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述悽慘的哭聲迴盪在牢房的走道中,秦莞這才慢慢的轉過了身子來。
一旁嶽凝和霍懷信早就不可置信的轉了身,徐河則是驚訝的差點將手中的卷宗扔在了地上,除了秦莞,另外三人都幾疑自己聽錯了。
和宋柔有染的不是魏綦之?!魏綦之是心甘情願擔了這污名?
嶽凝第一個忍不住的走上前去,“你說什麼?你家主子和宋小姐並未生出不軌之行?那他是爲何被國公府的人斷了腿?”
烏述狠命的哭了幾聲,抹了一把淚,起身站了起來。
“那一日表小姐來找我家公子,說是有事要求我家公子幫忙,我家公子雖然對國公府有氣,可對錶小姐卻是極好的,我家公子有心幫忙,表小姐便說,她和別人有了情,被舅夫人發現了,她情急之下說了我家公子的名字……”
“我家公子一聽便覺十分荒唐,可表小姐不停哭求,我家公子只好先應了她,後來我家公子問表小姐那人是誰,表小姐只哭不說,沒過兩天,國公府的人便找上了門來,不由分說便是一頓打,我家公子心高氣傲本就不喜國公府,又想着答應了表小姐,便未將此事說明,本想找表小姐理論,可表小姐的婚期卻要到了,又聽說她大病了一場,且我家公子要養傷,一時間便未有機會找表小姐問個明白,眼看着表小姐出嫁離開了京城,我家公子想問個明白,也擔心表小姐護着的那人是奸人,這纔跟了過來……”
烏述語聲嘶啞,卻是用了十二分的誠懇,邊說眼淚邊流,可算是把魏綦之的那一份委屈冤枉都說了出來,深吸口氣,烏述又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擡手指天道,“小人所言句句都是真的,若是有一句虛言,小人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說着,目光哀怨的看着霍懷信道,“我家公子本就遭了大冤,可沒想到這最大的冤枉卻是在錦州,殺人……我家公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殺人,更別說是殺了表小姐,我家公子一身硬骨,連國公府爲他打點的巡防營職位都不接的人,卻能爲了表小姐平白壞了名聲,還折了一條腿,如今又怎會追過來殺了表小姐?”
烏述一個大男人,此刻已哭的雙眸通紅兔子一般,若是旁人,只怕要叫人覺得好笑,可他字字硬氣,又滿含了十分的怨憤,便是嶽凝都聽的心頭一顫。
“你家公子……你家公子若真是如你所言,那對宋小姐倒也是一片苦心了,可,可我們還是不知你說的話是真是假啊,有誰能證明你家公子不是宋小姐的心上人呢?”
烏述一愣,一時間語塞起來,“這,這要我如何證明啊,你們去打聽打聽,表小姐幼時來常來魏府,後來便來的極少了,這兩年更是難見其人,我家公子若是和表小姐有情,表小姐又怎會看着我家公子和國公府鬧僵呢?”
嶽凝眉頭緊皺,“你這樣倒也說得通,不過,這些話你也可以編出來,那你倒是說說,倘若你家公子不是宋小姐的心上人,那誰是?”
烏述更爲委屈了,“這個小人如何知道啊,我家公子都和表小姐瞭解不多,更別說是小人了。”這麼一說,烏述忽然眼底一亮,“啊,小人想起來一人了!二公子!二公子或許知道,二公子不是送嫁來在安陽侯府住着嗎?知府大人去問他啊,他比我家公子出入國公府的次數更多,和表小姐關係只怕也更爲親厚些,知府大人怎不去問他?”
霍懷信正要說話,嶽凝已心直口快道,“我們自然問了,便是他告訴我們你家公子腿斷是爲何事,這件事魏府和國公府的一些下人也知,你還要讓我們問什麼?”
烏述眼底又生出絕望了,“說到底,就是要我們證明,可……可爲什麼啊,我們本來就和這件案子沒有關係,爲什麼事事都要我們證明!”
霍懷信冷哼一聲,“因爲種種證據表明,你主子嫌疑最大!”
