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躲貓貓,石頭後面嘻嘻笑……”
軟糯的女孩兒聲帶着幾分冰涼悚然的笑意忽的響起,一瞬間,秦莞四人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秦霜一把抓住秦莞的胳膊,顫聲驚問,“誰?誰躲在後面?!”
“小娃娃,躲貓貓,石頭後面嘻嘻笑……”
沒有人回答秦霜,而那聲歌謠又響了起來,這句歌謠秦莞聽到過,龐嘉言上次逗弄龐宜文的時候便是唱的這一句歌謠,可這聲音不是龐嘉言,且這個時候龐嘉言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秦莞脣角緊抿,眸光一轉,看到了旁邊的一條小道,從那條小道進去,便能繞過山石走到矮竹邊去,秦莞眉頭一皺,“想不想知道是誰在搞鬼?”
“小娃娃,躲貓貓,石頭後面嘻嘻笑……”
女童的聲音還在響,可幾人聽的明白,這一次說話之時,她的位置變了。
秦霜面色微白的看着秦莞,“你害怕嗎?這是人是鬼啊……”
秦莞皺眉,“自然是人,她要跑了。”
秦霜聞言脣角一抿,看了一眼茯苓和晚晴,猶豫的道,“那咱們去後面看看?”
此處有些昏暗,卻也不算完全漆黑,見秦霜也有幾分蠢動,秦莞拉着秦霜的手朝那小道走去,似乎聽到了她們的腳步聲,石頭背後的人越是往後退去。
“小娃娃,躲貓貓,石頭後面嘻嘻笑……”
秦莞幾人不上前來還好,一上前來,便真的好像在和那人躲貓貓一樣,山石的夾道狹窄,光線更爲昏暗,秦莞雙眸微眯,將袖中的寒月握緊了。
能在清暉園中惡作劇的,自然是人,不僅是人,還是身份不一般的人。
若只是一個下人,哪裡敢這樣對待她們這些客人?
可秦莞想來想去,龐輔良並無女兒,那這人是誰……
這般想着,一行人已經順着夾道走到了矮竹之前,這山石之後又是另外一邊路了,只是在兩條路之間有了這麼一出屏風似的山石矮竹免得空曠,矮竹最高也只有一人多高,秦莞幾人走到了跟前,卻是不見人,而那道聲音已經走到了她們前面十多步去。
“小娃娃,躲貓貓,石頭後面嘻嘻笑……”
“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響着,卻是那人在矮竹之間來回的走着,彷彿真的在和人躲貓貓一般,秦莞她們這麼看去,只能看到一個不算高挑的影子晃來晃去,可人到底長什麼樣子卻是看不清的,秦霜眉頭一皺,彷彿給自己壯膽一般的喝到,“只要你不是鬼我就不怕你,有本事你別跑——”
秦霜吼了一句,拉着秦莞也要朝那林子裡鑽,秦莞見狀苦笑一下,連忙將秦霜拉住了,擡了擡下頜示意前面,果然,那影子窸窸窣窣的似乎跑的更遠了,沒多時聲響就斷了。
“她跑了,前面是另外一條路。”
秦霜眉頭一挑,“所以她只是爲了嚇唬我們?”
說着秦霜呼了一口氣,將手心亮給秦莞看,“嚇得我出了一手心的汗,這個人可真是,也不知道是哪裡的下人,竟然這麼沒有禮數,明天我一定要和龐管家告狀!”
秦莞眯眸看着前方安靜下來的大片矮竹,搖了搖頭,“我總覺的有點不對,別說一般下人不敢如此,便是有心嚇人也不會這樣,有點奇怪。”
“還有。”秦莞說着話語一頓,“這個歌謠龐家三少爺也說過。”
“嗯?”秦莞這麼一說秦霜纔想起來,“是啊,龐嘉言說的和這個差不多。”
這麼一想,秦霜眼底生出兩分疑惑來,“莫非是龐嘉言身邊的侍奴?”
秦莞搖了搖頭,又看了看四周,再沒別的人,起初聽到那動靜她也覺有幾分悚然,可眼下看來,那人對她們卻是沒有惡意的,只是到底是誰呢?
