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起潿洲島,北至蒼龍山脈,東臨東海,西邊聳立着朔西高原,地大物博的大周帝國雄姿勃發的屹立在中州大陸之上,而若秦霜、秦湘這等足不出戶的貴女,通常能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孃家到婆家的距離,因此一聽要去豫州,秦湘病懨懨的不在意,秦霜卻極是開心。
秦莞聽見這話方纔覺得自己被燕遲擺了一道,憑着他的消息網,又怎麼可能不知道秦琰也要跟着一起去豫州,她心中氣惱面上卻是不顯,只暗自回了院子準備行裝。
秦琰有心拉攏燕遲,自然不會放過這同路的機會,當下便又走了一趟燕遲的院子,第二日一大早,知府何知行和薊縣縣令蔣元洲殷勤相送,燕遲帶着白楓,跟着秦琰一行人踏上了去往豫州的行程,此時已經是十月二十四,他們的時間不算十分寬裕。
秦氏的車伕和馬車行禮都還在長福客棧,而秦琰一行已經走了一半路程,若是直去京城,只需再花上半月便可到,而此去豫州,卻是拐了個彎路,算起來要比原來多走上個五六日路程,因是如此,秦琰乾脆打算將行禮一分爲二派貼身的近侍帶着行禮先一步返回侯府。
午間時分,秦琰一行到了長福客棧,魏長福見不僅秦琰一行返回,還帶來了一位身份地位更爲尊貴之人,當下不敢怠慢的上茶倒水,卻是不敢胡亂多言。
“世子您只管清點,您們的行禮都在此處,這些車伕這兩日也是好喝好睡,絕無怠慢。”魏長福領着秦琰去查看,秦琰走了一圈點點頭,又讓隨從賞了魏長福銀子。
魏長福喜笑顏開,秦琰則對着周懷一通吩咐。
沒多時,本來十多輛馬車的龐大隊伍只被留下了四輛馬車,秦莞和秦霜同乘一輛,秦湘因在病中獨乘一輛,而另外的則是爲白櫻預備了一輛,又用最後一輛來裝秦莞三姐妹的必要行禮和其他雜物,因要重新裝車,茯苓幾個知道自家小姐要帶什麼的也過來忙活。
一時間,偌大的客棧大堂便只剩下了秦莞三姐妹和燕遲。
秦湘和秦霜是早就見過燕遲的,然而坐的這麼近卻是頭一遭,秦湘病懨懨的低着頭,眼風卻忍不住往燕遲身上探,秦霜則是有些怕燕遲似的側身不對着燕遲。
秦莞端端正正坐着,也不開口,大堂之內有些詭異的沉默。
“你們此前便是住在此處的?”
燕遲看着秦莞,語聲沉沉的問,秦莞點點頭,“是,那時我們本想借一處民宅,不想這村子有些排外,便只能住在村中唯一的客棧。”
“而後遇到了孫慕卿?”
秦莞頷首,燕遲眼底便生出了兩分不贊同之意。
秦莞知道燕遲的意思,他只怕在想,不過幾面之緣,怎就隨了孫慕卿去了百草園。
可不說她本就認得孫慕卿,便說當時的情況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
秦莞心底嘆了口氣,“當時也是沒法子。”
說着話,秦莞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剛纔進村的時候似乎看到了衙差?”
話音剛落,一旁的魏長福恭敬的上前道,“九姑娘說的不錯,的確是衙差,就在昨日,忽然有衙差進了村子,說是知道了早前村中的怪事是怎麼來的,要來調查清楚。”
秦莞看着魏長福,等着他繼續講下去,魏長福掃了一眼燕遲,見他面上並無不快才繼續道,“那些衙差說早前死的人乃是被人所害,說也不是吃人的妖怪也不是瘟疫也不是詛咒,衙差們挨家挨戶的去了早前死過人的人家,還去了墳地。”
說着,魏長福面生幾分畏色,“九姑娘猜怎麼着?有幾戶人家的墳地竟然空了,就您見過的那馮老太婆的孫女,她的棺材裡面就是空的。”
秦莞忽然道,“她生前是不是有心梗痛的毛病?”