烏述抿着脣,面上委屈又屈辱,可他偏偏想不出有力的說辭,只得攥着拳頭無聲無息的掉眼淚,“我家公子平日裡雖然有些不羈,可怎麼會殺人啊……公子眼下連腿都折了,往後再也不能馴馬,再也不能出仕,若是再被你們栽贓上這污名……”
烏述哭着喃喃自語,霍懷信聽的眼睛一瞪,“怎麼說話的!什麼叫栽贓!你不能自證清白,而我們的證據都是指着你家主子的……”
烏述看着霍懷信,心底早就將這昏官罵了一千遍一萬遍,於是他轉頭苦苦的看着秦莞和嶽凝,“二位小姐,二位女菩薩,二位好心腸,請一定替我家公子主持公道吧,我家主子性子不羈,或許名聲有幾分不好,可公子能替表小姐擔了這污名,公子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和侮辱,便是當日被打斷了腿也沒有出賣表小姐啊……”
嶽凝心底本就因爲秦莞的話而存了幾分疑心,又聽到了這叫人意想不到的反轉,一時拿不準主意來,正發愁,卻想起來秦莞好半天不曾說話了。
嶽凝轉頭,又伸手碰了碰秦莞,低聲道,“怎麼了?大好的機會怎麼不問?在想什麼?”
秦莞滿是沉思的面上才浮起了兩分冷肅來,她看着烏述,“你跟了你家公子多少年了?”
烏述忙道,“小人跟着我家公子十七年了,是自小就被選在身邊做書童的。”
秦莞點點頭,“你家公子現如今用左手多一些還是右手多一些?”
烏述想了想,“一半一半吧,我家公子舞劍用右手,寫字用左手,尋常吃飯,或者要做點什麼的時候,也是左右手皆可。”
“你家公子此行可帶了武器?”
秦莞凝眸,烏述卻點頭,“帶了,帶了公子尋常用的劍。”
秦莞便轉頭看霍懷信,霍懷信神色一振道,“劍是一柄短劍,上面自然無血跡這些,不過倒也是十分鋒利的。”
秦莞挑眉,眼底一片明滅的薄光,“如果和宋小姐有染的並非魏家大公子,那這件案子的走向就完全不一樣了,知府大人當重新梳理此案了。”
霍懷信面上浮出兩分苦色來,這件案子耽誤了十來天了,若是再沒個結果,越往後越難查不說,等京城來了人便不好交差了,眼下好容易抓到了最大的嫌犯,若是就此完全推翻之前的推論,那豈不是又要從頭再來?
霍懷信瞟了一眼烏述,“九姑娘信他的話?”
秦莞也掃了一眼烏述,她這一看,烏述立刻眼巴巴的看着她,又舉起手要賭咒發誓,秦莞卻不打算聽更多,收回目光道,“此案本就許多疑點,眼下又有了新的變化,自然要重新看,我們確定魏家大公子,很大程度上是知道魏家大公子和宋小姐有染以及左撇子這兩個關鍵的證據,眼下,和宋小姐有染的並非魏家大公子了,光靠左撇子這一條,是很難判定魏家大公子是最大嫌疑人的,還是缺少最直接的證據。”
霍懷信睜大了眸子看着秦莞,烏述則在一旁狠命的點頭,他兩眼放光的看着秦莞,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般,到現在爲止,便是嶽凝也都是抱着質疑魏綦之的態度在問話,唯有秦莞是第一個說應該重新再推一遍案情的人。
“可是……”霍懷信眼珠急轉,“可是二公子說的,可他說的,似乎二公子的話更爲可信啊……”
秦莞看着霍懷信的眼睛,“爲什麼呢?”
霍懷信嘴巴一張,可他發現,要真的讓他說爲什麼相信魏言之,他也說不出什麼實際的話,秦莞卻微彎了脣道,“因爲二公子是送嫁的人,也是出事以來一直配合知府大人查案的人,知府大人覺得他做的十分盡心,且知府大人覺得二公子一定和此案無關,若他心中有鬼,一定不會如此鎮定周到,知府大人覺得他不像兇手,也不像心底有鬼,於是因對他人的好感而在這件案子上也信任了他。”
霍懷信眸子也大睜了起來,點點頭,“正是如此。”
秦莞便嘆了口氣,“可嫌犯是會騙人的,知府大人覺得他們在說謊,或許,說謊的是別人呢?或者說,知府大人爲了不要那麼多麻煩,想快速結案,所以打算即便有疑點也要堅持魏大公子是兇手的推論了?”