秦莞沉吟一瞬,“明日有機會問一問吧,眼下先回去。”
外面極冷,秦莞說完,一行人便從山石之後退了出來,再返回主道,往她們幾人的客院去,此刻夜色已經不早,秦莞二人各自回房,沒多時便歇了下來。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大早,秦莞還沒起身秦霜便到了她這裡來。
“別睡了,快起來,雙清班的人回來了。”
秦莞坐起身來,面上還有兩分迷怔,“都回來了?”
秦霜搖頭,“那個清瀾沒有回來,說是已經定了,就是她害的清璃師父……”
秦莞一聽此話,頓時清醒了過來,這就定了?
見秦莞神色凝重起來,秦霜眨了眨眸子道,“雙清班的人要走了,不知道咱們什麼時候走……剛纔我看他們將班底都運回來了,說是明日就離開,沒了清璃,又沒了清瀾,雙清班只剩下了一個清嫺,乾脆改名叫‘單清班’好了。”
秦莞下地穿衣挽發,一邊洗漱一邊道,“三哥怎麼說?”
秦霜搖搖頭,“還沒見到三哥呢,三哥昨晚上似乎回來的很晚。”說着秦霜又道,“原來不是說要給三哥引薦個人,還要讓雙清班在園子裡唱兩日嗎,現在雙清班出了事,總不能還要她們唱吧,就是不知道三哥要見的人見的如何了。”
秦琰要見的是那位劉運同,昨夜留在那邊想必也是和那位劉運同說話。
秦莞搖了搖頭,“還不知,待會兒見了三哥問問便知。”
二人正說着,兩盞茶的功夫之後周懷來請秦莞三姐妹過秦琰的院子用早飯。
到了秦琰的院子,早飯已經擺好,吃食自然比在百草園要精緻的多。
“三哥打算何時離開?”剛開始用飯,秦莞便問了一句。
秦琰笑道,“九妹妹着急了?我們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在等幾日再走的。”
秦莞抿了抿脣,“三哥和劉運同聊的如何?”
秦琰眼底微亮一下,秦莞顯然比秦霜和秦湘更爲敏銳,他想了下簡單道,“劉運同此人爲官多年,在鹽運之上十分有見地,可選的上相談甚歡。”
秦莞點了點頭,“劉運同一直都是在鹽運上的嗎?”
這麼一說,秦琰倒是嘆了口氣,“劉運同已至不惑之齡,可他的官路卻是不怎麼順利,二十多歲了才捐了一個小小縣丞,後來做過縣令,當過知州,而後做過市舶司副使,然後纔到了鹽運之上,能走到今日這一步也算是十分不易了,且這幾年朝內朝外對鹽運盯得十分緊,他們這些鹽運使雖然地位極重,卻也是不好做的,去年一年,東邊治了好幾個貪腐的鹽運使,收鹽商的賄賂便罷了,還有因私心貪了鹽稅的……”
秦琰語氣感嘆,一番話足見他對朝政瞭解頗深,秦莞頷首,“雙清班要走了?”
秦琰“嗯”了一聲,“出了事,龐公不好再留了。”
秦莞便沒再說話,秦霜卻道,“三哥,這雙清班沒了清璃師父,又沒了一個班主徒弟,以後是不是成不了事了。”
秦琰聞言遺憾道,“多半是如此,一個人到底難撐起來,也失了雙清班的名號。”
“咦?這話是怎麼說的?”
秦琰便道,“雙清班的由來你可知道?”
秦霜眼珠兒一轉,“三哥是說……當初有兩位南戲角兒義結金蘭組了戲班的事?”
秦琰點點頭,“正是,這二人同爲班主,後來,她二人又收了徒弟,她們的兩個徒弟也成爲了班主,如此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秦霜眨了眨眸子,“那怎麼到了清璃師父這裡只有一個人了?”
