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分明將他救了過來?怎會死?”
秦莞語聲壓得低低的,而後眉頭一皺,“難道我疏忽了什麼?”
“不是。”秦琰忙道,“不是你疏忽了什麼,那張源是北府軍小將軍手下的一員副將,那日你治好了他,後來小將軍帶着他回了將軍府,可第二日他傷口便化膿了,到底沒能撐過去。”
秦莞聽着一愣,如此解釋倒是有這種可能的。
秦莞又看了秦琰一眼,只見秦琰目光清正坦蕩她方纔嘆了一聲。
“如此便沒有法子了。”
這麼說着,秦莞又想到了馮璋,她眉目一冷,“馮璋呢?”
這麼一說,秦琰便冷笑了一聲,“馮璋本有意入御林軍,這一次的事出,他便沒希望了,死了一個人,忠國公被聖上訓斥,成王也沒了臉面,素貴妃只怕也不好受。”
秦莞皺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那個傷人的人呢?”
秦琰默了一瞬,“被抓起來了。”
秦莞不用多問也知道那人必定沒有好下場,傷的是北府軍的人,最後還死了,自然會被嚴刑問責,秦莞那一日就看出了馮璋的態度,此時並不意外,而那灰衣侍從平日裡仗着馮璋之勢想必也做下了不少惡事,秦莞並不多麼同情,可事後馮璋如此利落的推出自己人去送命卻叫她心中微寒,這個世道,無權無勢者命如草芥。
秦琰看了秦莞一眼,“這件事和你無關,你當日已經盡力了。”
秦莞點了點頭,暫將此事拋了開。
一行人出了侯府府門,秦朝羽和胡氏一輛馬車,後面秦莞三姐妹一輛,茯苓幾個侍從一輛,秦琰御馬,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朝着南邊的常安坊而去。
秦湘在回來的路上不怎麼和秦莞二人說話,到了侯府亦然,雖然如此,秦湘往胡氏身邊走的卻多,秦莞和秦霜看在眼裡,看破不說破。
今日同在一輛馬車,秦湘看着秦莞和秦霜道,“四日之前你們和三哥去了何處?”
秦霜便道,“三哥送九妹妹去祭拜二伯和二伯母,我也一起去了。”
“哦?那三哥回來的時候怎衣袍帶了血跡?”
秦湘似笑非笑的看着秦霜和秦莞,秦莞卻沒想到秦湘竟然知道這些細節。
秦霜哼一聲,“那天回城之後三哥帶着我們去吃飯,遇到了有人打架受傷,然後九妹妹救了那人罷了,三哥當時也幫忙了。”
秦湘便微微蹙眉,“打架之人是誰?”
秦霜面不改色道,“不知道——”
“不知道也救?”秦湘便不贊成的看着秦莞,“這裡是京城,遍地皆是貴人,一個衝突指不定是什麼禍事,你就這般貿然出手,害了三哥和侯府可如何是好?”
秦莞彎脣,“五姐考慮周全。”
秦湘只覺秦莞絕不是字面意思,卻不知如何回嘴,便道,“總之,你在外收收你的性子,你眼下是侯府的小姐,到底不是大夫,這京城裡面到處都是藥鋪,真要人救,還用得着你?別給侯府招惹是非。”
秦湘話裡話外好似是秦莞愛出風頭一般,秦霜好笑道,“怎麼救了人的好事在五姐嘴裡也變了味兒,五姐怎麼不想想,要是救了什麼貴人說不定還能給侯府帶來好處呢?”
秦湘一愣,頓時回過味兒來,“你們救的是貴人?”
秦霜懶洋洋一笑,“沒有,打個比方而已。”
秦湘看看秦霜,再看看秦莞,神色一時沉凝了幾分,似乎在分辨秦霜說的是什麼意思,然而秦霜一臉的薄笑意味深長,秦莞更是不動聲色,她看了半天什麼也看不出,又一想,秦莞和秦霜眼下已經成了一夥的,兩人合起來與她對立。
秦湘臉色幾變,掀開窗簾看着外面的街市,一言不發。
秦霜先前出來了一次,眼下倒是沒有那般興奮了,於是她也掀開了這邊車簾有一搭沒一搭的往外面看兩眼,只見馬車從興樂坊一直往南走,一盞茶的功夫之後兩旁的民宅漸漸沒那般門庭高闊,又一盞茶之後,馬車從安靜的民宅寬巷裡駛出,直入了熱鬧繁華的主街。
秦湘和秦霜一人佔着一邊窗戶,秦莞百無聊奈的靠着車壁沉思。
雖是出了府,卻是所有人一起出來的,而秦琰說過,京城裡面出了命案,想必命案未結之前是不可能被允許獨自出府了,秦莞眉頭一皺,到底是什麼案子這麼久也沒動靜?
