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買內奸?!藏匿證物?!”
一片譁然之中,燕淮當先皺眉一問。
燕徹點點頭,“正是,被收買的衙差如今還被關在府衙監牢之中,他已經全數招認,鄭府尹帶着人在他的寢處找到了他藏匿起來的幾件證物,因是如此,這案子才得破。”
燕淮的眸色便沉了下來,當着羣臣的面,燕徹必定不敢胡言,而堂堂天子腳下,臨安府衙,竟然會生出這等事端,那幕後之人如此做爲,意圖可謂明顯至極。
燕淮神色微深,“你先起來,此案既然得破,你和鄭府尹也算立了功。”說着轉身看着袁慶,“讓鄭白石進來,案子既然破了,便不着急稟明,今夜是除夕大宴,先飲宴再說。”
燕徹起身回了自己座上,燕淮擡了擡下頜示意他落座,而後又道,“收買衙差,分明是想阻止查出真相,既然那衙差被拿住了,便給朕好好審一審,看看是誰如此膽大包天。”
燕徹抱拳頷首,“是,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望。”
說話間,殿門口出現了一道身影,正是鄭白石,他穿着一身醺色官服,面上疲憊之色明顯,一看便知這一兩日休息的極差,得了皇帝的命令,鄭白石手握一卷卷宗快步入得殿門,徑直走到了主位之下行大禮。
“微臣拜見皇上,拜見皇后,拜見太子殿下。”
燕淮脣角微彎,“鄭卿快請起,今日是除夕夜,愛卿辛苦了。”
鄭白石起身來,“微臣不敢言辛苦,此案拖延日久,若是不得一個結果,皇上心中不安,太子殿下和微臣亦是心有歉疚,如今總算在新歲之前破案,也算是對死者的家屬有了個交代了。”說着將卷宗舉過頭頂,“皇上,此案所有的查探關節和證人口供都在這裡了。”
燕淮點點頭,示意袁慶去接,袁慶步下臺階接過卷宗,燕淮便道,“具體的我們稍後再說,今夜是除夕年宴,你既然已了了案子,便放寬心飲宴吧,過年總還是要過的。”
說着又看了一眼袁慶,“賜酒——”
袁慶聞言立刻應聲,親自下臺階引着鄭白石入席,然後又命人獨獨端了一壺酒出來給了鄭白石,鄭白石落座,先舉杯敬了皇帝一盞,然後才同底下人寒暄。
主位之上,馮齡素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子殿下,此案得破,百姓們不必人心惶惶,可以過一個好年了——”
鄭白石呈上來的卷宗就放在燕淮手邊,聽着馮齡素此話,燕淮也露出幾分滿意笑意來,“說起來,年底這幾月朕倒是收到不少刑獄之上的好消息。”
這麼一說,趙淑華便道,“皇上可是說當年那件黃金大劫案?”
燕淮點頭,“正是,那案子懸了十多年了,沒想到今年得破了。”
燕麒這會兒神色也恢復如常,聞言也道,“聽聞是燕遲和豫州知府斷的?”
“燕遲”二字一出,秦莞雙眸頓時微亮一瞬,便聽燕淮繼續笑道,“可不是,從前只知道他會打仗,可這一回才知道,原來他在刑獄之上也是如魚得水,先是在錦州斷了一案,又在袁州和豫州遇到了兩樁案子,這黃建大劫案便是其中之一。”
馮齡素聞言笑道,“遲世子如此能幹,皇上又找到了一個分憂之人。”
馮齡素這話十分合燕淮的心意,燕淮道,“朕倒是想讓他留在朝中幫忙,可他的性子自小便是跟着他父王在戰場上的,朕只怕他不習慣。”
馮齡素失笑,“怎會不習慣?說起來遲世子被睿親王教養的真好,小小年紀就能上戰場這麼多年,不過啊,臣妾爲人母親,看到遲世子總覺得有些心疼他,都是皇家的孩子,只有他自小在朔西長大,不可謂不艱辛,若是他母親還在……哎……”
馮齡素一席話說完,燕淮的眉頭便緊皺在了一起。
趙淑華便道,“男兒保家衛國征戰沙場乃是大丈夫之壯志,燕遲子承父業,倒也沒什麼。”說着又道,“不過如今西北局勢穩定,有睿親王倒是也夠了,燕遲若是能在刑獄之上爲皇上分憂,留在京城是再好不過了。”
趙淑華話音剛落,燕蓁眨了眨眼看着燕淮,“父皇,遲哥哥怎麼不見?”
