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長公主和安陽侯雖然離開京城十年,可這十年間,京城中的侯府老宅卻一直有人打理,忠勇候府從前和安陽侯府並無舊交,這一回拜訪自然要送上拜帖再登門,胡氏這日先送拜帖,第二日一早再和秦述登門拜訪。
秦莞得知此事沒說什麼,心中卻想着秦湘的事,然而秦湘鐵了心了,她眼下便是去告訴胡氏,只怕場面也只會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幾番猶豫,秦莞還是和秦霜達成共識,先不說,待看看秦湘接下來會如何做。
用過了早膳,眼看着時辰不早秦莞方纔準備入宮,待到了壽康宮,太后果然到了。
安陽侯府如今回了京城,卻只是護送太長公主等人回來,稍後還要再回錦州去,今日太后只帶了嶽凝一人入宮,安陽侯府要拜訪京中老友,江氏要整飭侯府,嶽清則要跟着安陽侯一道去認識些人,以便以後在京中謀事。
太后和太長公主說些私話,嶽凝便拉着秦莞說話,“我們走之前還派人去秦府看了,秦府倒是一切都好,就是秦府人這半年一直小病不斷。”
秦湘離開了,秦琛又那般,林氏心底哪裡能好?
秦莞嘆了口氣,“想來是心底不快吧,畢竟此前生了那樣的事。”
秦家的事在錦州鬧得很大,秦莞幾人離開了不知道,嶽凝卻是知道,秦安犯下的事傷天害理至極,等事情慢慢流傳開來,秦家的下人出門採買個什麼都要被人指指點點,嶽凝想了想還是沒說這些,免得秦莞徒增煩憂。
“霍知府去年年底考績得了個優,我們回來之前,霍知府還找到我們府上,和父親談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父親說他今年調任京官的可能性很大。”
霍懷信雖然爲政中庸了一些,可辦事卻是盡心盡力,能有升遷的機會也是應該的,“這麼想來,到了下半年霍知府就要進京了。”
嶽凝笑,“對啊,還有一樣,霍知府家的公子你該知道的,從前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整日文縐縐的,可你一定想不到,去年年底,他得知我大哥要去朔西軍,他竟然也生了從軍之意,當時他還想去朔西軍呢,還是知府夫人捨不得他去那般艱危之地,然後將他送到了趙家的北府軍裡面去,北府軍威名遠播,卻極少和戎敵正面交戰,倒還算安穩。”
秦莞這一下當真驚訝了,“霍甯去北府軍?”
嶽凝見她這表情大笑,“我就知道你一定驚訝的——”
秦莞的確沒想到霍甯竟然也要去從軍,他不是自詡詩書風流才高八斗嗎?他那副從未習武過的身板,能受得了軍中的嚴苛操練和各式各樣的規矩?
秦莞歪頭一想,竟然想不出來霍甯穿着軍服鎧甲是什麼模樣……
搖了搖頭,秦莞道,“我還遇見了魏公子呢。”
“魏綦之?”嶽凝可是記得清楚,“他如今回了京中,腿可好了?”
“好了,不僅好了,去歲末還去了北邊一趟,你知道他愛馬成癡的,去北邊買上好的寶馬了,如今成了宮中御馬監的供馬商,此番春獵用的許多馬便是他供的。”
嶽凝微訝,要給宮中供馬卻不簡單,而魏綦之從京中去北邊,也不簡單,他也是出身權貴之家,倒是能受得住這份苦,“看來他還是不喜歡入仕,倒也合了她的性子!”
秦莞和嶽凝在錦州相識三個多月,如今隔了大半年得見,自然要說起過去的人和事,到了午時時分,太長公主又留了她們用膳,剛用膳完,太長公主又道,“燕遲領了刑部的差事,如今是不是在衙門呢?”
太后說,“自然是在衙門呢,如今他可是三品大員,不能輕慢的。”
太長公主嘆到,“燕離怎麼辦是好?”