秦琰笑道,“這事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在清璃師父的師父那一代便只有一位班主了,似乎是清璃的那位師叔離開雙清班嫁人去了,因是如此,那一脈便斷了。”
“原來如此,我就說嘛,既然叫雙清班,自然得有兩個‘清’纔是。”
秦霜自顧自說着,秦琰又道,“雙清班的角兒們雖然受人追捧,可到底是戲子,貴人們喜歡的時候一擲千金,一旦做了讓貴人們不喜的事,還不是被棄如敝帚,再有不聽話的,輕則奪了飯碗,重則連性命也保不住,到底還是賤役。”
大周的伶人地位都不高,所以她們不得不從京城南下,只爲了某位人物的邀請,給的錢銀還是其次,若是得罪了他們雙清班便沒了活路。
“真是可憐,想清璃也快熬出來了,卻偏偏被自己的徒弟害死了。”秦霜說着,有幾分嗤之以鼻,“一日爲師,終生爲母,真是太狠毒了。”
秦琰眸色暗了暗,“這就是人心,以後你們見到的只會更多,防人之心不可無。”
秦琰趁勢教導了兩句,三姐妹皆是點頭應是。
一頓飯吃飯,秦莞忽然想起來似的道,“三哥,龐老爺可有女兒?”
秦琰聞言眼神一閃,“問這個做什麼?”
秦莞敏銳的發現了秦琰的不妥,“難道龐老爺有女兒的?”
秦琰對上秦莞篤定認真的目光苦笑一下,“你管這個做什麼……”
“我只問問三哥而已,還有,龐夫人的年紀似乎不像是能生出龐家大少爺和二少爺的樣子,這中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頓了頓,秦莞又道,“我不會亂說的。”
若是秦霜來問,秦琰只怕二話不說擋回去了,可眼下來問的是秦莞,秦琰便不好什麼都不答,於是低聲道,“龐夫人是龐老爺的續絃,十一年之前嫁過來的,嫁過來的時候,她身邊帶了一個女兒,龐夫人原先嫁過一次人,後來成婚沒幾年夫君便沒了。”
秦莞微訝,在大周,寡婦再嫁並不少見,可秦莞想到龐輔良,總覺得他不是那種會爲自己娶個寡婦妻子的人,秦莞便問,“這位龐夫人有什麼來歷?”
秦琰眼底一亮,這便是他待秦莞不同之處,他這個九妹妹,幾年不見不僅有了一手厲害的醫術,這份心智和聰穎的勁兒也大爲不同,便是自小在侯府養大的他的親妹妹都難比。
“這位常夫人出自定州常氏,定州常氏乃是定州首富,家中不僅開客棧酒樓,還做茶葉生意,當時別說定州,便是整個西邊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他家只有龐夫人這一個妹妹,當時龐老爺多半是處於生意考慮,便不曾介意龐夫人再嫁的身份。”
定州在豫州西北方向,距離豫州城快馬的話不過三五日路程。
秦莞暗自心驚,十年之前父親在豫州爲官之時,這龐輔良還遠遠沒有“龐公”之稱,那時候的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客棧掌櫃,而那個時候的定州常氏,便連她這個小娃娃也知道,據她所知,後來的幾年,常氏漸漸沒落了。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龐老爺有一個繼女,爲何我們沒見到?”
秦琰繼續低聲道,“病了,現在這園子裡都不許提起這個人的。”
秦莞怔愣了片刻,秦琰交代道,“你知道便好,萬不可在龐家人面前提起。”
秦莞點頭,這邊廂秦霜拉着秦莞道,“快,又下雪了,我們去看看……”
好容易晴了一日,竟然又下雪了,秦霜的愛雪之心依然不減,一邊拉着秦莞出去一邊道,“你在和三哥說什麼?”
秦莞看了秦霜一瞬,低聲道,“常夫人是龐老爺的續絃,而龐老爺有個繼女的。”
秦霜“啊”了一聲,雙眸瞪大的看着秦莞,這邊廂秦湘站在門口正要回自己院子,聞聲立刻看了過來,秦霜忙笑道,“五姐,可要出去賞雪?”
秦湘似笑非笑的看着秦霜秦莞親密的樣子,“不了,身子不適。”
說着便帶着晚荷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秦霜朝秦湘的背影哼了一聲,等走出了秦琰的院子方纔低聲道,“龐老爺竟然娶了一個寡婦?”
