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進了上房,這嬤嬤二人便又上前分別介紹了自己。
先前答話的嬤嬤姓黃,乃是嵐州陸氏二小姐,也是如今嵐州陸氏的家主陸由心身邊最爲得力的管事。
而另外一位鄧嬤嬤,本是嵐州書香門第家的小姐,後來家道中落賣身爲奴入了陸氏,十分得先老夫人看重,掌着嵐州陸氏小一輩的規矩教習。
如果只是照顧起居,這位陸姨母只需派幾個尋常丫鬟婆子便可,可此二人身份特殊,秦莞又如何能真的使喚她們?
明確得知了二人身份,秦莞已經知道了這位陸姨母的用心。
一個是做她臂膀的管事,一個是掌着族中小姐們規矩禮度的教習嬤嬤,此番她本人未至,只是遣了此二人來,明顯便是想看看她這位王妃能否擔得起燕遲之妻的身份。
秦莞自然不喜被人輕鄙,可想到這位陸姨母的立場倒也不覺鬱憤,只是如今人還沒見便先來了考較她的,等到了建州見到了她本人,還不知有怎樣的難處等着她。
秦莞心底嘆了口氣,坐姿都筆挺了三分。
黃嬤嬤和鄧嬤嬤雖然是第一次見秦莞和燕遲,可和潯娘卻是舊識,見了禮做了介紹,二人便先識趣了退了下去,又借幫着潯娘準備晚膳的功夫私下探問了不少,比起鄧黃二人的嚴肅刻板,潯娘就要親善的多了,自然是一句接一句的誇着秦莞,鄧黃二人心底打鼓,出了廚房悄聲議論。
“這位王妃出自侯府,可幼時卻是在錦州長大,她的父母早亡,後來想來也無良好教導,模樣的確不錯,氣度風儀也不差,可用心爲何,我們卻不得知了。”
鄧嬤嬤說完,黃嬤嬤蹙眉道,“剛纔看着,殿下對她很是愛重,而這門親事乃是當今太后所賜,睿王府的事你也是知道的,王爺先前過世必有緣故,如今咱們殿下又被冠上了謀逆之名,今上的用心可想而知,侯府還在京城,王妃雖然跟着殿下南下,可她是真心假意咱們還得好好分辨,這是二小姐最擔心的事。”
鄧嬤嬤點了點頭,“我知道,我自是盡心盡力,只是……只是你也看出來殿下對王妃的看重,只怕就算咱們看出來了什麼,殿下也不會不理睬我們……”
黃嬤嬤眯眸冷笑一聲,“大小姐就留下了這麼一份骨血,咱們二小姐又獨身至今……殿下不僅是殿下,還是咱們陸氏的嫡系表少爺,二小姐爲了護住這份血脈可是什麼都能做到的。”
正屋之中,燕遲拉着秦莞的手道,“父王出事沒多久姨母就來了信,她本是要來京城,卻被族中事物纏住了,後來我們走到楚州的時候她再來了第二次信,得知我們要南下,便說要派人接應,當時我去信回絕過。”
這一路上燕遲每日都要看許多信箋,還要送出去許多回信,而燕遲尋常只告訴她京城的消息,朔西和建州的安排,若她不問,他並不盡數細說,關乎軍事,說了她也不盡明白,秦莞自然也並非主動探問之人。
“那你當時爲何不告知我?”秦莞瞪眸看着燕遲。
燕遲一笑,“上一次見姨母是四年多以前了,姨母的性子有些古怪,若非我們在京城出大事,她是不會主動來找我們的,當時她來信說要接應我們,我自然不願她涉險,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會去建州,我只以爲回絕之後她便留在嵐州,短時間內我們也不會碰面,哪知道她竟然叫人等在了這裡。”
“睿王府的產業大都登記在冊,此番我們南下所住之處,幾乎都是母妃當年的陪嫁,這些產業至今還有陸氏的舊人,姨母必定是順着這條線,料定我們必定要在此落腳。”
燕遲緩聲和語,秦莞卻聽的心驚,“所以她只知道你要去建州,便派人在此等着你了?”
