更有甚者,你竟然敢挑撥朕和瑞親王府的關係?!燕遲所言不錯,你國公府和你馮璋自己,對大周有何功勞?竟然敢妄議睿親王和朔西軍,並且,你馮璋連朕的心思都知道了?你都能代表朕說話了?!”
馮璋一聽此話面色一白,連忙趴地磕頭,“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只是一時衝動了沒想清楚……朔西軍在西邊多年,唯睿親王所掌,難免會……小人糊塗了,求皇上繞過小人,小人以後再也不敢了。”
馮齡素見狀,忙也淚眼婆娑的跪在地上,“皇上……”
她剛一開口,燕淮便擡手製止了她的話,“今日這事,的確是馮璋有錯,燕遲雖然讓人打了你,卻是有輕重的,因此,你這一頓打捱得不虧。”
馮齡素看着燕淮欲言又止,燕淮便道,“燕遲打人也有錯,然而這些,朕稍後自會追究,貴妃眼下先帶着馮璋走吧,去治傷也好去哭訴也好,莫要再爲這等荒唐之事擾了朕。”
“皇上……”馮齡素嗚咽一聲了,“是……臣妾知道了,臣妾告退。”
馮齡素起身,又看着等在殿門口的長信宮太監,“還不快點扶着世子?”
幾個太監上前,一把將馮璋扶了起來,馮齡素又行了一禮,這才帶着馮璋離開。
燕淮起身,重新回到御案之後,半晌,雙眸輕輕的眯了起來。
看了袁慶一眼,燕淮問,“你怎麼看?”
袁慶猶豫一瞬道,“雖然世子有錯,不過遲殿下此番也是有不到之處,說起來,世子的錯大一些,不過……不過總的來說,二人皆有錯。”
燕淮一笑,“你倒是會和稀泥。”
袁慶笑,“是非曲直,聖上心中都清楚呢。”
燕淮輕敲了桌案兩下,“小事,會犯錯的燕遲反倒讓朕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