燕蓁這般一問,燕淮笑道,“他下午就入宮了,來見了我之後去了壽康宮看你祖母,你祖母多年不見他,一會兒將他當做他父王,一會兒又將他當做燕離,竟是不放他。”
燕蓁笑意一盛,“那宴畢我也要去看祖母!”
燕淮看着燕蓁滿是寵愛,“好,陪你祖母守歲也是極好的。”
燕蓁點點頭應下,燕淮沉吟一瞬忽而想起什麼似的道,“說起來,朕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趙淑華看着燕淮,“皇上想到了誰?”
皇帝皇后說話,底下的女眷羣臣皆是一靜,一邊用膳一邊側耳聽着,先是聽到了燕遲,衆人不由低聲私語了幾句,而後,又聽到了燕淮此一言,衆人不由都眸生疑問。
馮齡素眼珠兒一轉道,“莫非皇上想起了怡親王?”
大周帝國如今在世的皇帝一輩的親王,除了豫州的裕親王,西北軍中的睿親王,還有一位怡親王,然而這位怡親王也有向佛之心,常年在外求佛雲遊,早就不在京中定居。
馮齡素是燕淮的解語花,事實證明她也的確十分了解燕淮,她想着燕淮適才才說了燕遲和睿親王,那繼而想到怡親王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她滿是自信的笑着,可她沒想到,燕淮竟然看着她搖了搖頭,“素兒,這一次你卻猜錯了。”
說着,燕淮眸光一轉看向了女眷的方向,“秦府九姑娘可來了?”
猝不及防的一問,直讓秦莞本人都沒反應過來,還是秦朝羽將她胳膊撞了一下。
秦莞回神,下意識的站起了身來。
這一站,那些不知道秦府九姑娘是誰的人都朝着秦莞看了過來。
秦莞眉頭微皺,不知皇上用意何在,她一直在想燕遲有沒有來,適才聽到五公主的話方纔知曉燕遲的去處,因此,神思便有些遠去,卻不想燕淮怎麼問起了她!
“九姑娘,皇上叫你呢……”
大抵見秦莞有些茫然,袁慶在燕淮身側笑着提醒了一句。
秦莞忙斂眉往主位走了幾步,她這一走,屏風兩側的人便都看到了她,頓時,低低的私語便響了起來,有不認識她的,有隱隱知道她來歷的,不論知不知道,能在大宴之上得皇帝親口一問,都絕不是尋常事,一時間這殿內上至皇后和各位后妃,下到羣臣和內眷僕從,皆是一個比一個仔細的看向秦莞,這一看,衆人眼底皆有驚色。
什麼時候,京城之中多了這樣一位世外仙姝?!
京城之中的權貴們或是茶會或是詩會或是遊園總有數之不盡的交際玩樂方式,因是如此,誰家女兒作詩作的好,誰家女兒生的美,誰家女兒喜歡蜚短流長……
但凡在這個圈子裡,沒有相互不認識不知道的,衆人只知道秦氏有個秦朝羽,卻不想這位秦府九姑娘的姿容竟然比那秦朝羽更爲出衆的多……
無數的目光各異的落在了秦莞身上,從桌案到主位臺階之前十多步的距離,秦莞一步一步走的沉穩端莊,莫說這麼多人的目光了,便是天家威嚴也不怯。
她身上的白斗篷並未取下,此刻映着主位之上的明光燦燦,越發襯得她身上披了月華一般,她墨發三千半挽,三根青玉釵斜插發間,雖面對着天下間最爲尊貴之人,卻背脊筆挺不卑不亢,再看她眉眼,衆人驚訝的發現她五官竟生的出奇精緻,若只是美也就罷了,這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卻勝在質蘊香培玉琢冰清玉潤。
距離主位越來越近,秦莞的步伐卻不見絲毫緊張怯弱,衆人看着,便覺她神采靜若幽蘭,穩若松竹,彷彿泰山崩於前也不改顏色,她雙手交疊在身前,氣韻和暢矜貴自若,雪白的斗篷雖然掩下了她內裡衣裙的華麗,卻絲毫掩不下她骨子裡透出來的從容泰然,滿殿的熠熠明光之中,秦莞步履之間仙袂乍飄,周身神采斐然似有迴風舞雪,不過幾息之間,燕麒愣住了,馮齡素和趙淑華眯了眸子,便是燕淮也眸露驚訝,而燕徹,則眸光萬分複雜的望着秦莞。
“民女秦莞,拜見皇上,拜見皇后娘娘。”秦莞跪地行禮,語聲猶如珠玉相擊。
燕淮看了秦莞兩瞬,忽的笑意一深,“午間袁慶回宮之時同朕說秦府九姑娘非凡俗之色,朕還有些懷疑,如今一見,卻知袁慶所言不虛。”
說着,燕淮笑着道,“起來起來,太長公主讓朕好生相待於你,可不敢叫你久跪。”
秦莞忙道,“多謝皇上。”說着站了起來。
秦莞端正站着,眉眼輕斂,神色恭敬。
主位之上趙淑華一訝道,“她就是太長公主在錦州收的義孫女?”
