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是楚將軍的手書,林徐貴在昨天晚上已經開始整兵,想來已經上鉤,小人離開之時,雙方還未交戰,不過楚將軍十分篤定,說林徐貴一定不會放任楚將軍帶着兵馬到主營之外。此外,林徐貴似乎已經知道您回了朔西,只是不知道您何時出現。楚將軍說,讓您按照原來的計劃出兵便可,此戰必勝!”
燕遲看完楚非晟的手書,當下便狹眸,“知道了,下去領賞吧!”
士兵點頭應聲而出,燕遲立刻將虞七等人召入了議事帳,將楚非晟的手書與他幾人看過,而後便吩咐道,“給你們兩個時辰點兵,傍晚時分出發,在一更之前,定要埋伏好。”
三位主將聞聲自動,紛紛出去點兵,很快,大營之中便響起了來來往往的腳步聲。
臨時開闢出來的校場之上,虞七等人各自點了兩千兵馬,而燕遲坐了一會兒則往中軍大帳而去。
秦莞此刻也得知楚非晟來了消息,見開始點兵,便知道要出發了,見燕遲迴來忙問,“你可要同去?”
燕遲點了點頭,“要同去,不過此戰必勝,你不必擔心。”
秦莞自然不會干預燕遲在戰事上的決定,聞言只是點了點頭,轉而去收拾燕遲要穿的甲冑,燕遲見她憂心忡忡,忽而道,“可想同去?”
秦莞從沒有想過燕遲會讓她上戰場,不由意外,“當真讓我同去?”
燕遲便走過來握着她的手道,“戰事是極殘忍的,我本一星半點都不想讓你看到,可是……可是你總會看到傷兵,總會看到俘虜,便是在我們自己大營之中,也時刻會有殘忍的事發生,所以,我便又改了主意,你自己可想去看看?”
秦莞心頭一陣意動,她是個不會生出殺心的人,人命在她眼裡格外貴重,可這些在戰場上卻都是不作數的,秦莞心底猶疑片刻,點了點頭,“我想去看看。”
燕遲脣角微彎,“好,我這便叫人去備下鎧甲。”
秦莞這一次沒有推拒,等燕遲吩咐下去,沒多時便有人送來一副適合纖細身材的鎧甲,秦莞還未穿過甲冑,見狀頗有些興奮,燕遲卻有些擔憂的看着秦莞,朔西軍雖然盡是精銳,可多少新兵第一次上戰場都會怕的連刀都握不住,從戰場上回來,更是會噩夢連連,更多的,甚至會因爲畏懼而死在敵人的刀下。
秦莞雖然不需要上陣殺敵,卻到底是姑娘家,燕遲不想讓她因此而做噩夢。
秦莞似乎知道燕遲的擔心,便越發不敢大意,等到了出發之前,將鎧甲整整齊齊的穿了上,同行的白櫻也是甲冑加身,她二人身量都是高挑纖細的,如今着甲冑,便是秦莞都顯出了兩分英武來。
等到了日落時分,攏共六千多人的隊伍朝着目的地出發了!
秦莞從大帳之中走出,一眼看到了營門之前竟然多了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兒!
那馬兒毛色雪亮,秦莞一看便心生喜歡,等她上前,馬兒卻也不怕生人的打着響鼻,秦莞笑開,轉眸一看,燕遲從議事帳方向走過來,待到了跟前便問,“可喜歡?她名叫皓月。”
秦莞眼底微亮一下,“自然喜歡!皓月……名字也好聽!”
燕遲便道,“專門給你挑的,性情極好,往後便是你的。”
今日是要去跟着燕遲去戰場的,自然不好二人同騎,而燕遲顯然都考慮到了,秦莞是真心喜歡這匹馬,想到自己以後也有了只屬於她的坐騎,不由笑開,“那便多謝殿下!”
