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你和三哥都入宮了嗎?”
秦莞起身來,福身行禮,“拜見恭親王——”
燕離頓時笑出聲來,“起來起來,你這般一本正經的,可真是折煞我了!”
秦莞也直身笑起來,“就我自己來的,殿下晉了親王爵之後我還沒見過殿下,這身朝服穿在殿下身上殿下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燕離“哈”的一聲大笑,“是不是都要趕上七哥了!”
秦莞順着話頭道,“簡直都要超過了!”
燕離開心極了,上前一把將燕綏抱了起來,“小九?怎麼還是呆呆的?”
燕綏不排斥燕離,燕離一把將他抱起來,他便下意識抱住了燕離的脖頸,見他不說話,燕離便又看向秦莞,一雙眸子哀怨的讓秦莞膽戰心驚的,“你是不知道啊,我原先以爲吏部就是個管人的地方,別的不說,這朝中上到京城下到地方任何一個人升遷貶斥都要經過吏部,我想着我去了吏部衙門,也就沒事看看誰升官了誰又翻船了,可是啊可是,吏部尚書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也不知道聽了皇上什麼話,眼下到了年關竟然讓我帶着那羣小吏們統總,如山的摺子啊,倒下來能壓死我那種,有的摺子我連看都看不懂,偏生跟着我的那個老學究唸的一手好經啊,你說我也不能直接撂挑子跑對吧,我也不能上手打人對吧,他就在我旁邊唸啊,把我什麼心猿意馬都念沒了,唸的我想立地成佛去當和尚了……”
燕離越說越是悽婉,恨不得擠出幾顆眼淚,“這都多少錢天了……十天?半個月?我感覺我這一輩子看的摺子卷宗寫的文書都在這幾天看完了寫完了,秦莞啊,你說皇上和那些老學究是不是嫉妒我整天逍遙自在啊……”
秦莞聽的笑意不斷,便是燕綏都牽了牽脣,秦莞頷首似真非假的道,“有可能,往常滿京城沒有誰比殿下更自在快活了,如今進了衙門,過了這一關就好了,殿下往後收着點兒免得再遭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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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離一聽脣角直顫,“哎,我感覺朝堂衙門這地方不可久留,這些人點都沒趣,哎,早知道這個親王爵我就不要了!”
秦莞聽得直笑,燕離那樣子不似作假,沒受什麼明面上的罪,可偏偏乾的活兒是他最不喜歡的,自是煎熬非常,“殿下這話叫旁人聽見不知多招人嫉恨呢,旁人想要還沒有呢!”
燕離撇了撇嘴,“真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啊,他們不是我,也不知我之樂啊!”
後面的路雲笑的眼不是眼的,“殿下今日總算得了空,待會兒去鳳棲樓啊?”
燕離一聽鳳棲樓三字面色更衰頹了,“不了不了,我可費不了那個勁兒了,我看看皇祖母趕快回去歇着了,從今往後,什麼鳳棲樓倚紅院的再不見小爺玉樹臨風的影兒了……”
秦莞笑着搖頭,燕綏眨了眨眼看着燕離,“鳳棲樓是何處?”
燕離面色一變,直瞪了路雲一眼,回頭瞧着燕綏便笑眯眯道,“就是一個喝茶用飯的地方,你這是在和郡主下棋呢?不是說跟着夫子進學了?聽說這次來了好幾個益州白氏的長老,你可見了?”
燕綏很是迷茫,顯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燕離嘆了口氣,“認了幾個字了?”
燕綏這才下頜微揚,“認了好多了!”
燕離笑開,“不錯不錯,等明日我進宮給你帶點小玩意兒當獎勵!”
燕綏眼底一亮,很是期待的樣子,秦莞笑道,“抱着他進去吧,太后娘娘正在和怡親王世子對弈。”
燕離笑意一深,連忙抱着燕綏往裡面去,燕綏抱着燕離的脖頸,目光落在跟在後面的秦莞身上,等進了屋子,太后看到燕離便笑,“外面的話我們可都聽見了,瞧你這出息!就去衙門幾天也敢喊累!”