燕淮笑出聲來,“皇后反應可是慢了,就是她。”
趙淑華也一笑,“難怪啊,尋常人可入不得太長公主的眼。”
燕淮聞言只繼續道,“她可不是你表面上看見的這般簡單,雖然模樣極好,可她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太長公主多年的隱疾便是她給治好的,似乎被人稱作……錦州小醫仙……”
趙淑華眼底又是一亮,經燕淮這麼一說,滿殿的目光又灼人幾分。
馮齡素微訝道,“醫術?這九……九姑娘看着年紀不大啊,怎會的醫術?且還是出神入化的醫術?就臣妾知道的,太醫院最年輕的御醫也有三十了吧?”
醫者一道,修習時間不可謂不重要,秦莞如此年輕,學醫時間必定不長,和那些行醫多年的老大夫如何相比?怎就是她治好了太長公主?
“素兒,這就是你狹隘了,太長公主手書中說着丫頭天分極高,不但用醫術救了她的命,還讓她幫了不少其他的忙,這丫頭,朕都不敢小覷。”
燕淮一口一個素兒,尤其顯得和馮齡素十分親近,且他這句話意味深長的,便是秦莞都有些不確定燕淮到底說的是什麼忙,是案子嗎?
馮齡素掩脣笑道,“皇上說的是,臣妾見識不多,想來是小瞧九姑娘了。”
燕淮都說了他都不敢小覷秦莞,旁人誰還敢公然質疑秦莞?然而話雖如此,秦莞的模樣大家沒甚可說的,可她的醫術……畢竟沒有親眼所見,衆人心中還是抱有疑問,且太長公主上了年紀,因喜愛誇大了這九姑娘的厲害之處也大有可能。
燕淮卻看着秦莞道,“丫頭,你離開之時太長公主身體如何了?”
秦莞忙道,“祖母身體已無大礙,民女又留了小半年的進補之方,若是調理得當,如今祖母的身體必定康健許多。”
秦莞這一聲“祖母”出口,衆人彷彿才真正接受了太長公主收她爲義孫女的事實,雖然一部分人覺得太長公主離京多年早已勢頹,可大部分京城的權貴卻知道當年的太長公主是什麼性子,亦知道當今聖上對這位姑姑頗爲掛念,一時便都不敢輕慢。
燕淮點頭,“好,你治好了太長公主,乃是大功一件,今夜是除夕夜,你且說說,你想要什麼?但凡是朕能賞的,絕不吝惜。”
秦莞聽着此話,心頭頓時一動,她想要的,絕不吝惜?!
她想要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一樣……
脣角微抿,秦莞將眸子垂的更低了幾分,“民女起初救祖母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後得了和祖母的緣分,爲她老人家治病便是民女的分內事,也是民女的福分,民女無所求。”
燕淮笑意微深,“當真無所求?”
秦莞不假思索點頭,“當真無所求。”
燕淮朗聲笑了起來,“你們看看,朕少有這樣主動賞人的時候,這丫頭卻不要。”
馮齡素忙道,“九姑娘對太長公主有孝心呢。”
燕淮頷首,“姑姑她老人家兒孫同堂本就福全了,如今又得了一個義孫女,光看來的手書就知道她開心的很。”說着微微一頓,“丫頭,朕的話既然說出去了,便不好收回來,眼下你沒想到,那便先不說,等你想到了可隨時來找朕,到時候朕隨時給你兌現。”
秦莞有些驚訝,眼風極快的看了燕淮一眼,皇帝的賞賜,小賞小賜並不稀奇,可若燕淮這次這般卻極其少見,若他只是想應付,大可隨意選幾件小玩意賞賜便可,沒必要當着羣臣和這麼多人的面許下一個雖是兌現的諾言,如果她要的是別的呢?