魏長福點頭又搖頭,“具體是什麼小人倒是不知道,只知道她自小就體弱的很,後來有人說是癆病,小人害怕,從不和她們一家人打交道的。”
秦莞聽着微微頷首,魏長福見秦莞不再問便退了下去。
秦霜面色幾變道,“他們是不是還不知道是孫……”
秦莞看了秦霜一眼,秦霜立刻不再說,卻又低低的道,“那個假冒白家少主的人不是三天兩頭就要出去的嗎?是不是就是他……不過他挖死人的屍體做什麼?”
秦莞仍然記得那一具被解剖且割下五臟的屍體,看那樣子,孫皓月多半是想探究死者死後之狀,藉以琢磨治病的法子。
秦莞搖了搖頭,“或許是想知道人到底是怎麼死的吧。”
秦霜眨了眨眼,“就和衙門的仵作一般?”
秦莞點頭“嗯”了一聲,秦霜便露出幾分恍然來,“莫不是他還想將人起死回生不成?孫夫人可是早早就沒了的……”
秦莞聞言沒接話,這個案子不是他們出現才生出的,而是早在百年前就開始了,她沒有驗屍,不知道孫夫人到底是何時離開的,更不知道後來的孫皓月到底抱着什麼念頭,唯一能清清楚楚知道的便是,孫夫人的病是孫皓月入魔障的最大心結。
秦莞想起來便有些唏噓,眼見袁州知府已經在百草園接手此案,而她們亦要離開此地,她便將對這案子的探究之心壓了下去。
“都安排好了,可以出發了。”
沒多時,秦琰從外面大步而入,後面茯苓等人也走了進來。
燕遲起身,“好,那便出發,天黑之前趕至觀音鎮。”
秦琰點點頭,跟着燕遲一起走了出去,隨即低聲道,“真是不好意思,幾位妹妹騎不得馬,到底還是牽累了殿下。”
燕遲彎了彎脣,“不礙事,反正山路不好走,慢點兒也沒什麼。”
秦琰本也是要坐馬車的,可他見燕遲只備了馬匹,便打消了坐馬車的念頭,很快,一行人再度走動起來,四輛馬車並着十幾匹快馬先絕塵而去,緊接着又有一行馬車隊伍駛出了長福客棧的院子,魏長福站在院門口看着這一羣人離去不由唏噓一下,他這輩子能見到的身份最爲尊貴之人怕就是這些了……
出了三元村繼續往北,天黑時分秦莞一行到了觀音鎮,雖然只是個鎮子,卻是能媲美薊縣縣城,一行人在此處入住了妥帖的客棧,一夜好眠之後第二日一大早又踏上了旅途。
出了觀音鎮往西走,一日之內便到了薊縣毗鄰的鄠縣,從鄠縣上官道一路朝西北方向走,兩日之後便出了袁州入豫州的境內。
豫州在雲霧山西北方向,較袁州更冷了兩分,又過了一日,連着放晴好幾日的天穹上忽然落了雪,一下雪,燕遲和秦琰這些騎馬而行的人便有些遭罪。
到了二十八這天晚上歇下之時,秦琰便有些受寒之狀。
此時衆人已經到了豫州東南的襄縣,再走一日,便能趕在十月二十九的晚上到豫州城,可秦琰這一病,卻是讓管家周懷分外擔心——
“不如明日走到襄縣北邊的碑廟鎮吧?或者安排一輛馬車給世子,還有殿下,也不好再騎馬了,免得都受了寒就不美了。”
周懷說着,秦琰一邊咳嗽着一邊苦笑,再一看颯颯然的燕遲,可不想在這時候顯得太過病弱,忙道,“周管家多慮了,明日晚上便能到,何必在路上耽誤,讓九妹妹給我開個方子便好了,讓殿下見笑了,這幾年有些疏懶,身體倒是不如往常。”
燕遲站在窗邊看着這邊,聞言擺擺手,“你到底不像我在朔西長大的,只怕你還沒有趕這麼遠的路過,疲累之下容易得病是正常的。”
說着看一眼秦莞,“有九姑娘在,吃了藥然後在豫州休息兩日便好了,只是明日還是給你安排個馬車爲好。”
秦琰還想推脫,燕遲道,“給你安排個馬車,然後直接趕到豫州城。”