正想着,馬車已經停在了一處綢緞譜子之前。
前面雨嬤嬤上得前來,“小姐們下車了,到了。”
秦湘第一個下的馬車,秦霜緊隨其後,一下車秦霜便是一聲低呼,“竟然是錦繡坊!”
秦莞下車站定,一擡眸,果然是一座兩層的朱漆紅樓,樓門之上“錦繡坊”三個大字燦然生輝,午時還未到,門口卻已經有衣着華貴的女子進進出出。
錦繡坊名滿整個大周,而這京城的錦繡坊更是聞名天下,秦霜擡眸一看,只見這座紅樓足足有其他鋪子的三倍大小,且佔了兩層,可見其規模之大,於是又是一陣興奮。
“走,進去吧——”
胡氏在前面笑着招呼了一聲,一旁秦朝羽挽着胡氏的手,回頭看了秦莞三人一眼,秦霜明顯的欣喜,秦湘雖然不外露,可雙手絞着手中帕子,一雙眸子發亮,足見激動之意,只有秦莞,她今日着一身青色的襖裙配鴉青色斗篷,越發襯得眉眼如畫,她靜靜的站着那裡,彷彿這天下女子皆愛的錦繡坊對她毫無吸引力。
秦朝羽挑了挑眉,和胡氏率先進了錦繡坊。
“夫人來了,哎呀,八小姐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胡氏顯然是這錦繡坊的常客,一進門,便有掌櫃的親自招呼,胡氏笑道,“今日我還帶了三位侄女來呢,可都要將她們裝扮成天仙才好。”
掌櫃的一轉眸,果然看到秦莞三人走了進來,秦湘和秦霜打頭,掌櫃的還未覺得什麼,可一看到秦莞,掌櫃的當時眼睛就是一亮,“哎呀,夫人和八小姐皆是國色天香,連這三位小姐皆是花容月貌,幾位一來,我這樓裡都亮堂起來。”
胡氏笑意越深,“徐掌櫃這張嘴啊,難怪錦繡坊京城獨大……近來有什麼好貨,都跟我說說吧,今日要採買許多呢,世子也得新制幾件袍子。”
“好好好,夫人先樓上請,我這就去拿冊子。”
話音落定,一個小廝當即引着胡氏一行朝二樓去。
秦霜忍不住抓着秦莞道,“這裡可是比錦州的錦繡坊要大的多得多啊,還有兩層呢。”
秦莞微笑着點頭,待上了二樓,秦霜便又是一陣驚歎,只見二樓有四五件雅間,而小廝帶她們進來的這一件尤其雅緻,入門便是一扇六開的仕女圖屏風,屏風之上的女子們各個衣衫華美窈窕多滋,一看便令人生出採買新裳之心,繞過屏風,屋內正中掛着一盞明月燈,而正對着的窗櫺乃是一扇雕花圓窗,這麼看過去,只覺一輪明月臨窗而懸,雅緻非常。
秦霜輕訝着,又見屋子裡華毯鋪就,兩個角落皆是天青色瓷瓶之內插新蘭花,四周牆壁之上亦是山水侍女名畫,而其他的插屏瓷器擺件,亦是樣樣雅緻精緻,秦霜只覺得這裡比她在錦州和侯府住的寢處都要來的精緻高雅。
許是此處太過雅緻,秦霜將自己的欣喜也壓了下來,衆人落座,小廝又端上了上品的雲峰茶,而很快,徐掌櫃帶着兩個小廝手拿一本冊子走了進來。
徐掌櫃手中的冊子巨大,後面兩個小廝各自拿着一個托盤,上面皆是小塊小塊的綢緞樣品,秦霜一看這陣仗,更是壓抑,秦琰本不喜這些女子之物,可他是作陪而來的,這會兒只抱懷站在窗邊,興致缺缺的看向外面。
“夫人,新到的都在這裡了,是湖州最好的秀娘,這一次每一種只來了百匹不到,眼下花色最好的那幾種只剩下二十來匹了……”徐掌櫃滔滔不絕說着,對小廝帶來的近十種新品皆是如數家珍,不論胡氏怎麼問,他皆是能答得入情入理,很快,胡氏將剩下的二十來匹都定了下來,徐掌櫃便又是一頓誇讚,忽然,徐掌櫃又道,“夫人,除了這些新到的湖綢之外呢,近來還新得了一種綃紗織金輕容紗,比此前您拿的要好得多,一共就來了十匹,咱們這裡分了六匹整賣,城南的鋪子四匹散着賣,您看您……”
胡氏一聽這話眼底一亮,“眼下還剩多少?”