燕離放下燕綏先行了禮,這才問起了太后和燕澤的病況,一聽燕澤眼疾已有進展,而太后身體只需調養,燕離倒是放心了不少。
太后上下看看燕離,“倒像是瘦了點,不過你可不許半途跑路,多歷練幾年對你有好處。”
燕離摸了摸鼻子,“您就放心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又不是小孩了。”
“我看你就和小孩兒差不多,還不及小九呢,小九都知道認字了。”
燕離瞅了燕綏一眼,一把將燕綏撈進懷裡揉揉捏捏的,“你是不是偷偷高興呢,皇祖母說我還不如你呢……”
燕綏被燕離揉的哈哈呵呵的直笑,總算見了幾分孩子氣,太后無奈的指着燕離,“看看,就是個潑皮,說你不及小九可沒虧你!”
燕綏笑的小臉通紅,扒在燕離肩頭不放,屋子裡嶽凝和陳嬤嬤幾個也大笑,一通鬧下來,棋是沒法下了,燕離掃了一眼棋盤,看着嶽凝道,“沒看出來,你真是厲害啊,皇祖母的棋藝年輕時候可是極厲害的。”
嶽凝指了指燕澤,“厲害的在這兒,三哥說下哪兒我幫他落子而已!”
燕離瞪大了眸子,太后便道,“我從皇上那裡得了兩本珍瓏棋局的書,是燕澤他父王拿來的,你要看看嗎?”
燕離連忙擺手,“皇祖母可饒了我吧,我看着估計和看天書差不多。”
燕澤便道,“皇祖母,不然今天這局棋先下到這裡,明日我們再繼續?”
燕離來了,太后眼下也正被燕澤壓着找不到突破口,可她看了滿盤的黑白子,“明日你還記得嗎?”
燕澤彎脣,“八九不離十吧——”
太后頓時感嘆起來,“他們這一輩裡面,誰都不及你聰明,你要是能入仕,好歹也能名留青史。”
燕澤只笑不語,燕離和其他人的目光都變了,彷彿異口同聲在說——太可惜了!
燕澤忽然對燕離道,“明日還去衙門嗎?”
燕離長長嘆了口氣,“去,怎麼不去啊……吏部那羣老學……老臣盯的緊呢,太子也管着吏部,這兩日……這兩日管的特別緊……而且,朔西軍糧案的摺子送回來了!”
燕離這麼一說,屋子裡氣氛頓時一變,剛纔還笑笑鬧鬧,這會兒牽扯到了朝中之事,衆人的神色頓時嚴肅起來。
秦莞眉頭緊皺,心思也轉到了軍糧案上。
軍糧案已經幾個月了,因爲軍糧案,皇帝纔派了欽差去涼州,先是查了西北路的幾路轉運使,連帶着定州雲州蒼州都捎帶查了,而燕凜當初正是爲了軍糧案纔在半路上出了意外,燕凜出事,軍糧案便陷入了停滯不前的地步,一邊辦妥喪事,一邊得穩住失了統帥的朔西軍大營,如此一來,軍糧案更是暫被擱置,到了如今纔回來摺子,可算是拖延很長時間了,而誰都不知道林徐貴和宇文憲會送回來什麼消息。
太后面上笑意也淡了去,“送回來的摺子怎麼說的?”
燕離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秦莞,道,“是西北路上一個叫黃興和的轉運副使和朔西軍中負責軍糧補給的一個副將,叫薛什麼的,這兩個人如今都被拿下,也都招供了,朔西軍牽扯的不算多,涉事職位最高的是一個叫楚什麼的三品宣武將軍,黃興和這邊,牽扯到了定州路其他人……”
頓了頓,燕離道,“似乎和張啓德有關係。”
這話一出,太后放在棋盤邊上的手微微一抖,“你說誰!?張啓德?!”
燕離頷首,嘆了口氣,“是,我應該沒聽錯,剛從衙門出來的時候,正聽到戶部尚書楊瀚和袁慶在說話,大概是要將張啓德下獄了,這事事關重大,張啓德的位置也特殊,還得深查下去。”
太后的面色忽然冷沉下來,張啓德乃是定西路節度使,整個西北,軍權上燕凜爲第一,可吏治民生上,張啓德卻是老大,定西路涵蓋了定州和涼州一線上的幾處州郡,大大小小的縣幾十個,軍糧雖說不歸張啓德管,可但凡要從定州和涼州國境的東西,他張啓德總是能沾手一二,而張啓德也是從軍中出來的,軍糧上面的貓膩他再知道不過了,可太后和所有人都明白,張啓德是從北府軍出來的——
這軍糧案爆發的時候已經震驚朝野,如今還牽扯到了朔西軍中副統帥位置的主將和定西路的第一重臣,而偏偏這位重臣和太子一脈關係匪淺,難道這事還和太子以及北府軍有關係?!