這麼一說秦琰倒是猶豫了一瞬,無論如何他不想耽誤大家的路程,可若繼續騎馬趕路,他都對自己這身體沒有把握,思量一瞬,秦琰也顧不得那麼多,若是病重了只怕更是狼狽,“那好,那就再給殿下也準備一輛馬車。”
燕遲彎了彎脣,“這個就不必了。”微微一頓,燕遲掃了一眼秦莞,“不過若是九姑娘有驅寒的藥倒是可以給我一些以做防範。”
秦莞頷首,“自然有的,稍後送到殿下那裡。”
衆人此時是在秦琰的屋子裡,燕遲聞言滿意了,便道,“那好,大家還是早些歇下,明日原計劃趕路,我先回房了。”
秦琰自然應是,待燕遲離開,又交代秦莞道,“稍後定把藥給殿下送去。”
秦莞點點頭,轉而拿出紙筆寫了一章方子,“三哥的寒氣已經入體了,這幅方子今晚上開始喝,明日的馬車定要暖和一些,等發兩身汗就會好得多。”
秦莞說着將手中的方子給了周懷,周懷聞言立刻點頭,“是,小人知道了。”
說着話,周懷便出去拿藥,他們馬車之上隨行帶了些藥材。
“多謝九妹妹了,九妹妹擅長醫術,倒是省了我們不少功夫。”
秦莞脣角微彎,“應該的,三哥好好注意身子纔是。”
秦琰聽着笑了笑,“知道,你開的藥我自然會好好喝的。”微微一頓,秦琰又道,“五妹妹和你的婢女如何了?”
說至此秦莞便有些無奈,一旁秦霜聞言快語道,“五姐早就沒事了,她就是不好意思見人,倒是白櫻還有些嚴重。”
秦琰想到秦湘仍然覺得心中火氣四竄,便不曾過問更多,“好了,你們下去歇着吧,明日最後一天,等到了豫州城就不必這般辛苦了。”
秦霜點點頭正要走,秦莞卻問道,“三哥是要帶着我們一起去裕親王的壽宴?”
去給裕親王賀壽自然是好的,可是還沒見誰去賀壽帶着三個妹妹的,她們這一行人委實不少,若真的去了,倒是扎眼的緊。
秦琰聞言也有幾分猶豫,“都帶去自是不成的,不過此番給裕親王賀壽的人不少,你們去了也能見些世面,是好事。”
一聽這話,秦霜眼珠兒一動,“五姐病體未愈,怕是不好去壽宴。”
秦莞和秦琰對視一眼,二人都有些無奈笑意,秦霜輕咳一下,“我……我是不是太明顯了……”
秦莞掩脣笑意更深,秦霜只是心思動的快,倒也不算陰損,她便道,“我去不去都是尚可的,三哥若是不便便帶着兩位姐姐去便好。”
秦霜頓時瞪大了眸子,“你這……你這豈不是將我襯托的格外壞?!”
秦莞失笑,“六姐心直口快罷了,三哥自然明白的。”
秦琰看了她二人一眼面上倒是沒有不快,只是道,“好,我想想,你們先去歇着吧。”
說着話,秦莞和秦霜這才轉身退了出來,一出門秦霜輕哼一聲道,“幹嘛要退讓?難不成你還真的不想去?又或者你願意讓五姐搶了你的風頭?”
秦莞想了想,親王的壽宴自然不同尋常的,聲勢浩大,熱鬧非凡,還能見到許多身份尊貴之人,對於她們這樣的女兒家而言,指不定還能遇上某個青年才俊……
然而這些對她來說當真不算什麼,她是委實不想去。
“倒不是退讓,若是去自然也要全副武裝提着一顆心,這一路上我可是累壞了,你們自去熱鬧,我在客棧歇着便是。”
秦莞語氣沉定,一點沒有虛假,秦霜看着她瞪了瞪眸子,不再說話了。
“人善被人欺,你可真是好性兒。”
秦莞淡笑一下,“好了,不管怎麼樣你都是可以去的,放心好了,回去歇着吧,我去給世子殿下送藥去。”
說起燕遲,秦霜眼珠兒一轉道,“說起來,五姐這幾日可常看遲殿下。”
秦莞眨了眨眸子,“哦?五姐又動了心思?”