霍懷信眼睛極快的閃了一下,“那自然不是!”說着略一沉吟,“既然如此,此案或許真的要重新推斷,至於他們就先關着吧……”
秦莞點點頭,烏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往後膝行了幾步,對着秦莞幾人便是一頓磕頭,“多謝兩位女菩薩,多謝青天大老爺……”
霍懷信聽到這青天二字,心底總算舒坦了一分,這邊廂烏述卻又道,“這位小姐剛纔說,是二公子說大公子和表小姐有染的?不知道……青天大老爺能不能讓二公子來見我們大公子一次呢?二公子和大公子親如兄弟,我們在牢中不方便行事,只望二公子來見我們一面,若大公子告訴二公子實情,二公子一定會幫我們的!”
這話一出,秦莞的眉心跳了一下。
是啊,魏言之應該知道魏綦之被抓住了,他有沒有說要來見見自己的兄長呢?
秦莞轉眸,看着嶽凝,嶽凝躊躇一下,“魏家二公子……還在病中,今日我出門時沒有見過他的面,還不知他做何想法……”
秦莞眉心又一跳,便轉頭去問烏述,“二公子和你家公子當真親如兄弟?”
烏述點點頭,“至少在小人們看來是這樣……二公子自小和我家公子在一處吃飯習字的,長大了也什麼都跟着我家公子,從小到大,他們只因爲去巡防營那件事鬧過不快,我家公子心知國公府看魏府不起,不願受他們好處,二公子卻受了……”
秦莞腦海之中閃過一道電光,“二公子自小和你家公子一起看書習字?那他有沒有覺得你家公子幼時是左撇子很奇怪?”
烏述呆呆的看着秦莞,不知他爲何這般問。
“不奇怪啊,二公子小時候見我家公子用左手習字,也跟着我家公子一起學左手呢,後來……後來出了那傳言,老爺下了死命令讓夫子將公子的習慣改過來,大概在七八歲上吧,我家公子的習慣終於被改了過來……”
秦莞的神色一下子變了,她雙眸微凝,眉頭緊皺,面上呈現出一種極其專注的神采,可她眼底又有明滅的光簇閃,好似腦中正在急速的思考什麼。
嶽凝見她如此有些好奇,“怎麼了?”
秦莞忽然垂了眸,她使勁的盯着烏述,“你說的傳言,是你家公子用左手會被詛咒的傳言嗎?他還因此身上長了紅斑……”
烏述一訝,“小姐怎麼知道……”
秦莞眼底一亮,身子又彎了兩分,“你家公子是否不喜漆器?”
烏述點點頭,面上怔愣着,似乎沒想到秦莞知道這樣多。
秦莞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他轉身,看向霍懷信,“知府大人,那一日在侯府,您讓宋氏護從寫的關於魏家大公子的口供在何處?”
霍懷信一愣,轉而看向徐河,徐河道,“那……那一份口供只寫到一半,後來九姑娘獻計,知府大人便帶着所有人離開了侯府,那沒寫完的口供因不錄用了,便留在了侯府之中,眼下,眼下也不知去了何處……”
秦莞眉頭一皺,嶽凝忙道,“怎麼了?你看口供做什麼?”
秦莞下頜一揚,“想確定一件事我想的對不對……”
嶽凝又問,“什麼事?”
秦莞看着她,雙眸亮晶晶的,“等我能確定了再告訴你。”
嶽凝嘆了口氣,“口供沒了怎辦?”
秦莞脣角彎着,忽然大步的朝外走去,“去找遲殿下!”
秦莞一走,嶽凝自然跟着,霍懷信一看之下也跟了上去,烏述見這幾人一下子都要走,忙哭喊道,“大人,大人,您是不是要把我家公子先送回牢裡啊……”
霍懷信不耐的揮揮手,“徐河,你去把人放下來。”
徐河應了一聲,前面秦莞已經走出了很遠,霍懷信幾乎小跑着跟上來,“九姑娘?您這是要確定什麼事?和案子有何關係?”
秦莞腳下一頓,“此事若是確定,知府大人便知道誰是兇手了!”
稍稍一停,秦莞轉身看着霍懷信道,“知府大人此前可懷疑過魏二公子?”