秦莞眉頭輕皺,“寡婦如何了?退一步講,龐老爺也是娶續絃。”
秦霜歪頭想了一瞬,“對啊!兩個人都成過婚,誰也別說誰……”
秦莞又交代一句秦霜不要亂說才放心,秦霜連聲答應,拉着秦莞朝東邊去,“昨天我們回來的時候我看到那邊有個亭子,亭子外面是一片沒有清掃的雪,我們過去看看,說起來,那我們昨天晚上遇見的那個人,難道是龐老爺的繼女?”
剛交代了秦霜不要亂說,秦霜便聲音不小的問她,秦莞心急的看了兩眼,幸好只有茯苓和晚晴各自打着傘跟在她們身後,“你小聲點兒,我也覺得有可能。”
秦霜微微皺眉,“那她大晚上的躲貓貓膽子不小,而且嚇唬我們也很沒禮數。”
秦莞聞言卻是沒將那位龐姑娘有病的事說出來,卻是自己在想她到底得了什麼病……
“咦……怎麼有人了!真真是,早知道早點來。”
秦霜忽然抱怨了一句,秦莞聞言當即擡眸去看,遠處的亭子裡,龐夫人常氏和龐嘉言一起坐在亭子裡的石桌前,晴娘帶着兩個丫頭站在一旁,所有人都看着龐嘉言在石桌上堆雪人,那雪人已經堆了一半,龐嘉言正在給雪人捏腦袋。
見常氏母子在,秦莞自然不好打擾,正準備拉着秦霜離開,常氏卻看到了她們,她站起身來,柔聲道,“秦姑娘——”
沒被看到自然可以自己離開,可既然都被看到了,再離開便無禮了。
秦莞只好和秦霜一起走上前去,福了福身,“夫人。”
昨日的常氏有幾分拘謹,今日的她卻和昨日不太一樣,她身量纖細柔美,一身藕紫色的襖裙站在亭中,落落大方,嬌美端柔,除了眉頭習慣性的皺着,通身皆是讓人賞心悅目的溫文和氣,秦莞打量了常氏一瞬,“沒想到夫人在此,打擾夫人了。”
秦莞露出歉笑,常氏搖頭道,“不礙事的,是來看雪的吧?”
說着常氏指了指石桌旁的石凳,一旁的兩個丫頭立刻拿出來墊子鋪上,常氏又看向龐嘉言,“佳言,招呼兩位姐姐坐下呀……”
龐嘉言本自顧自的玩雪,聞言站起身道,“兩位姐姐請坐。”
秦莞二人互視一眼,一起坐了下來。
龐嘉言也不多言,又坐下來捏雪球,常氏也落座道,“他也喜歡玩雪,也不覺得冷。”
秦莞剛得知了常氏的來歷,此時心中不免有些悵然,常氏五官精緻眉目秀美,本是十分顯小的,可坐的近了秦莞才發現,常氏面上皺紋滿布,竟是比遠處看上去更老了幾歲。
秦霜直瞅着龐嘉言捏雪人,笑道,“小少爺性子安靜,倒是極好的。”
秦莞只覺得尋常的龐嘉言都是安靜的,可她偏偏也見過龐嘉言捉弄龐宜文的樣子。
常氏笑了一笑,“我倒是希望他像別的孩子那般吵吵鬧鬧的……”
秦莞只覺常氏的笑有幾分澀然,而這邊廂,兩個丫頭從亭子外面的小火爐上提了一壺熱茶上來,又分了四個杯盞,桌案上又是雪人又是茶壺,常氏見那丫頭擰巴着手腕斟茶,便道,“我來……”
說着爲秦莞二人斟茶起來,“這是梅林的雪水熬的,你們嚐嚐。”
秦莞二人接過道謝,秦莞垂了垂茶湯,正要道謝,忽然看到常氏提着茶壺的手臂一僵,眉頭也皺了下,秦莞忙道,“夫人怎麼了?可是有不適?”
常氏搖頭,“沒,就是早上起來不小心手臂撞了一下。”
“可有青腫?我那裡有化淤膏。”
常氏笑着搖頭,“九姑娘真是良善,放心吧,我已經擦過藥了。”
秦莞這才放下了心,常氏又道,“有些遺憾,本來要請你們聽戲的,如今卻是聽不成了。”
秦霜忙道,“不打緊的夫人,這園子清淨宜人,便是在此住幾日都是好的。”
秦霜越來越會說好聽的話了,常氏便又道,“那好,若是明年這個時候有機會,你們再來便是……”
秦霜一訝,“明年再來?”