徐掌櫃一聽便笑道,“還剩下三匹啦,前面三匹被楊國公府的夫人帶走了,昨天下午剛到的,楊夫人正好昨天下午來了。”
胡氏一排椅臂,“剩下的我都要了。”
徐掌櫃笑道,“我就知道,正是給夫人留下的。”
胡氏滿意極了,又道,“羽兒的衣服你知道的,我這三個侄女的卻還需要新量一量,你再把你們眼下最時新的款給我瞧瞧……”
徐掌櫃聞言便將手上的冊子打了開,一邊讓小廝叫女婢上來給秦莞幾人量身,一邊又給胡氏推介起來,秦莞三人一起去雅間一旁的耳房量,等量完了回屋,便聽胡氏道,“一人兩套,顏色你且看着配,我還是信你的眼光的,還有幾日就要過年了,要快。”
徐掌櫃連忙點頭,又和胡氏確定了一遍,這才急急下去吩咐工匠去了,胡氏心滿意足的喝了口茶,這邊廂,秦琰不知看到了什麼忽然道,“我下去一趟。”
秦琰說完便走,胡氏一訝道,“這是怎麼了,走,咱們再去下一家鋪子。”
說着起身,帶着秦朝羽往樓下去,秦莞幾人跟上,一下樓,便看到秦琰正在錦繡坊門外和一個人說着什麼,秦莞走在最後本沒在意,可秦霜卻忽然拉了秦莞一把。
“你看,是那天見過的那個人——”
秦莞擡眸一看,只見錦繡坊之外,正在和秦琰說話的竟然是前幾日見過的那位趙家小將軍!今日的趙旌換了一身藏藍色華服,雖然沒有那日看起來英武,卻多了幾分京城貴公子的貴胄之氣,雖則如此,他背脊挺直的站姿仍帶着軍中武士之意。
“我母親和妹妹們出來了。”
趙旌側對着門口,一時不察,聽秦琰一說方纔轉過身來,他先是對着胡氏一拱手,然後又對秦朝羽點了點頭,默了默,趙旌偏頭,越過了秦湘和秦霜,深深看了秦莞一眼。
趙旌生的天庭飽滿眉高眼闊,再加上健碩的身量,陽剛悍勇之意撲面而來,他這一眼動作極大,便是胡氏都看出了不對,本以爲趙旌還要做些什麼,可他卻只是看了秦莞一眼便轉身對着秦琰道,“我就不攪擾你們了,先走一步。”
說着轉而看向胡氏,“夫人,我還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胡氏連忙點頭,趙旌對秦朝羽頷首,轉身利落的上馬而走。
趙旌身邊還帶了兩個隨從,待三人疾馳而去,胡氏沒說什麼,秦朝羽卻皺眉往後看,秦霜知道事情原委,秦湘卻也眸色深沉的看了秦莞一瞬,秦莞只覺莫名,面上仍然是那百年不變的沉靜之色,秦霜見狀眼珠兒一轉道,“大伯母,那織金輕容紗是做什麼的?”