燕淮雙目溫潤的看着她,大抵也是看出了秦莞的驚訝和遲疑,而她這份遲疑在燕淮的眼底,便只覺秦莞對突如其來的皇恩有些不知所措。
燕淮心底嘆了口氣,他知道秦莞的身世,再加上太長公主的囑託,便對秦莞生了幾分憐惜之心,秦莞雖然面上看着沉穩自若,氣韻非凡,可到底不是照着尋常氏族貴女那般教導出來的,面對他的恩賞之時,竟然心思不夠活絡,一時忘了如何應對。
“你如今回了京城,往後可時不時入宮來玩耍,小五和你年紀相差不多,想來你們也玩得到一處去,之後往錦州去信的時候,可得和姑姑她老人家說,朕可沒有慢待你。”
燕淮半開玩笑似的說着,語氣竟然像個和藹長者似的。
秦莞連忙應聲,“是,民女一定謹遵皇命。”
燕淮見秦莞言語謹慎不像別的世家女那般活泛的故意討喜,心中反倒是更生了喜愛之意,這邊廂,燕蓁好奇的看着秦莞,“你真的會醫術?你真的很厲害?”
秦莞側了側身子看着燕蓁,“公主殿下,民女的醫術不算厲害,只可治尋常病症罷了。”
燕蓁一雙杏眸又是好奇又是喜愛的看着秦莞,半晌笑着道,“我不知你醫術厲不厲害,我只知道你長得真好看,你長得這般好看,還學醫術做什麼?”
燕蓁今年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再加上自小被捧在手心長大,心性亦格外的活潑些,此刻她這般天真的一句落定,便是秦莞也禁不住莞爾,燕淮更是笑道,“你個小精靈鬼,這是什麼道理,莫非又是你不想念書想出的歪理由?”
燕蓁反應極快,“咦,父皇是說我長的好看嗎?”
燕淮神色寵溺道,“你是朕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好看的。”
燕蓁頓時開心的笑了,燕淮失笑無奈,轉而看着秦莞道,“好了,今日年宴,等改日宣你入宮,給朕講講姑姑他們在錦州的事,退下用膳吧。”
秦莞心中微鬆,福了福身轉身退了下來。
秦莞離開了主位臺階之下,雖然擋住了羣臣的目光,可主位之上的目光卻是擋不住的,她人回到了桌案邊落座,燕徹和燕麒的目光卻都還在她身上。
適才秦莞站在跟前,他們這些皇子若是表現的太過殷勤總是不好,如今秦莞坐了回去,他們的目光仍然離不開,不光是他二人,便是旁邊兩位皇子亦然。
燕淮自然注意到了幾個兒子的動作,只當做不察,又舉杯邀羣臣同飲。
這邊廂,馮沉碧上下打量了秦莞兩瞬,“九小姐竟然會醫術?原來他們早前說的被太長公主在錦州收爲義女的人就是你啊……”
說着,又歪頭想了一下道,“九小姐是在哪裡學的醫術啊?”
秦莞神色如常道,“同父親學的。”
馮沉碧眨了眨眼,“同秦二爺?秦二爺不是早就——”
她話語一斷,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忙住了口,胡氏和秦朝羽面色一沉,秦莞眉頭微皺,冷冷的看了馮沉碧一瞬,這邊廂,衛國公夫人顧氏道,“馮小姐好奇這些做什麼?能被太長公主收爲義孫女還能有假?”
說着,笑眯眯看着秦莞,一副很是喜愛的樣子。
於氏見狀便道,“彭夫人早就知道了?”
顧氏脣角微彎,言語爽朗道,“我家那個早年間和安陽侯一起打過仗,這消息傳來京城的時候便關注了一下,的確是早就知道的,當時還說不知何時能見到這位九姑娘,卻不想,這麼快就見到人了。”
彭華景道,“九姑娘小小年紀醫術過人,不知擅什麼?”
尋常大夫,多有擅長的,秦莞聽着這話卻說不出自己擅長什麼,她真正行醫看病的時間不多,只遇到了什麼便使勁的琢磨什麼,論起神醫二字,她是真的當不起。
“我也不知自己擅長什麼,尋常見到的病症都可一治罷了。”
馮沉碧便道,“既然是小醫仙,怎麼樣也有最厲害的吧。”
秦莞看着馮沉碧,“非要說一個,那便是擅使針了。”
秦莞語氣微冷,上下打量了馮沉碧一瞬道,“若馮姑娘這般氣血不足五臟虛寒的,只需每半月行鍼一次便可有所改善。”
馮沉碧看着秦莞清亮的眸子,尋常看不覺什麼,秦莞說着話之時馮沉碧只覺秦莞眼底生出了會刺人的冰冷似的,她說完,馮沉碧幾乎覺得那針真的扎到了她的身上,且秦莞一眼說中了她身上的病症,這又讓她頗爲懊惱,秦莞竟然有幾分本事的!
“原來如此,看來我也小瞧九姑娘了!”