常氏頷首,“是呀,我們老爺獨愛雙清班的戲,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請雙清班來,只除了有兩年沒請到,其他時候都不落下的。”
難怪雙清班接了豫親王府的請卻住在清暉園,原來是老主顧。
秦霜嘆了口氣,“清璃師父沒了,再往後只怕……雙清班若是沒落了撐不起檯面了,只怕龐老爺也會另尋所愛了。”
“那不會,不是還有清嫺姑娘?”常氏語聲溫和,“清璃十分從上任班主那裡學來的技藝都教給了兩個徒弟了,清瀾這一次……哎,清嫺也很是不錯的。”
秦莞和秦霜想起了昨日聽過的那兩幕戲,的確,這二人也都不弱。
“真是可惡,那個清瀾竟然恩將仇報害自己師父。”
秦霜的正義感又出來了,常氏聞言卻有些欲言又止,“清瀾姑娘……”
“嗯?夫人想說什麼?”秦霜問道。
“清瀾姑娘性子耿直,從前也是十分孝順的,如今這般實在不解。”
常氏嘆了口氣,她自然是見過雙清班師徒幾人多回的,秦莞聽到她的話,心中微微一動,“如今案子剛定了兇手,他們怎麼處置清璃師父的屍首呢?怎麼這麼快就要急着走?”
常氏倒是清楚府中安排,“棺槨是老爺命人去準備的,眼下清璃的屍首還在衙門,明日一早,其他人先回京城雙清班租賃的場子,清嫺帶着幾個親隨去衙門斂了清璃,而後扶棺回鄉安葬清璃。”
“回鄉?清璃師父是哪裡人?”秦莞忙問。
常氏淡聲道,“清璃師父是定州人。”
秦莞有幾分瞭然,此去定州不遠,等清璃下葬之後清嫺還可再返回京城過年。
秦霜便道,“往後雙清班便只有清嫺一個人了,也不知能不能撐得住,她一個年輕姑娘家,嬌嬌柔柔的,說不定底下人鬧起來她還拿捏不住……”
“楊班主。”
秦霜話音剛落,儼然已經將雪人捏好的龐嘉言忽然開了口。
秦莞一訝,連常氏都看向龐嘉言,“家宴,你說什麼?”
龐嘉言便看着常氏認真道,“楊班主會幫清嫺的。”
常氏眉頭一皺,“這話從哪裡說起,你怎麼知道的?”
龐嘉言歪頭想了想,“她們過來的第一日,我在假山洞子裡玩,看到楊班主在哄那個清嫺……就像……就像母親哄我一樣……”
這話一出,常氏幾人面色都是一變。
像常氏哄龐嘉言一樣?常氏是龐嘉言的母親,自然寵愛龐嘉言,若龐嘉言有個苦惱,那自然是捧在手心的哄,而如果楊英這般哄了清嫺,那便是私情無疑了……
楊英和那清嫺竟然有私情?!
秦莞驀地想到了那一日所見,機關是清嫺檢查的,鑰匙是楊英給的,他二人一唱一和,後來搜到的證據直指清瀾,難道說,他二人想合謀害清瀾?
秦莞只覺不無這個可能……
她一顆心鼓跳不停,這邊廂常氏有幾分尷尬的道,“莫要胡說。”
說着看向秦莞二人,“小孩子的話不好信的,雙清班之內是不許有誰和誰私定了終生的,若是私定了終生,便要被趕出去。”
秦莞雙眸微狹,心中的疑竇和不安越來越大。
她本是不願再插手雙清班之事,可如今一個巨大的疑問擺在她面前,管還是不管?
秦莞笑笑道,“小少爺或許是認錯了人呢。”
龐嘉言有些不滿的看着她,“不會的,我不會認錯,她們來了我家好多年了,每次都在年末之時,我見過清瀾多回了……”
秦莞忙道,“好好好,小少爺沒有認錯。”說着轉移話題道,“小少爺堆雪人是和誰學的?”