如今燕遲和燕離不在,當着秦莞和嶽凝兩個小丫頭,太長公主便直接問出了口來,太后嘆道,“我想的是早點給他尋個世子妃。”
太長公主卻有些憂心,“他的性子,不是自己喜歡的,只怕不會娶。”
太后苦笑,“可不是……他有自己的主意,可他那些主意又不是過日子的主意,他要是能像燕遲這般省心也就好了。”
說到燕遲,秦莞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過去。
太長公主微微一笑,“燕遲的確是個有主意的,我也不擔心他,就是他父親要在朔西留到什麼時候呢?這也好多年了。”
太后嘆氣,“過陣子我讓燕遲去個信吧,皇上這邊,總覺得他守在朔西便安穩了,這麼多年也沒下令調他回來。”
“是不是當年的事……”
太長公主欲言又止,太后卻嘆了口氣沒再多說。
秦莞和嶽凝對視一眼,雖然都有些奇怪太長公主說的是什麼,可長輩的事她們卻不好議論,太長公主也極快的轉了話題。
又說了半個時辰,見日頭西斜,太長公主便告辭,帶着嶽凝和秦莞往安陽侯府去。
安陽侯府坐落在西邊常樂坊最靠近皇城根的地方,位置雖然在西邊,卻是十分顯赫,當年因爲太長公主下嫁,安樂侯府還經過一次擴建,如今算得上京城最爲顯貴的府邸之一,便是其他的親王府邸都難比擬。
剛一進府江氏便道,“莞兒的大伯母早上派人送來了年禮和拜帖,說過年的時候太遠了沒來得及,年禮算是補上的,又說明天他們夫婦登門拜訪。”
太長公主笑道,“莞丫頭的大伯母也是出身名門,禮數很好,那你準備準備,明日讓瓊兒也別出門了,好好招待她們去。”
江氏忙應了,太長公主留着秦莞說了一會兒話,又讓嶽凝帶着秦莞逛侯府。
待到了日落時分,嶽瓊帶着嶽清回府了,秦莞忙去拜見,嶽清見秦莞在府中,面上頓時生出喜色來,又道,“四妹走後,我又發現了幾本醫術,當時也收着了,四妹妹等着,我這就去拿過來給你……”
嶽清說完便跑,很是激動興奮,秦莞欲言又止,這邊廂太長公主道,“沒事,他既然收着了,自己也用不上,如今他是你義兄,你拿着便是。”
秦莞心底說不上什麼滋味,然而太后發話了,秦莞卻不好不聽,很快,嶽清抱着厚厚一摞醫書出來了,幸而今日秦莞帶的是白櫻,否則還要拿不動。
秦莞第一次入府,太長公主非要留下秦莞用晚飯,秦莞樂的陪太長公主,便不曾推辭,等用了晚飯離開,已經是夜幕初臨。
看着馬車裡堆在角落的醫書,秦莞嘆了口氣。
不論從前嶽清是什麼心思,如今二人都只有義兄妹的關係,而嶽清和她說話之時雖然眼神澄澈,可對她的好卻總是不自覺流露而出,秦莞想着,往後還是要多有避忌纔是。
這麼想了一路,等馬車停在侯府門前之時,秦莞卻覺有些不對。
白櫻也道,“小姐,好像有客人來了……”
忠勇候府門前,此刻正停着兩輛馬車和一頂轎子。
然而奇怪的是,馬車看起來並非朱漆華蓋,雖然寬大,卻只是青帷平頂的馬車,倒像是用來運送什麼貴重物品的,倒是那頂小轎子格外華貴一些。
而那馬車旁還留了兩個人守着,秦莞定睛一看,頓覺不妥。
守衛的二人並非普通車伕,而是着了宮服的侍衛,這些人,要麼來自宮中,要麼便是來自哪一處親王府邸,只有這些地方的人才穿這樣的宮服!
秦莞心頭一跳,讓白櫻拿上書,連忙往府中去,剛一進府,秦莞便覺大爲不妥,府中靜悄悄的,可是走到了正院外,卻看到十多個身着侍衛宮服的帶刀侍衛站着,他們面前還有許多箱籠放在地上,一旁還有堆積如山的禮物,而更讓秦莞意外的是,前面還一個人手中拿着一對活生生的大雁!
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這是誰家來下聘禮的?!
秦莞心中一震,誰家下聘禮會在晚上來下?!
秦莞一邊想一邊往前走,待看到那手拿大雁之人時,秦莞心中驟然一驚,此人不是成王燕麒身邊的謀士嗎?!
拿着大雁的人正是燕麒身邊的第一謀士魯霄,在魯霄身邊,還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名叫劉吉,乃是成王府中的大總管!
看到秦莞出現,二人連忙傾身行禮,“拜見郡主——”
秦莞眉頭緊緊皺着,不知想到了什麼,面色忽的一變,她揮了揮手,快步入了正院,一進正院,秦莞便看到跪在外面的晚荷和秀梔,而雨嬤嬤卻帶着其他人站在遠離屋檐之處,正屋的房門卻又是緊閉着的。
“郡主,您回來了……”
雨嬤嬤一臉的着急,“郡主,出事了!”