秦霜輕哼一聲,“對遲殿下動心思她只怕還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不過……若真是給她逮到了機會,你以爲她不敢嗎?想想上一次就知道了!”
秦莞點點頭,“五姐的膽子倒是很大的。”
秦霜便又上下打量了秦莞幾眼,“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開竅!”
秦莞一臉的純然,“怎麼了?”
秦霜深深的嘆了口氣,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還怎麼了,遲殿下這一路上對你照顧非常,不管是因爲什麼,你總知道一句話叫近水樓臺先得月吧?”
秦莞歪頭想了一瞬,“好像有些道理——”
她那平平淡淡的語氣,分明是應付,秦霜聽的直生氣,“如果我要是有你這般容色,我早就……”
秦莞“嗯”一聲,“早就什麼?”
秦霜不知想到了什麼,卻又搖了搖頭,“也不是,就算我有你這般容色,我也不會覬覦遲殿下,遲殿下在西邊打仗,可是殺人如麻的魔王,造了那麼深重的殺孽,老天爺會讓他好嘛?指不定還要連累身邊人呢,皇權富貴自然好,可也不是那麼好受的。”
秦霜說着說着,語氣倒是生出了兩分看破紅塵之感,秦莞失笑,“你這些話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遲殿下乃是爲了保家衛國……”
“祖母說的。”秦霜想起了蔣氏眼底生出幾分愁緒,“祖母最是信這些的了,且你看秦府如今的處境,豈不是應驗了那些話,父親自己那般……卻是將一大家之人都連累了。”
秦莞脣角微抿一下,若是論秦安,那還真是這個道理。
說着話,二人已走到了秦霜房門口,秦霜便駐足道,“你也不要和遲殿下走的太近了。”
這話裡是有幾分關切的,秦莞苦笑一瞬點了點頭。
待秦霜進門,秦莞方纔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這是客棧的二樓,秦琰出手闊綽,已經包下了整片二樓,二樓一共九間房,秦氏四兄妹一人帶着侍奴一間,燕遲一間,受傷的白櫻一間,剩下的三間則是秦府的侍衛們打着地鋪擠一夜。
而也不知怎麼選的,燕遲的房間在西邊走廊的盡頭,和秦莞的房間之間只隔了一間白櫻的屋子,因是如此,秦莞要過去燕遲的屋子十分便捷。
“小姐,可要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你把火盆燒的更旺點。”
白櫻養傷,秦莞身邊便只有一個茯苓,秦莞沒讓茯苓跟着,她便放心的留在了屋子裡。
自從燕遲當着她的面救了秦莞,她便對燕遲十分崇敬信任,秦莞是去給他送藥,她可是半點都不擔心,而這過去就二十來步的距離,也不可能生出什麼事端。
秦莞握着一瓶藥走向燕遲的屋子,剛走到門口白楓便從裡面出來了,見秦莞來了,白楓忙面露笑意,“九姑娘——”
秦莞示意手中的藥瓶,“我來給殿下送藥。”
白楓笑着點頭,忙側身一讓,“九姑娘請。”
秦莞笑意持重的進了屋子,一進門,門便被白楓關了上。
燕遲早已脫下了外面的外袍,此刻只着了一件墨色的內衫坐在窗前榻幾之看着什麼,今日他的墨衫還未解開,看起來倒是有禮有節的,見秦莞進來直朝秦莞招手,“過來——”
秦莞拿着藥瓶走到燕遲跟前,便見燕遲正在看一本公文,說是公文,卻更像是他的人送來的什麼密報,秦莞只掃了一眼便轉過了頭,燕遲卻一把將她攬到了自己懷中來。
“就是讓你看,你避諱什麼。”
秦莞被燕遲按在了自己腿上,她只覺如此太過親密,掙扎了一瞬,只半個身子着力,眸光轉回來,卻見是一份名冊,那名冊之上所列有名字和官職,秦莞一一看下來,只見豫州本地的官員居多,卻也有不少王孫公卿以及京官們從京城來。
其中太子和幾位親王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秦莞眸色微凝,“這是裕親王壽宴之上會出現的賓客?”