說完這話,秦莞便翻身上了馬背,她身上鎧甲有些重,可上馬的姿勢卻是乾淨利落,勒繮揚鞭,也都十分熟練,燕遲看在眼底,擔憂方纔少了兩分,燕遲便上了一旁自己的馬,低聲道,“今日只需跟緊我。”
秦莞鄭重應了,跟在燕遲後面馳馬出了大營。
從落日嶺一路往東北走,過兩道橫嶺便是定好的地方,那處山坳沒有名字,等秦莞跟着燕遲從山嶺東邊一路攀上了山頂,對面虞七也帶着人上了橫嶺頂上,此時夜色已經沉沉落下,燕遲帶着秦莞,一路沿着山樑,離開了定好的伏擊之處,轉而走到了山樑最高的地方,此處距離定好的伏擊之地有半里路,卻是能將兩邊山樑和山坳都一覽無餘,可說是最好的觀戰之地,也不會生出多少危險,秦莞和燕遲身邊只有幾十人的衛隊,白櫻也跟在秦莞身邊,見這地方如此安穩,秦莞方纔知道燕遲爲何會帶着她來……
到了地方,所有的火把都被熄滅,秦莞和燕遲身邊也半分光亮也無,山頂之上寒風越發凜冽,寒意好似穿透了秦莞的鎧甲和鎧甲之下的棉袍刺進了她的肌骨,她全身都是冷的,一顆心卻是火燙,如此登高臨風,身邊站着燕遲,並明確的知道接下來必有戰事,對她這樣從未經歷過戰爭的人而言,的確是讓她緊張卻又熱血沸騰的事。
燕遲夾了夾馬腹,座下馬兒當即上前了兩步,如此,便將秦莞上風口的寒風擋了住,此時雖然已經快過了二更,可天穹之上卻掛着一輪皓月,秦莞摸着坐騎的馬鬃,只覺得燕遲取的這名字十分應景。
大雪封山,整片山嶺山坳皆是一片皓白,皓月清輝灑落在雪野之上,便讓站在高處之人的視野清晰了不少,如果此時林徐貴的人站在這裡,一定能看清兩側山嶺之上埋伏着多少殺機,秦莞一顆心微微提了起來。
“可覺害怕?”燕遲忽然低聲開口。
秦莞回過神來,搖頭,“不怕,我身邊站着大周最會打仗的戰神,怎會害怕?”
燕遲脣角微微勾了起來,他傾身一把抓住了秦莞的手,使勁的握了握才放開。
秦莞的心,便當真一下子完全的安靜了下來。
皓月當空,雖是凜寒逼人,可因爲位置高,秦莞頗有種一覽衆山小之感,尤其身邊站着燕遲,這種與他並肩而立,衆覽羣山之感,實在是太過絕妙,若非今夜跟來,只怕難有如此機緣。
秦莞忽然想起來燕遲曾經說過的話,他說過,他要讓她與他並肩而立,他站在什麼高度,她便也有同樣的尊榮。
秦莞一時思緒萬千,慢慢的,心底的緊張之感消弭無蹤,然而平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爲只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山坳東邊的方向,忽然傳來了一陣山搖地動的馬蹄聲,秦莞赫然轉眸看去,這一眼望去,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影子正在快速移動,間或有些火把照着,卻也叫人看不真切……
秦莞眉頭一皺,目光凝重起來。
“是楚非晟。”燕遲低聲開口,同時,秦莞看到了朔西軍的狼紋戰旗!
來的隊伍正是楚非晟的隊伍,走的越近,秦莞越能感受到他們的急慌之態,雖然整個隊伍都在疾奔,可他們的隊形卻早已亂了,行在最前的將領們疾馳不顧,後面的士兵們更是慌忙揚鞭,誰也不讓誰超去前面……這樣的情形,只讓秦莞想到“逃命”二字,然而秦莞知道,這是燕遲和楚非晟的計策!