片刻之前的溫馨笑鬧蕩然無存,便是嶽凝,都感覺到了一股子朝野動盪的肅殺之氣。
去歲鹽運上的貪腐案已經鬧得人心惶惶,今年卻又出了軍糧上的腐敗!
鹽運是大周財政重器,朔西軍更是西北禦敵之屏障,這兩處連番出事,太后的眉頭已經緊緊皺了起來,大周的監察使巡按使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御史臺那幫倚老賣老的老臣們眼睛是不是也老眼昏花了……
“沒事——”默了半晌,太后才緩緩的開了口,“皇上心底有數,能查清楚就好,這些毒瘤是要發現的,否則就會從根上徹底的爛掉壞掉,那個時候就來不及了!”
太后揉了揉眉心,“不用等明天了,燕離,你來幫我下完這一盤,我去歇歇。”
陳嬤嬤連忙上前扶住太后,燕離也上前幫忙,太后腳落地的時候卻雙膝發軟,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二人身上,她緩緩走向內室,心中卻鼓跳不停,去歲的貪腐最後查到了京城便停下了,可今年軍糧上腐敗卻直接將張啓德牽扯了出來,不是別人,而是張啓德!二品定西節度使!更是前不久太子才舉薦過的朔西軍統帥!
太后腿軟手顫,心也有些發慌,她腳步忽然一頓,記憶有些模糊的問道,“皇后被禁足多久了?”
一旁燕離和陳嬤嬤對視一眼,陳嬤嬤忙道,“應該有……快十日了吧。”
太后心頭又是一陣狂跳,她眼看着燕淮坐了二十年皇位,還是從幾年前開始徹底不問前朝事端的,燕淮沒坐上皇位的時候心情沉穩,有時候甚至顯得太過溫和,可也許是恭親王謀反一事刺激太深,登上皇位之後的燕淮性情變了不少,心思更爲難以捉摸,手段也更加的狠辣果決,就連從前爽朗直率的情緒都掩藏了下去,有一段時間,太后甚至覺得燕淮是陌生的,他只害怕燕淮性情變得暴戾無常,以後做了個昏君!
而事實證明這些變化對做皇帝的燕淮來說是好事,他雖然性情變了,也讓太后捉摸不透,可登基之後勵精圖治雷厲風行,很快就在朝堂之上樹立起了新帝的威嚴,而太后也是默默欣慰的,她看了燕淮二十年,她太瞭解燕淮當政的行事手段了,太后愣了片刻,“晚上,晚上讓太子和太子妃過來一趟。”
太后交代了一句,這才繼續往內室走去,等躺在牀榻之上,太后的手指卻還在微微顫抖,陳嬤嬤喂太后服下了兩粒丸藥,太后這才緩緩閉了眸子,燕離守了一會兒,等到了外間的時候便看到燕澤和嶽凝還在等着,秦莞和燕綏卻不見了,燕離呼出一口氣坐在太后適才坐的地方,“既然皇祖母讓我們下棋,那我們就下完吧,三哥可要手下留情。”
燕澤笑了笑,“你自小就不喜歡下棋,也不知道是隨了誰,皇祖母今日可是爲難你了。”
燕離嘆了口氣,“還是三哥瞭解我,哎,早知道我不說了,我不過就聽了那麼一句嘴,結果惹得皇祖母心緒不寧的。”
嶽凝嘆氣,她沒有太后想得多,可還是明白,一旦張啓德下獄,太子一脈必定脫不了干係,這已經算是十分重大的事端了,眼看到了年關,可註定這個年是過不好了,“你不說太后早晚也會知道,皇后前些日被禁足,晉王府的案子還沒查清楚,如今張啓德又出事了,太子今年可真是……”
嶽凝不知道該說燕徹運氣不好還是如何,只是在這般情勢之下出這樣的事,東宮只怕要頗受些磋磨,而且她隱隱的覺得,這一次的驚變,可能還要引來更大的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