燕遲脣角微彎,“不盡都是,不過也差不多了,這其中太子和幾位親王多半不會親來,其他人卻是一定會到的。”
“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這份名單極長,秦莞並沒有全部看完,秦莞本就不打算去裕親王的壽宴,自然也不會注重這些,燕遲見她這般態度雙眸微眯,“早讓你知道還不好?”
秦莞面色尋常,見他仍然將那冊子舉在她面前便做做樣子翻看着,“我又不打算——”
“去”字還沒出口,秦莞忽然話語聲一頓,她目光落在那冊子之上,一個十分熟悉的名字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她的異樣幾乎立刻便引起了燕遲的注意,燕遲一掃掃過去,只見是幾個京官的名字,“怎麼了?這幾個人你有知道的?”
秦莞猛地回過神來,“不知道,不過看着有些熟悉。”
燕遲凝眸看了秦莞一瞬,“你覺得熟悉的,是這個叫李牧雲的吧。”
秦莞呼吸微微一滯,一時看到那名字覺得耳邊轟然作響,二是因爲燕遲這話讓她一下子起了警惕之心,燕遲見她表情有些怪異又看了她片刻,而後緩聲道,“他本是大理寺副使司,沈毅出事之後,如今他已經是大理寺卿了。”
說完這話,燕遲才見秦莞眸色暗了暗點頭,“原來如此,他的名字一定和沈大人的名字一起出現過吧……”
燕遲仍然直直的盯着秦莞,點頭,“當初揭發沈毅罪行的便是他。”
秦莞半坐在燕遲的腿上,人如一朵嬌花似的被他的氣息籠罩着,可燕遲這話一出,秦莞的背脊卻慢慢的挺直了,她身上的柔軟和嬌羞一瞬間退的乾乾淨淨,人如挺瘦的玉竹一般有些迫人,燕遲鳳眸半狹,“怎麼了?”
世人皆知,前大理寺卿沈毅在晉王謀害瑾妃一案之中徇私舞弊有意替晉王遮掩,最終卻因爲自己最爲信任的副手揭發才致使罪行披露於世,而秦莞心中仰慕沈毅燕遲是知道的,所以她知道李牧雲之後的反應燕遲也明白,可不知爲何,看着這樣的秦莞,他從覺得秦莞對於沈毅出事的執念太過沉重了。
“他竟然是大理寺卿,此番爲何會離開京城?”秦莞幾乎要咬牙才能將心底的洶涌起伏的情緒壓下去,然而當着燕遲的面,她卻不能顯露分毫。
燕遲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緊了一分,又將那冊子一放,兩隻手將秦莞抱了住。
“到了年底,豫州這邊許是有公務,否則他也不可能隨便離開京城。”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獄,位置甚至高於刑部,到年底各個州府的大案和要犯皆要送入京城由大理寺和刑部一起覈准,而李牧雲這個時候離開京城,只怕是豫州方向的某件案子覈准出了問題,秦莞點點頭,“原來如此……”
見秦莞語聲沉沉,人也有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燕遲只輕撫着她的背脊,“可是從前聽過他揭發沈毅罪行的事?”
燕遲既然這麼問了,那便是起疑了,秦莞垂眸,“嗯”了一聲。
燕遲便輕嘆了一下,“我知你對沈毅的仰慕,看了他的著文,我亦不能信他在晉王的案子上失了公正之心,你放心,等回了京城,有機會我會探一探此事。”
秦莞聽着這話心頭一熱,若是旁人,只怕要勸她,天子都已經蓋棺定論的事,她一個小姑娘何必多想,且還要告訴她,知人知面不知心,能寫出那等文章的,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大大的好人,偏偏燕遲一句勸的話都沒有。
秦莞轉眸看着燕遲,“你覺得此事有疑?”