龐嘉言便看了常氏一眼,“母親教的。”
常氏也跟着笑道,“他喜歡擺弄小物件,老爺也慣着他,一下雪便朝着要堆雪人,每年冬天都在盼着下雪,小小的一個人竟也不怕冷的。”
秦莞心中有了疑問,便不想在此多言,又坐了一盞茶的功夫秦莞便說有些冷了,見龐嘉言還沒有走的意思,便帶着秦霜當先提出了告辭。
秦霜看她面色凝重便道,“怎麼了?你是覺得清嫺和那楊英之間……說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清嫺年輕姑娘,自然會有春心萌動的時候,何況她和楊英必定交集不少。”
“我要出府一趟。”秦莞腳步一頓,忽然出聲。
秦霜愣了愣,“你要去哪裡?”
秦莞搖了搖頭,“你和三哥說一聲,我用咱們的馬車出去,就說我……就說我出去逛逛……”
“逛逛爲何不帶我?”秦霜理直氣壯道。
秦莞一陣苦笑,“我要去的地方,怕是你不願去。”
說着,已帶着茯苓轉身而走,她們出來之時穿了斗篷帶了傘的,便是出門也不需再準備什麼,秦莞帶着茯苓直奔外院耳房,尋到秦府的車伕便出了府門。
乘着秦府的馬車離開清暉園,秦莞在車內吩咐道,“去裕親王府。”
車伕沒走過,還是由茯苓指路才往裕親王府去,茯苓在馬車上有些不解,“小姐是要去找世子殿下嗎?爲了什麼呢?”
秦莞點點頭,“我覺得清璃的案子有問題。”
茯苓“啊”了一聲,“小姐覺得兇手不是清瀾?”
秦莞搖頭又點頭,“還不確定,可至少世子殿下和知府大人或許並不知道全部的事實,如果知道了楊英和清嫺有私情這件事,整個案子可能有變化。”
茯苓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啊,小姐和清瀾萍水相逢,倒是願意爲了她跑這一趟。”
“事關人命,只是跑一趟而已,不能讓沒做壞事的人受了冤枉。”
秦莞語聲肅容,茯苓看着這樣的秦莞,心中不由生出了崇敬之心,她本只是個平凡普通的小奴婢,可她的主人有如此心志,她一時也覺與有榮焉。
很快,馬車在裕親王府門前停了下來,壽宴已畢,今日的裕親王府門前並無多少車馬,馬車停穩,茯苓快步走到裕親王府門前去,果不其然,剛走到跟前便被侍衛攔住,茯苓便道,“煩請通報一聲,忠勇候府世子來尋睿親王世子殿下有要事,請殿下出來相見。”
那侍衛一愣,看了看茯苓,又看了看秦府的馬車方纔遲疑的點頭轉身入了府門。
茯苓快步回來,在馬車邊道,“小姐,說了,不知道殿下在不在王府。”
秦莞心中也沒準,不過這件事她只能來找燕遲。
主僕二人無聲無息的等着,很快,燕遲從王府府門之內大步而出,茯苓高興的拍了拍窗戶,秦莞掀開車窗簾絡一看,脣角也是一彎。
燕遲一看茯苓就知道是秦莞,大步走到馬車跟前眼神已有幾分凝重,“怎麼了?”
若非要事,秦莞不可能過來找他……
“你現在有事嗎?”秦莞在馬車裡面問。
燕遲凝眸,“無事,你說。”
“那你上馬車——”
燕遲挑了挑眉頭,掀簾便上了馬車,秦莞下令道,“去豫州知府府衙!”
馬車裡的燕遲更訝異了,茯苓則坐在了外面車轅之上。
很快,馬車便走動了起來。
“怎麼了?是清璃的案子出了岔子?”