這一問讓其他人皆轉移了注意力,胡氏看了秦琰一瞬,低聲對幾個小姑娘笑道,“是做女兒家貼身之物的,你們皆是嬌嬌嫩嫩的,貼身之物越細柔越好,這輕容紗便是極好的,徐掌櫃說這一次來的比以往的都好,我自然要給你們留下了。”
秦湘忙道,“大伯母待我們真是太好了。”
胡氏拍拍秦湘的手臂,“應該的應該的,你們可不都是我親生女兒一般,走,咱們還得去買釵環呢,你們想想還想要什麼?咱們今日趕早都買了。”
胡氏出身大家,知道閨閣女兒喜好什麼不說,還知道貴族家的女兒家喜好的都是上品之物,且她雖然一把年紀了,卻也有愛美之心,說起買釵環,面上也是一派歡喜,這般一來,莫說秦霜和秦湘,連秦莞都覺這位大伯母可愛的緊。
胡氏帶着秦莞入了珍寶軒之時,趙旌正站在東宮正殿的門外整理着自己的華袍。
很快,一個着烏衣的小太監自裡面快步而出,“小將軍,太子殿下請您進去呢。”
趙旌下頜一揚,背脊挺直的邁步而入。
東宮位於皇宮以西,殿閣連綿高闊華麗,雖然是冬日,可一踏入正殿的殿門便有溶溶暖風迎面而來,趙旌收斂了身上的悍武之氣,步伐沉穩的隨着小太監到了西殿書房。
“小將軍,太子就在裡面,您請進去吧。”
趙旌點了點頭,將半掩的房門推開走了進去。
白日天光大亮,燕徹的書房之中卻不算敞亮,門半掩着,窗戶亦是緊閉,趙旌擡眸看了一眼,只見着一身玄青色蟒袍的燕徹正背對着他站在窗邊。
趙旌上前一步,跪地行禮,“拜見太子殿下。”
“趙卿請起。”燕徹開口,語聲雅正有禮,卻又有幾分涼漠之感。
趙旌站直了身子,疑惑道,“殿下,成王栽了跟頭,您卻似乎不高興?”
燕徹聞言轉過身來,一雙漆黑的眸子裡竟然藏着暗涌着的怒意,“還有四日,若那件案子再不破,下一個栽跟頭的便是本宮,趙卿覺得,本宮應該高興嗎?”
燕徹一個字一個字的語氣極緩,可每一個字上的寸勁兒卻讓趙旌背脊一緊,他連忙收斂了面上鬆快之色,嚴肅道,“殿下的擔心末將知道,鄭府尹還沒消息嗎?”
燕徹下頜一擡,目光越過趙旌的肩膀看了一眼半掩的門扉。
“若是有消息,本宮也不至如此着急了。”說着,將話頭轉到了讓趙旌過來之事上,“那件事可平了?沒有任何紕漏?”
趙旌脣角微抿,“平了,家人皆已撫卹好了。”
燕徹頷首,“此事雖讓父皇警告了成王,可成王卻不會因爲此事死心,你注意些,莫要留下把柄。”說着眉頭一皺,“那人本不該救。”
趙旌擡眸,極快的看了燕徹一眼,“那日是……是秦世子剛好在。”
燕徹眉心微擰,“他救的人?”
趙旌連忙搖頭,“不,不是,是他的妹妹……”
“你說朝羽?”燕徹語氣很是不信。
“不是八小姐,是新被接入京城的九小姐,秦世子這一次南下接了三位秦氏小姐入京,這位九小姐會醫術,當天正好和秦世子在醉香樓用飯。”
燕徹的眉頭便又是一皺,“秦氏的姑娘會醫術?”
趙旌連忙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表情竟然有幾分出神。
燕徹看了趙旌一眼,“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本宮?”
趙旌猛地回神,猶豫一瞬道,“那位九姑娘醫術不錯。”
燕徹“唰”的一聲甩袖回神,再度只給趙旌留下了背影,“這不是本宮關心的,這一次是秦家的人就算了,下一次,可不許出任何紕漏。”
趙旌點頭,“是,末將明白——”
說完這話,趙旌擡眸看向燕徹的背影,窗外分明明光大亮,可光影落在了燕徹的身上,卻好像融進了他玄青的蟒袍之中似的,趙旌睜了睜眸子,只能看到燕徹袍擺之上兇相畢露的蟒頭和那雙可剖心掏肺的鋒利蟠龍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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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子買買買也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