燕遲拂了拂她的面頰,“明顯的疑點沒有,不過我看過他寫的東西,亦讓人去查了他多年來的政績考評和諸多軼事,方知他這個人當得起‘清正’二字,再加上你那些驗屍推案的手段多受了他的影響,便是爲了這個,我去探一探也是應當。”
秦莞脣角微抿,幾乎就要說出更多的心中所想,燕遲的身份地位,至少比她更容易接觸到那件案子,也比她更有說話的權力,可秦莞卻喉頭髮哽說不出話來,彷彿多說一句便是利用,她淺吸口氣,“我也只是看了他的著文便認定他是個好官罷了,這件案子既然已經有了定論,你若去過問,只怕會引的旁人不滿。”
“這些哪裡需要你教我?”
燕遲將她的臉捧着面對着自己,“想去過問這件事還有一個原因……晉王。”
四目相對,秦莞眼底微微一亮,“晉王?”
燕遲頷首,“我離開京城多年,和這些表兄的確有些生疏了,且你還不知道,宮裡宮外是一個能叫人改變性情的地方,這些常年在宮中,常年伴在君側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生出別的心腸來,可晉王……卻是我肯定的,不會變的人。”
說着燕遲目光有些悠遠,“他的生母是當今聖上在王府之中便留在身邊的侍妾,當時生下他的時候,當今聖上還只是個王爺,他雖然是長子,卻是庶出,因此從出身開始便知道自己無緣大位,便是想着早早外放的,他的情形便如同裕親王叔這般,既然有了這等念頭,這些年來他從不沾染朝堂政黨,且……好端端的,他怎麼會去謀害一個妃子?且還是聖上最爲寵愛的妃子?案發是在宮宴之上,所有人都看到瑾妃死在他面前,這太詭異了。”
秦莞也眯了眸,內宮寵妃慘死,兇手不是後宮妃嬪,卻竟然是一位已經成年的皇子,雖然不受寵愛,可皇子的身份便已經保證了半生的榮華富貴,好端端的,爲何要去謀害一位寵妃?不僅謀害了人,且還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抓住。
這是一件轟動京城的大案,更是一件內宮皇室的詭案。
詭異的死者,詭異的兇手,甚至無法找出一個合適的動機。
秦莞只後悔沒有看這個案子的卷宗……當時是哪般境況呢?
父親從最開始似乎就預感到了這件案子的不同尋常,以至於從前都不攔着她看卷宗,那一次卻是嚴令她不得過問,秦莞是聽話的,何況牽涉到了一位寵妃一位王爺,和那些州府之中的案子到底極其不同,她不敢造次……
可越到後來,父親就越來越沉默,面色也越來越凝重,這麼多年,父親和許多奇怪詭異的案子打過交道,他的對手有手無縛雞之力卻心思狠毒的尋常人,也有武功高強十步殺一人的江湖大盜,更有權勢遮天的王孫公卿,可那是第一次,她在父親的臉上看到了猶豫絕望,甚至還有兩分畏怕,彷彿冥冥之中父親預感到了她們一家人的死亡。
“原來如此,我不知道這些,我只知道沈大人從不向權貴低頭的,若當時犯案的是當今太子便也罷了,偏偏只是晉王,他何必爲了晉王徇私舞弊……”
燕遲拂了拂秦莞的面頰,“你說的也十分有道理,只不過眼下還沒有回京城,你先不要想了,至於那個新任大理寺卿,揭發的雖然是他,可他到底扮演了何種角色還不知,你切莫想的太多,這一路上苦了你,等到了豫州好好歇歇。”
微微一頓,燕遲又道,“你時才說什麼?不打算做什麼?”
秦莞脣角微動,“不打算關注那些身份尊貴之人,去湊湊熱鬧便好了。”
燕遲輕笑一下,“你關注那些人做什麼?”
說着便在她腰間輕捏,話音剛落,還低頭想要欺近,秦莞身子後仰,面上微粉的想要躲開,燕遲卻怨念道,“這一路上連話都沒有同我多說幾句,還敢躲?”