燕遲敏銳的問道,秦莞點了點頭,卻又道,“其實我也不確定,不過有一件事我剛剛纔知道……我聽龐府的小少爺形容,懷疑副班主楊英和清嫺之間有私情,你還記得嗎,那一日,先是清嫺檢查了機關,然後又是楊英在說清瀾一直沒出門,最後,鑰匙偏偏就在清瀾那裡找了出來,當時不覺有什麼,可現在知道他二人有私情之後,總覺得像是商量好的。”
秦莞說的語速極快,燕遲聽完神色也有幾分肅然。
“的確,這一點我們不知道。”
秦莞殷切的看着他,“所以這件事需要你出面……”
燕遲定定的看着朝自己傾身的秦莞,她這般火急火燎的跑來,爲的竟然是清瀾的案子,他心頭微動,忍不住擡手在她面頰上輕撫,“好。”
這本是一件十分嚴肅的事,可他二人之間溝通起來似乎特別容易,這麼一說他便是一個“好”字,如此,秦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他溫熱的掌心貼在她有些冷的面頰上,粗糲的指腹更在磨砂她的面頰,秦莞心頭一跳,面上微微發紅。
“怎麼了?”秦莞看着燕遲的眸子,正要將前傾的身子收回來,燕遲卻忽然一個傾身將她從坐榻之上抓到了自己懷裡來。
馬車寬大,燕遲讓秦莞側坐在了自己腿上。
“怎麼了?”秦莞轉眸看着燕遲。
燕遲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輕撫着她的臉頰,“你知道嗎?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女子會爲了一個素不相識之人這樣費心力。”
秦莞脣角微抿,“徒弟謀害師父,於情於法都是重罪,不好讓人憑白受冤枉。”
“這世上每日受冤屈的人有很多,旁人看來,只要是與己無關的,大可不必去管,朝廷沒有給你俸祿,你亦不是被冤之人的家屬親朋,你啊你……”
燕遲捧着秦莞的臉靠近,蜻蜓點水一般的在秦莞脣上吻了一下。
這一吻雖然沒有前日的火熱纏綿,可秦莞卻能感受到他對她的愛惜,甚至還有兩分歎服和寵溺,秦莞心頭微微一軟,“若今日讓我上刀山下火海去幫她說話,那我一定是不願的,若是多說了一句便讓自己和身邊人陷入了困境,那我也是要仔細思量的,只不過走一趟而已,我什麼都不會失去,並沒什麼大不了。”
“哪有什麼刀山火海,你這話便是在說,你下一次遇上這樣的事還要這樣做了。”燕遲繼續磨砂着她的面頰,“你若是男兒身,只怕一定是要做大理寺卿的。”
秦莞心頭酸澀一下,垂眸道,“我沒有那樣的大志,我也知道袖手旁觀對我沒什麼壞處,去幫忙說話對我也沒什麼好處,可如果我不做這件事,以後每每想起來都會覺得心中塌了一塊,倒不是愧疚,只是會覺得我不該變成這樣。”
“傻。”燕遲在她面頰上捏了捏,秦莞擡眸,便見燕遲滿眸溫笑的道,“我自然知道你,下一次下下一次,你想做的便去做……”
說着燕遲微微靠近了些,低聲道,“這樣的事你覺舉手之勞,可旁人看來卻要不少勇氣還要權衡利弊,你總是讓我驚訝,也越發讓我愛惜欣賞,我看着你甚至自己也能得到力量。”說着,燕遲又在她脣上吻了一下,“真是致命!”
秦莞面頰又不自覺紅了兩分,“我……”
見她欲言又止,燕遲輕聲道,“一定是世上最好的父親和母親才能將你教成這樣。”
秦莞本以爲他或許又要說什麼甜蜜之語,可沒想到他卻忽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最好的父親和母親,是啊,她的父親和母親當真是天下最好的父親和母親。
秦莞心頭又是一陣悲苦,她忽然一把抱住了燕遲,腦袋落在了他肩頭。
燕遲微微一怔,當即將秦莞抱了個滿懷,一邊撫着秦莞的背脊一邊歉意道,“我一時說的快了,讓你傷心了?”
秦莞無聲的搖頭,卻覺眼眶一陣溼熱,她猛地閉上眸子,好半晌纔將那溼熱壓了下去,燕遲便輕聲的道,“沒事的沒事的,我替他們護着你。”
秦莞剛壓下去的心緒又是一陣翻涌,她便越發抱着燕遲不放,生怕對上燕遲的眸子眼淚就要掉下來,亦不想讓燕遲看到自己脆弱模樣,燕遲眼底生出幾分心疼,卻沒說話只讓她依偎在自己身上,好半晌,秦莞的腦袋纔在他肩頭動了動。
只聽秦莞悶悶道,“我有那般好嗎?”
燕遲輕笑一聲,“嗯,中州四海,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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