秦莞忙道,“外面的是成王的人?是來找五姐的?”
雨嬤嬤點頭,忙上前去通稟,屋內人聽到秦莞回來了,這才讓開門,門一開,屋子裡站滿了人,秦莞剛進門,門又被合了上。
廳堂正中,秦湘背脊筆挺的跪着。
“大伯父,大伯母……這……”
秦述坐在主位上,胡氏和秦朝羽、秦湘等人都站着,秦琰也站在一旁,秦鄴則站在靠門口的地方,比起其他人神色凝重,秦鄴倒是有幾分無所謂。
胡氏看到秦莞回來,上前拉住秦莞的手急急道,“莞丫頭,你看看!這是算怎麼回事呢!你五姐是定了親的人,可如今,成王殿下卻來下聘!這也就算了,成王殿下說要今夜就把人帶走……叫了你五姐來,你五姐卻跪下說她願意……這……”
下聘雖然下聘了,卻要今夜就把人帶走,這是納妾而非娶妻啊!
秦莞目光凜然的看着秦湘,她總算知道了和秦湘有染的人是誰了!
是成王!竟然是成王?!
秦莞一顆心驟然沉到了谷底……
秦湘心比天高她知道,本以爲她已改了性,可沒想到她竟然搭上了成王!
她難道不知道成王和太子水火不容,而忠勇候府是站在太子一邊的!
秦述面色從未有過的沉暗,聽到胡氏這話秦述沉聲道,“你父親去了,我將你接了過來,既然接了你在跟前,便不能不好好的教導你,成王今夜如此行事,乃是看輕我侯府!乃是在折辱我侯府!我秦述的侄女,絕不與人做妾!”
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完這話,秦述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找太子,然後進宮一趟,此事決不能就此罷休……”
秦述說話不容置疑,可他剛擡步秦湘便說,“大伯,您不必麻煩了,侄女真的願意。”
秦湘背脊筆挺,面上一片視死如歸的決絕,秦述腳下一頓,眸光陡然冷沉下來,秦湘聽到這消息絲毫不意外,跪下便說她願意,這樣的反應,他心中已經有幾分明瞭,可他沒有多問,不論發生了何事,這個侄女他護得住,成王想隨便欺辱上來也要掂量掂量!
可他沒想到,秦湘的心,竟然已經向着成王去了!
“你想好了?!”
秦述狠狠的看了秦湘片刻才語聲冷沉的問了一句。
秦湘點了點頭,一旁的胡氏忍不住了,“湘兒,到底怎麼回事?!成王怎麼會忽然來求親?!你知不知道他已經定了正妃了?是忠國公府的嫡女!”
秦湘點頭,“我知道。”
胡氏痛心疾首,“你知道你還答應?!成王和太子不睦,羽兒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咱們侯府的位置已經定了,成王知道這一點,他來求娶你爲妾,根本就是居心不良,到時候你在成王府如何自處?我們在太子面前又如何自處?!”
秦湘雖然並非侯府嫡出,可她如果真的成了燕麒的人,那她便是一根刺紮在了侯府和太子之間,這根刺平日裡不顯,可燕麒那樣的人,只會讓扎刺的地方發潰流膿,然後靜靜的看着侯府和太子之間生出嫌隙。
這個道理,在場之人誰都知道,偏偏秦湘執迷不悟!
“大伯母爲了八妹妹的前途考量,侄女卻也要爲了自己的幸福考量,如果侄女做錯了,還請大伯和大伯母原諒。”
秦湘垂眸,脣角抿的極緊,臉色有些蒼白,卻固執的讓人心底發寒。
胡氏急的不行,轉而看向秦述,秦述盯了秦湘片刻,忽然問道,“你和成王,是否有了私情?”
秦湘默然一瞬,“是。”
胡氏深吸口氣,“怎麼可能?什麼時候?是在巍山的時候?”
秦湘低着頭不答了,卻等同於默認,胡氏看向秦霜,“霜兒,此事你可知道?”
秦霜也嚇得魂不守舍了,她沒想到秦湘的膽子這樣大!
平日裡,她便是偷看也只敢看武安侯世子這樣出身的,若太子成王這些,她是一眼不敢多看的,卻沒想到,秦湘竟然和成王有染……
那些在她身上看到的痕跡,是成王留下的!