霍懷信一愕,點了點頭,“的確疑過。”說着想起什麼似的道,“說起來有一件事姑娘還不知道,有人扮鬼嚇姑娘的那一天夜裡,我們去東苑的時候二公子說他在臨帖,後來姑娘告訴霍某,說那嫁衣上的污漬乃是松煙墨,憑着這一點,霍某起初疑過二公子,不過二公子並非左撇子,而墨跡又十分常見,再加上二公子後來說了大公子和宋小姐的事,霍某便將疑點轉移到了大公子的身上……莫非……”
秦莞的確不知這一節,眼下一聽,神色更爲篤定了,“好,秦莞知道了,請知府大人稍後片刻,若是秦莞所疑得了證實,自然會來告訴大人。”
霍懷信點點頭,想再問,可秦莞已經轉身快步離去了。
……
……
出了衙門,秦莞快步走向馬車,嶽凝在後面追問道,“你要去哪裡?”
“去侯府!去找遲殿下!”秦莞答得利落,說完這話,人已經鑽到了馬車裡面,嶽凝見她如此着急也不敢耽誤,忙也上了馬車。
侯府的駕車侍衛馬鞭急落,馬車便直直朝着城西而去。
從衙門到城西還有一段距離,嶽凝疑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秦莞眼底一亮,“我此前漏掉的東西被我想起來了!”
嶽凝看着也神色一振,秦莞的發現一定是能改變案情的,思及此,嶽凝不由催了催駕車的侍衛,侍衛於是加快了馬車速度,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到了安陽侯府。
馬車剛停穩,秦莞就下了車,嶽凝從後面走下來跟上,直道,“眼下遲殿下一定還在鬆園!你跟我走——”
秦莞知道鬆園在何處,可嶽凝帶她走的路卻是最近的路,二人一路抄府苑內的近路遊廊走,沒多時,鬆園便已近在眼前,還未走近,白楓忽而從院門內走了出來,一見秦莞和嶽凝白楓微訝一瞬趕忙行禮,“拜見郡主,九姑娘……”
嶽凝上前,“你家主子呢?”
白楓看了秦莞一眼,“主子在裡面。”
嶽凝頷首,“我們有事找他……”
白楓恍然,“郡主和九姑娘請進吧,主子正在往京城寫信。”
說着側身一讓,秦莞點點頭,跟着嶽凝往裡面走去。
秦莞來過鬆園,跟着嶽凝直到了正屋,剛走到門口,燕遲一身蒼黑的長袍從一側的暖閣走了出來,“發生了何事?”
嶽凝和秦莞一起來,定然是有事的,話音落下,便見秦莞上前一步道,“前次遲殿下的人從京城送來了有關國公府和魏府的消息,秦莞今日來,是記得遲殿下說得到的信上所說十分詳細,不知那封信還在不在,可能給秦莞看看?”
燕遲眉頭微擡,看了秦莞一瞬便轉過身,“進來。”
秦莞和嶽凝對視一瞬,跟着燕遲進了暖閣,雖說是暖閣,卻是個小書房,果然如白楓所言,書房的桌案上,正有一封未寫完的信,秦莞和嶽凝站在門口處,只見燕遲走到書案之後,打開底下的屜子,很快便拿了一封信出來。
燕遲走過來,也不問秦莞這個是做什麼的,直接就遞了過來。
秦莞接在手中,感受着內裡沉甸甸的重量心中一定,她利落的拆開,將裡面的信箋抽了出來,那是一封長信,信上如燕遲所言,十分細緻的交代了國公府和宋府的內情,秦莞依依看過,當然,最重要的是看和魏綦之以及魏言之有關的部分。
燕遲見秦莞看的專注,走到書案之後,在那封未寫完的信上又添了幾筆,而後落下了自己的印鑑,再摺好裝起來,喚道,“白楓——”
白楓從外而入,燕遲吩咐道,“最快的速度送出去。”
白楓應是,接過信走了出去。
嶽凝好整以暇看着,見燕遲問也不問便道,“遲殿下不問她爲何看信?”
燕遲索性在書案之後落座,“定是爲了宋小姐的案子,魏家大公子被抓住了……”燕遲說着看了一眼嶽凝腳上的短靴,“你們去過知府衙門了?”
嶽凝一挑眉,“殿下怎麼知道?”