數千人的隊伍,就這般凌亂急慌的進了山坳,很快,便到了秦莞腳底下,離得近了,她方纔看出了亂中有序來,雖然隊形看着鬆散無狀,可每隔幾百人便有一旗手,這些旗手揮着戰旗,動作一變,身後的隊伍也跟着變幻,眼看着大家你爭我搶,其實皆是前有軍令罷了,秦莞眯了眯眸子,一顆心也被山搖地動的馬蹄聲撞的鼓動起來。
山坳之上素雪層疊,忽然而來的隊伍驚的雪層急落,而楚非晟的隊伍還沒從山坳走出去,東邊山坳入口處卻又出現了兵馬,新出現的兵馬比楚非晟來時的響動還要大,蹄聲透過山嶺傳過來,秦莞只覺得自己站着的這處山樑都在輕微的顫動,足見後來的兵馬比楚非晟的人馬多得多,秦莞一眼看過去,出了更多的人影子,還有更爲亮堂的火把和煊赫的戰旗。
那是一面又一面大大的“燕”字旗,戰旗之上龍紋描金,代表着皇帝無上的尊榮,正是林徐貴帶着的追兵。
兩方人馬距離還不到一里,追兵之中有最爲冒進的,甚至能粘着楚非晟的隊伍不斷放着冷箭,秦莞就眼睜睜的看着幾個隊伍最末的人被追兵射中落下了馬背,秦莞聽不到士兵們的痛呼,也聞不到血流出來的味道,可眼睜睜看着士兵們落馬,她的心還是不可抑制的揪了起來。
她知道,接下來的場面,纔是燕遲想讓她一看的。
即便看着自己的兄弟落馬,可前面“奔逃”的人也沒有敢回來施救,而同時,山嶺之上靜悄悄的一片,安靜的好似真的沒有人一般,秦莞背脊筆挺的坐在馬背上,心底有些不忍即將溢出,可卻被她狠狠的壓了住。
沒有人去管落馬的兵將,反倒是因爲有人落馬,隊伍之中響起了陣陣的驚呼,楚非晟的隊伍好似更恐懼了,而追兵們聽到這動靜,當下殺心更重,眼見要進山坳,也絲毫沒有減慢速度,山嶺之上仍然安靜的只有風聲!
楚非晟前面已經出了山坳,後面追兵的先頭部隊卻已全數進了山坳,慢慢的,越來越多的追兵進了山坳,眼看着隊伍越來越長,而前面的先頭部隊似乎都要離開山坳的時候,秦莞以居高臨下之勢看到對面山樑之上亮起了一抹微弱的火光,而同一時間,山坳出口的方向楚非晟反殺了回來——
喊殺聲隨着火光的亮起驟然出現,直驚的山坳之中疾奔的隊伍驟然減了速,甚至還有許多戰馬被驚到,頓時在隊伍之中瘋跑起來,變故忽生,底下先亂了,而楚非晟返身殺回,先堵了追兵們前進的路!
“有埋伏!有埋伏——”
“將軍!林將軍!我們中計了——”
意識過來的士兵們開始高聲呼喊,然而就在這時,如蝗一般的箭雨已經朝着底下混亂的人羣紛紛落下,山樑之上的士兵以絕好的地勢先射中那些拿着火把舉着令旗的,很快,山坳之中的光暗了三分,慘呼聲亦越來越多,血腥氣終於濃郁到不可避免的傳到了山頂秦莞的位置,她眉頭皺着,終於知道爲何燕遲能悠然帶着她觀戰。
林徐貴太大意了,林燮也太大意了,進山坳之前,他們甚至沒有絲毫的猶豫,久在京城的他們忘記了這裡是朔西,而朔西本就是朔西軍的地盤,他們以爲人多勢衆便是絕好的優勢,卻沒有想過雪夜之中處處可藏殺機。
箭雨之後還是箭雨,可底下的人甚至看不到山樑之上哪些是樹的影子哪些是人的影子,有人轉向而逃,有人張弓亂射,亦有人下馬想往山樑之上衝,可總是走不到兩步便被一箭射了下去。
場面幾乎是一邊倒的優勢,領兵的林徐貴到底還是看出了這一點的,當下便喊起了“撤退”!