秦霜聞言不知道該不該點頭,“我……我只是覺得她總是發怔,別的,不知……”
秦述和秦琰都在此,秦霜還不想撕破秦湘的臉面。
胡氏急的直跺腳,這邊廂秦朝羽上前冷冷道,“你真的要做成王的妾?你可知道妾是什麼?你母親是正室夫人,你是嫡出,你想好了?”
秦朝羽問的犀利,絲毫不顧忌秦鄴在此,而秦湘又怎麼不知道呢?
可成王的妾和普通人家的妾室怎麼能一樣呢?
只要她能爲成王生下孩子,她的孩子便是龍子鳳孫!
“我知道,我願意。”
秦湘回答的冷冷的,秦朝羽輕哼了一聲,似有鄙夷不屑,“你的身份,也的確只能給一個親王做妾,可馮沉碧將要嫁給成王,到時候,你也不怕?”
馮沉碧固然出身好,可只要有成王的寵愛,她怕什麼?
“我不怕。”
秦朝羽直聽的冷笑,轉而看向秦述,“父親,事已至此,我們也無法了。”
秦述眼神冷到了極致,“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想去成王府,我不攔你,可你從此以後,非我秦氏之女,如果你反悔,我會擺平此事,你安生嫁去薛家。”
秦述明明白白擺出了兩個選擇,對於秦湘而言,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秦湘眼眶微紅,半晌才道,“我去成王府。”
胡氏深深的嘆了口氣,“你……”
秦述已是面無表情,眼神如刀一般懸在秦湘頭頂。
片刻,秦述平靜的道,“去收拾東西,現在就和他們走,將你該帶走的都帶走。”
秦湘定住了似的僵硬一瞬,然後纔對着秦述和胡氏磕了一個頭,她神色倔強的站起身來,緩緩轉身,打開門,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秦霜快要哭了,看到秦湘出去,她忙也追了出去,秦莞掃了衆人一圈,道“我去看看”也跟了出去,二人跟着秦湘回了院子,卻見秦湘早就收拾好了包袱,見秦湘要拿包袱,秦莞將她的手一按,“你只是成王的棋子!你今日一入成王府,就會立刻成爲棄子!秦湘,別傻了!現在還來得及,去和大伯父說清楚,成王府不是你的高歸宿——”
秦莞語聲切切,秦霜哭着道,“你傻不傻啊,成王怎麼會真的喜歡你!你難道不知道太子和成王不睦嗎?!你這樣去根本是自尋死路!”
秦湘一把將秦莞的手揮了開,她拿起包袱,裡面裝的不過是林氏給她的一些珠寶物件,還有成王給她的玉佩,而這屋子裡的其他東西,她卻是要都不想要了,這些東西,成王府自然有,且比這些好上千百倍!
“多謝你們的好心了,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秦湘淡淡說着,又看了一眼屋子轉身朝外走去。
秦莞拉了一把秦霜,秦霜抹着眼淚和秦莞一起回到了正院,正院之中,秀梔和晚荷還跪着,秦湘走到二人身前,“你們起來,我們走吧……”
秦述等人沒有一個人出來,門扉半掩着,裡面的光溫暖而明亮。
秀梔遲疑一瞬站了起來,晚荷卻沒有,她語聲哽咽的道,“小姐,奴婢不想去成王府,奴婢願意回去錦州侍候夫人。”
秦湘平靜執拗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紋,可很快她笑了笑,“那也好。”
說完,她便不再留戀的轉身朝外走去,秦霜哭道,“秦湘,你別去!”
秦湘的腳步並沒有因爲秦霜的挽留而停滯,她走出正院,站在了魯霄和劉吉的面前,輕聲道,“我們走吧。”
魯霄和劉吉恭敬的行了個禮,劉吉笑着揚聲道,“侯爺,聘禮屬下們就放在此處了,王爺讓屬下帶話,請您放心,他會好好待秦姑娘的。”
說着,魯霄將那一對活雁也放在了地上。
劉吉見屋內無人迴應,側身一讓,“姑娘請——”
秦湘揚了揚下頜,帶着顫顫巍巍的秀梔,邁步走向正門。
秦莞和秦霜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遠,看着她被夜色一點點的淹沒,秦莞知道,對秦湘而言,成王府是天堂,薛家是地獄。
半晌,屋子裡秦述高喝道,“將那些東西,都給我扔出去!從此以後!侯府只有一位堂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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