秦莞聞言便沒再躲他,燕遲的吻便細細密密的落在了她脣上,和前幾日燕遲急切而具有攻勢的吻不同,就算好幾日不曾親近,可他仍然是不疾不徐的,秦莞只覺自己緊繃的身子在他的溫柔之下漸漸軟了下來,心口那些壓抑的沉痛也消融了不少,等將她吻的氣喘吁吁,燕遲方纔停了,他指腹在她脣上滑過,而後便沾染了點點晶瑩,秦莞臉一下子紅了。
燕遲便將秦莞抱着,將她腦袋按在了自己胸前。
秦莞緩緩閉了眸子,口中道,“我出來許久了……”
話這麼說,人卻沒有動,不知怎麼,她只覺得有幾分疲累。
“就說我舊傷犯了,你給我施針了。”
這藉口倒是極好,秦莞“嗯”了一聲,閉眸在他胸口安靜下來。
他這屋子裡火盆的火勢不大,饒是如此,他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衫,秦莞想說,可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她又忍了住,到底是在朔西寒原之上摸爬滾打的,身子竟是火爐一般。
燕遲也不繼續說話,隻手在秦莞背脊之上輕撫,他垂眸看着秦莞的發頂,也幾乎有些驚訝於自己的溫柔,在秦莞之前,他只對自己的長槍溫柔細緻過。
而此刻,秦莞周身可沒有他那紅纓槍的鋒芒殺氣,她溫柔靜美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而她靠着他的樣子,莫名的讓他血脈噴張想做點什麼。
可他知道,眼下什麼都不能做,今夜的秦莞在看到李牧雲的名字後就不同尋常了。
而她那句沒說完的話,也被她臨時改了意思。
這一切,自然是因爲李牧雲的名字,李牧雲……沈毅……
她終究是因爲沈毅,這位一身清正聲望斐然的前任大理寺卿,竟讓她如此看重。
燕遲心中有了數,眸色便更深了兩分,沒多時,一直一動不動的秦莞忽然直起了身子,她果斷的從他身上離開,“我得走了,這藥是禦寒的,我在錦州便做了不少,這兩日看你頂着風雪便想給你來着,明日多加一件斗篷吧。”
燕遲從容放開她,“好,聽你的。”
秦莞便又看了燕遲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燕遲坐在原地沒動,目送秦莞離開之後便將那藥瓶握在了掌心。
第二日一大早,衆人啓程之時秦莞便見燕遲身上多加了一件墨色的斗篷,雪還未停下,燕遲一襲撩黑的華袍再加上這件斗篷,往馬背之上一坐,俊美又帶着一股子叫人心折的尊傲,連秦霜都忍不住掀開車簾多看了兩眼,秦莞也看了兩眼。
很快,秦霜看看燕遲再看看秦莞道,“我說一句話你可能不信……”
秦莞不知她又要說什麼,配合的道,“什麼?”
秦霜一本正經的道,“你和他挺相配的——”
秦莞正要喝茶,一聽這話哭笑不得,忙將茶盞放下了。
雖然下着雪,可因爲襄縣已經進了豫州城,秦莞一行所走的官道十分寬闊平坦,一行人緊趕慢趕,等到了豫州城外的時候天色竟然還未黑透……
“那就是豫州城啦!天啊!終於要到了!”
秦霜腦袋快要鑽出車窗去,秦莞也看着遠處巍峨的城池。
裕親王雖然沒有留在京城,可先帝待他還是極好的,且這豫州城雖然不似袁州那般豐饒富足,卻也是西邊的第一大重鎮,因此光是這城門樓便見闊達森宏之勢!
秦霜正興高采烈,冷不防卻看到一行快馬從城門內直衝而出,當頭一人着一身烈烈紅衫,正以風馳電掣之速朝他們疾奔了過來,似乎只是眨眼之間,那紅衫便到了跟前,秦霜睜大了眸子看着馬背上的妖嬈身影,只聽他歡喜的道,“七哥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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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問題來了,來的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