一旁跟着的林燮時不時用刀劍揮走山上射下來的亂箭,一邊道,“將軍!爲何撤退!咱們比他們多一倍!”
林徐貴沒好氣的道,“多一倍又如何?天時利地皆在他處?再不走我們要全軍覆沒!”
林燮不敢亂說,擡眸往去,卻當真看不清敵人在何處,亦不知敵人有多少,而看了看自己的周圍,坐在馬背上安然無恙的人卻越來越少,林燮握着長劍的手一抖,巨大的恐懼漫了上來!
“林將軍!後面的路也被堵住了!他們有人斷後!”
“林將軍!前面楚非晟殺了回來了!”
“林將軍,我們的人傷亡越來越多了,該從何處退啊?”
林徐貴被親隨護着,也退到了緊挨着山樑的地方,此處暫時是個視野盲區,可躲避箭雨,可他知道,當他們的人被射殺過半,山樑之上的人便要殺下來了,而前後皆有敵人,他們根本無處可退!
“從……從後面退!殺出一條血路來!”
林徐貴揮了揮手中的劍,“聽到沒有,從後面退!所有人,殺後面斷後的人!我們原路回去!別想逃,反正也無路可逃!聽懂了沒有,殺!殺出去——”
林徐貴又急又慌,聲音都在顫抖,然而當大家紛紛朝後退之時,楚非晟帶着的人卻好似殺神一般的衝進了山坳之中,沒多時,最前面的追兵便倒了一大片,林徐貴一顆心狠跳不已,胡亂的喊起來,然而他無論喊多少遍“殺”也無法鼓舞此刻兵敗如山倒的士氣,越來越多的士兵連劍都握不住,連明明看到的箭矢都躲不了,傷亡加速,血流成河,林徐貴冷汗如雨而下,來朔西多日,從沒有像此刻這般絕望過——
就在林徐貴肝膽俱顫神魂皆破之時,如蝗的箭雨卻忽然消失了。
林徐貴一愣,周圍人也都愣住,各個舉劍,滿面驚惶的四望着,就在這時,山樑之上,虞七忽然朗笑了一聲。
“林侍郎!林將軍!如何?我朔西軍的兒郎們,可還讓將軍滿意?”
虞七聲若洪鐘,帶着幾分桀驁鄙薄,聲音順着山坳悠悠傳出去極遠,林徐貴迅速漲紅了臉!
虞七繼續道,“這半年林侍郎在主營鳩佔鵲巢多日,只怕沒想過會有帶着兄弟來送死的今日,林侍郎可是想將性命留在此處?”
林徐貴顫顫巍巍的躲在一塊突出來的巖壁之下,聞言吼道,“你是誰?!逆賊燕遲是不是也在這裡?!你、你們一羣謀逆的反賊!還……還不束手就擒?!”
“哈哈哈哈哈——”
虞七忽然大笑出聲,“林侍郎,你既然如此勇武,便不要躲在山壁底下看着自己的將士送死,如何?出來讓我們看看林侍郎是如何的無畏無懼——”
林徐貴一顆心狂跳,哪裡敢露出一絲一毫,虞七見狀冷笑道,“你這廢物小兒,竟然敢直呼我們殿下名諱!老王爺一生心血都在朔西!殿下更是保家衛國忠誠無二!可你那皇帝主子老匹夫卻是個昏庸無道的!他害死了我們老王爺,如今還想讓我們繼續爲牛爲馬爲他護國守邊?!真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啊,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在他眼底算什麼呢?”
林徐貴被這話氣的說不出一字來,虞七見狀冷哼了一聲,“皇帝老兒不管兵將們的性命,不知你林侍郎還是不是個人呢?如今我們殿下仁德寬厚,也並非不給你們機會,我且問你一句,你降是不降?若你以後忘記你那皇帝老兒主子,奉我們殿下爲尊,對我們殿下忠心耿耿,今日,我們朔西軍兒郎便饒你一條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