燕遲頷首,“是,信中我未多言,只讓她不必擔憂,此番事大,陸氏捲入其中很是不值。”
頓了頓,燕遲又道,“姨母如今是陸氏的家主,且她如今已年近不惑,卻一直獨身未嫁,你當知道,這樣的世道,一個女子半生不嫁很是艱難,何況她還挑着極重的擔子,所以我並無打算讓她幫忙。”
秦莞此前就聽燕遲說過這位陸氏二小姐,可如今看到了陸氏二小姐派來的人,她方覺心中震撼。
如燕遲所言,這個世道女子不嫁人簡直難上登天,不僅會受人恥笑,更是有違宗族禮法,莫說世俗了,便是父母兄弟都不會同意,秦莞蹙眉道,“她是因何不嫁人的?”
燕遲搖了搖頭,“陸氏族中之事我並不知曉,在我記事開始,也只見過她幾次,第一次見她她便已經是陸氏家主了,我外祖膝下只有兩個女兒,她本可招婿,可這麼多年硬是沒有。”
秦莞蹙眉,對這位陸姨母生出了幾分好奇來。
晚膳時分,鄧黃二人親自侍候秦莞和燕遲用膳。
尋常秦莞和燕遲用膳並無需人侍候,至多茯苓在旁,可如今一下子多了兩個生人,莫說秦莞,便是燕遲都有些不習慣,而鄧黃二人的侍候更是真侍候,秦莞要吃的每一口菜,都由黃嬤嬤爲她佈菜,要喝的湯,也是黃嬤嬤爲她盛好放在手邊,秦莞被這般伺候着,幾乎覺得自己是個斷手之人,不僅如此,鄧嬤嬤如同尊神一般的站在一邊,目光不住落在茯苓和白櫻的身上,見茯苓奉茶時茶水微漾眉頭一皺,見白櫻上菜魚尾對着燕遲眉頭又是一皺……
被她這麼看着,白櫻和茯苓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秦莞不自在,白櫻和茯苓更是不自在,尤其茯苓沒有老老實實學過規矩,如今她想着自己是秦莞身邊之人,想要做的盡善盡美,可偏偏她尋常就是個粗心馬虎的,秦莞又並非苛責之人,如此慣得她頗爲散漫,茯苓看着鄧嬤嬤的樣子,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背脊筆挺,身子繃的綠竹一般。
秦莞幾人雖然不動聲色,可燕遲到底覺得不妥,於是將銀筷一放,語聲和緩道,“兩位嬤嬤不必在此伺候了,下去和潯娘說話歇息吧。”
鄧黃二人互視一眼,黃嬤嬤道,“本不敢不遵,可來前二小姐囑咐過,命奴婢二人定要將殿下和王妃的起居照顧的妥帖,就像在二小姐身邊照顧她那般。”
秦莞兀自坐着喝湯,燕遲卻將目光落在了黃嬤嬤的身上,燕遲不笑的時候便有種莫名的迫人之力,更別說他此刻定定看着黃嬤嬤,當下黃嬤嬤心頭便是一陣陣的發緊,秦莞放下湯勺笑道,“二位嬤嬤乃是姨母身邊得力之人,姨母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卻不敢真的讓二位嬤嬤貼身伺候,如此便是我們小輩對姨母的不敬了,殿下征戰沙場,我從前在閨中亦對近僕從無苛求,因此嬤嬤不必擔心我二人起居不妥,時辰晚了,明日還要行路,二位嬤嬤且去用膳歇下吧。”
燕遲不語目利,秦莞卻溫言軟語給了鄧黃二人臺階,黃嬤嬤扯了扯脣角,“是……王妃體恤奴婢二人,奴婢二人拜謝殿下和王妃,既然如此,奴婢二人這便退下了。”
鄧黃二人不在多留,行禮之後便退了下去。
她們一走,茯苓先長長的鬆了口氣。
秦莞嗔怪的看了茯苓一眼,轉而幫燕遲盛了羹湯,笑道,“看來姨母對咱們很是放心不下。”
燕遲接過湯碗無奈道,“我這個姨母性子有些……總之你到了建州見到她的人便知道了,她若有待你不周之處你只管和我說,我必不會讓陸氏之人委屈了你。”
秦莞眨了眨眼,“難道我是那般好欺負的不成?”
燕遲擡手擦了擦秦莞脣邊的湯漬,“你自不是,只不過我和姨母也多年未見了,且我父王說過,姨母心性不輸男兒,是個極厲害的。”
秦莞挑了挑眉,一時不知該好奇還是該警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