燕遲神色如常道,“郡主的靴子上沾了黑蘚,這種黑蘚在地牢之中最爲常見。”
嶽凝微訝,正在看信的秦莞也擡眸看了燕遲一瞬。
嶽凝便語氣感嘆的道,“殿下心細如髮……”
燕遲彎了彎脣未言語,嶽凝便索性道,“我們是去了府衙,見到了魏綦之和他的小廝,兩個人都被用了刑,卻是不肯招供,且……魏綦之的小廝說,和宋柔有染的並非魏綦之,而是一個宋柔不願說名字的旁人,魏綦之因宋柔哭求才答應幫忙頂罪,跟來錦州也是爲了問清楚宋柔那人是誰,宋柔死的那夜魏綦之是在十里廟,不過他沒有殺人。”
“和宋柔有染的並非魏綦之?”燕遲捕捉到了這一句最爲重要的話,隨即便狹了眸,“如此說來,這件案子便要重新推論了。”
嶽凝看了一眼秦莞,見她仍在看信便道,“是啊,她此前在義莊驗屍,不是帶了一團污物回來嗎?後來被她鑽研出來,那東西乃是曳金箋。”
燕遲挑眉,嶽凝道,“看來殿下也知曳金箋了?”
燕遲頷首,“小灑金箋,帶有特殊的香味……”
嶽凝聞言露出絲笑意,“正是如此,她連曳金箋是怎麼造出來的都知道,宋柔肚子裡留下的東西,定然都是到十里廟的那一日吃下去的,這紙,多半是有人寫了信,她看了而後不方便處理便吞了下去,再加上她是在白樺林被殺,那這信就和她被殺脫不了干係。”
燕遲眯眸,眼底露出來一星瀲灩的薄光,看着秦莞,卻見她仍然在專注的看信上所說,她側顏靜美,眼角處閃動着雀躍的明芒,燕遲知道,她一定是看到想看的內容了!
嶽凝說完了話,不見燕遲接,擡頭一看,卻見燕遲專注的直盯着秦莞看,嶽凝未經過情事,可她見過自己父母,亦見過別的夫妻,她知道有情有愛之人的眼神是何種模樣的,這麼一想,再看燕遲之時嶽凝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我知道了——”
嶽凝心底疑心重重,秦莞卻忽然將信放了下來,她擡眸看向嶽凝和燕遲,眼底一片篤定的明光。
嶽凝忙問,“如何?你漏掉了什麼?”
秦莞又掃了一眼信,“我漏掉了魏綦之的喜好,這一點,還要多謝遲殿下!”
燕遲“哦”了一聲,“從何說起?”
秦莞將信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語聲沉定道,“那一日,遲殿下曾和我說起京中送來的消息,只是那個時候,大家剛剛得知和宋小姐有染的是魏家大公子,一時間都幾乎肯定了兇手是魏家大公子,便沒有去仔細查看這些細節。”
說着,秦莞看向嶽凝道,“郡主最是知道,宋柔肚中的是曳金箋。”
嶽凝點點頭,秦莞便看向燕遲道,“當時我查出來那些紙是曳金箋的時候便覺得我遺漏掉了什麼很重要的信息,卻一時沒想起來,直到剛纔,在府衙的地牢中,魏綦之的小廝幾次提及了魏綦之的習慣和喜好,我這才一下子想了起來!”
“想起來什麼!你倒是快說!”
嶽凝被秦莞這“遺漏掉了什麼”折磨了兩天,此時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秦莞一笑,加快了語速,“此前遲殿下和我說過,說魏綦之自小便是左撇子,後來是因爲後天訓練才能用右手的,還說,魏綦之在很小的時候,因爲左撇子還受到過詛咒,說他身上經常性的長滿了紅斑,想一想便覺可怖。”
話音落下,秦莞拍了拍一旁的信箋,“適才我又仔細看了一遍,魏綦之是在七八歲上沒了這紅斑苦惱的,而此前他尋醫問藥多回,都未見好,而後才被人漸漸傳承了詛咒,任何人一旦沾上了詛咒二字,便是不吉,想來這也是國公府不喜他的緣故之一。”
“可這世上真的有詛咒嗎?”秦莞脣畔的薄笑消失,面色嚴肅起來,“當時聽遲殿下說的時候,我便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可到底沒看這諸多細節,一時沒肯定,而現在一看,我卻知道了魏綦之身上長紅斑的緣故,雖然沒試過,可我已推斷出來了。”
嶽凝疑道,“我也不信詛咒,可他這紅斑是爲何?”
“漆。”秦莞櫻脣輕啓,重重的道出這個字,同一時間,燕遲眉頭擰了起來,而嶽凝,眼底也微微一亮,好似想到了什麼。
秦莞見她二人表情如此點點頭,“漆在這世上可謂隨處可見,沒有人會把它當做毒物,可的確有極少數的人,漆對他們而言是有毒的,遲殿下告訴我,魏綦之不喜歡漆器,我看了信,說魏綦之屋中多是金銀玉器,更是聞不得漆味,這聞不得雖然籠統,可聯想到魏綦之身上奇怪的詛咒,便讓我想到從前見過兩人身長紅斑無藥可解,最終被查出來,卻是中了漆的毒,魏綦之幼時,定然也分不清到底是因爲什麼長的紅斑,可久而久之,他會本能的不喜歡漆器,他既然連漆器都不喜歡,又怎會用加了金漆製成的曳金箋?”
說着,秦莞語聲一定,“宋柔肚中的曳金箋,一定和魏綦之沒有關係。”
燕遲眼眶一縮,嶽凝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秦莞一下子解釋了兩個緣故,第一,魏綦之左撇子的詛咒和他爲什麼不喜歡漆器,第二,則回到了宋柔的案子上,曳金箋是金漆和木漿製成,且還有淡淡的漆香味,魏綦之怎會用?
嶽凝拜服的看着秦莞,可又一想,“但是……此事如何驗證?”
秦莞彎脣,“這便極其簡單了,找一點生漆,靠近或者接觸到魏綦之的手臂,看他身上有無變化便可。”
嶽凝頷首,“如此雖然能說那可能是一封信的曳金箋和魏綦之無關,卻也不能完全證明宋柔的死和他沒有關係啊……畢竟,他是左撇子。”
秦莞搖了搖頭,“左撇子是從那夜有人裝鬼嚇我說起來的,而曳金箋,則是留在宋柔屍體內的最直接的證據,這一封曳金箋,可謂見證了宋柔被殺的經過,而很多案子,靠着一個關鍵線索的指向,便能找到全新的口子,從而得到真相。”
嶽凝看着秦莞,今日的她着玉色的百褶長裙,外罩豆青的廣袖長衫,肩上披同色披帛,本就清妍高華,此刻細細推案時,面上更有種別樣的神采,她雙眸清亮如落滿了寶石的清泉,言語之間,更有種和平日裡截然不同的殺伐決斷,這種迫人的聲勢淡化了她身上的溫柔靜雅,嶽凝看着秦莞,忽然一陣懊惱,她從前是怎樣的眼拙,才以爲秦莞只是尋常的富貴人家嬌柔如風中芙蕖的小女子……
“至於左撇子,這信又幫了我。”秦莞又拍了拍一旁的信箋,“適才在地牢之中,魏綦之的小廝說,魏言之和魏綦之兄弟情深,幼時一同唸書習字,魏言之還學過魏綦之的左撇子,而我在信中看到的,和魏綦之小廝所言卻有些差距。”
嶽凝蹙眉,“怎麼?那小廝說了謊?”
秦莞搖頭,“不,他沒有說謊,他只是將這件事美化了。”
嶽凝眼底滿是不解,秦莞眸色微深道,“家中有兩個孩子,一個嫡子,一個庶子,庶子樣樣皆好,且懂的兄友弟恭,而嫡子,即便沒有什麼壞習性,可卻有個先天的‘缺陷’,沒錯,可以說是缺陷了,魏綦之的左撇子讓他備受非議,再加上後來的紅斑,連詛咒的流言都傳了起來,魏老爺或許只是覺得遺憾,可是魏家的主母呢?”
嶽凝一愕,“怎扯出了魏家的主母?”
秦莞將信拿起來,揮了揮,“這上面說,魏綦之的母親,也就是國公府的那位小姐,在小時候,在魏綦之還沒有改過習慣之時,曾強迫魏言之也用左手習字,若是魏言之不從,輕則打罵,重則,會將魏言之獨自關在自己院中不許出門。”
秦莞一邊說着魏府的內情,眼風卻瞟了燕遲一眼,當初燕遲說要替太長公主探查京中魏府和國公府的內情,可秦莞沒想到,他得到的消息竟然如此之細,甚至連十幾年前的事都能挖出來,秦莞不禁懷疑,燕遲是否在魏府和國公府安插了眼線?
收回心思,秦莞繼續道,“一個小孩子,天生用左手的被強迫着用了右手,那另外一個孩子,自然能從天生用右手強換成用左手。”
嶽凝“啊”的一聲,“你的意思是,魏二公子也能用左手?”
秦莞點頭,“這件事發生在十多年前,且,魏家的主母將此事掩的十分嚴密,如今知道的人已經十分少了,所以沒有人知道魏言之也能用左手……相反,提起左撇子,大家都只知道魏綦之,如果兇手留下左撇子的線索,豈非讓人第一時間想到了魏綦之?”
嶽凝不停的點頭,只覺得秦莞說什麼都十分有道理,“所以,你現在懷疑魏言之?”
秦莞將信放下,脣角微抿,“魏綦之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再加上這些推斷,眼下我信他和宋柔的死無關,只是有人故意留下了這些信息,將我們引到了魏綦之身上去,且兇手沒想到我會找到宋柔肚中的曳金箋,大抵也沒考慮到這一層。”
“兇手不是魏綦之,和宋柔有染的也不是魏綦之,你也聽到魏綦之的小廝所言了,魏言之和國公府走的更近,和宋柔的接觸更多,會不會是魏言之和宋柔有染呢?宋柔善琴,魏言之對琴曲也甚是熟悉,我看到這信上說,魏綦之從前雖然也曾喜琴瑟,可那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了,此後魏綦之愛上了養馬馴馬,相反,宋柔喜好弄琴卻是一直存在的事。”
“麗水湖畔的那一夜,魏言之說他之所以認得琴曲,是因爲魏綦之天天彈,可魏綦之天天彈琴,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而那首《鷗鷺忘機》的曲子,是講的一對有情人如鷗鷺一般歸隱山林之後過着閒雲野鶴般的忘憂日子,撫琴必通曲意,這曲子既然講的是情愛,六七年前,魏綦之不過才十四五歲,只怕連心儀的人也無,怎會日日彈這首曲子?只有有了心上人,又盼望着和他一起過與世無爭日子的人才會極喜愛這曲子……”
嶽凝眼神一亮,“所以彈這曲子的人是宋柔?”
秦莞頷首,“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除此之外,扮鬼嚇人魏言之也有作案的可能性,他本就知道宋柔有第二套嫁衣,相反,魏綦之連宋柔的面都見不了,甚至那段日子他連國公府都不能去,是怎麼知道宋柔有第二套嫁衣的?
“魏言之知道,且他熟悉送嫁隊伍的人事,要下手容易的多,且也只有他見過我第一次驗屍,許是害怕我插手宋柔的案子,想嚇我一嚇,好讓我不敢再來侯府。”
頓了頓,秦莞繼續道,“還有那些流言,本就是從東苑傳出來的,也是爲了趕我離開侯府,後來在麗水湖畔,有人想害我,我猜,多半也是他的伎倆,郡主可記得,在那一日之前,我們曾在府中偶遇過魏言之?他說起不知宋柔在義莊怎麼樣了,我無防備之下,答了一句宋柔一切都好,我猜,是這句話讓他知道,霍知府已經請我去過義莊驗屍了,怕我真的驗出什麼來,他纔想在麗水湖畔殺了我……”
秦莞笑了笑,“至於後來的火燒義莊……”
“那一夜魏言之在場!就只有我們這幾個人知道你第二日一早就要去剖驗!”這一次嶽凝比秦莞說的更快,“他見識過你的功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想去燒了義莊!”
秦莞點點頭,“正是如此。”
嶽凝胸脯起伏几下,她也有些振奮起來,“如此一說,就什麼也理順了!的確是他的嫌疑最大!他雖然和魏綦之面上兄弟情深,也是被嫡母養着的,可實際上,他和魏綦之的身份還是有極大的差距,如果魏綦之出了事,他就成了魏府唯一的孩子,這時纔有可能被魏老爺和國公府真正的看重。”
說至此嶽凝又眉頭一皺,“可是這只是我們的推測,雖然合情合理,我們還是沒有證據啊,他和我比試之時,甚至絲毫沒露出左手也會用武的跡象。”
秦莞眯了眯眸子,“他只怕不會留下什麼明顯的證據,要說證據,唯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嶽凝比秦莞更顯興奮,因爲在她看來,魏言之實在不像個兇手,可也正是因爲這樣,她才急於想去求證……
秦莞對上嶽凝急切的眸子,“找到宋柔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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