秦莞聽着此話,越來越覺得忠國公府這一家人都很像,馮沉碧更是馮齡素的年輕版。
於氏看出了秦莞被馮沉碧激出了氣性,當下在桌案之下拉住了女兒的手,又問道,“適才九姑娘說,第一次給太長公主治病之時只是偶然?”
比起馮沉碧,於氏就要不動聲色的多了,秦莞點頭,“正是。”
於氏笑笑,“哦?是什麼情景呢?”
秦莞本不願說詳細,奈何於氏問的直接,便道,“我出門之時在路邊遇到了太長公主病發,如此便出手救了太長公主,當時還不知太長公主的身份。”
於氏裝作有些驚訝,“嘖,這樣的緣分可真是巧啊……”
秦朝羽和胡氏也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此刻一聽,心中也覺得實在是巧,這邊廂,馮沉碧語聲低低在於氏耳邊道,“還不知是耍了什麼手段呢,哪有這麼巧的事。”
於氏面上笑着,卻在馮沉碧耳邊低語,“沉住氣。”
馮沉碧蹙眉,想說什麼,卻又被於氏拉了一下,馮沉碧見桌子上坐着許多人,只好嚥下了口邊的話,在她看來,太長公主離京十年了,她們這些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更是對太長公主沒幾分印象,自然地,心中也不將她當做正經的皇室公主來敬重,而太長公主的身份在她這裡都算不得什麼,那秦莞這個義孫女又算什麼?
馮沉碧閉了嘴,秦莞便不必應付她,正要靜下心來,秦朝羽卻又問,“適才聖上問你要什麼,你怎麼不說?”
秦莞聞言只得嘆息,她不是沒有想要的,只是她那想要的東西不能說。
“一時沒想到要什麼罷了。”
秦朝羽轉而看了一眼主位的方向,果然,燕徹似乎又在往這裡看了。
秦朝羽不由攥緊了袖口,燕徹剛出現就應該知道她在這裡了,畢竟他們這一桌十分靠前,可一開始,燕徹沒有多往這邊看一眼,自秦莞去了御前歸來後,他倒是頻頻往這邊看,如此一對比,燕徹的目光欲落在誰身上就不言而喻了。
秦朝羽抿着脣,使足了力氣才剋制着自己不當着馮沉碧的面露出心思來。
這邊廂,燕徹的目光的確在看秦莞,他是十分驚訝的,驚訝氏族之中竟然有秦莞這樣的女子,她分明冰清玉潤端方高華,一眼看過去是一個極爲出挑的氏族貴女,可仔細看她的神態目光,她的眸子竟是明澈到不染一物,被問及賞賜,亦什麼也不要,甚至,連一句好聽的話也未說,這份“拙”,在一衆爭芳奪豔的貴女之中尤其顯得難得。
燕徹越想越覺出幾分懊悔,袁慶說的是對的,她是非凡非俗之色。
而他竟然不知,這位九姑娘竟是這般顏色,上一次趙旌入宮之時是怎麼說的?
他似乎只說了秦府九姑娘會醫術……
如果他當時就直言,他只怕會想着早日見到這位九姑娘纔是。
燕徹又往秦氏這一桌看了過來,因秦朝羽的遮擋,他只看到了秦莞的一個側影,燕徹雙眸微眯,恍惚之間,他腦袋裡竟然浮出了另外一個模樣來。
燕徹坐在燕麒上首位上,燕徹要看秦莞,燕麒自然有察覺,發現燕徹的目光多次往秦氏一桌看之後,燕麒的眼底便生了幾分深長之色,天下的男人沒有不喜歡漂亮容顏的,而更可貴的是,這位秦府九姑娘不止容顏令人神往,太子本來有意於秦朝羽,可眼下是否會換了目標?若是如此……燕麒脣角一揚,那他要不要讓這場戲更好看呢?
太子和成王各有心思,趙淑華和馮齡素也自有打算,見趙淑華叫來了身後的宮婢低聲吩咐了什麼,馮齡素也轉身喊了自己的親信來,低低吩咐了兩句,幾乎是同時,趙淑華和馮齡素的宮婢一同離開了此處,馮齡素轉身,正好對上趙淑華帶笑的眸子。
馮齡素忙道,“讓姐姐見笑了,殿中雖然熱鬧,妹妹卻覺有些冷,讓寶蝶去取斗篷了。”說着馮齡素又好奇道,“姐姐也讓雲雁去去斗篷了?”
趙淑華彎脣道,“自然不是,本宮看皇上很是喜歡這位秦府九姑娘,且這位九姑娘適才沒要什麼賞賜,便命人去取我那裡的幾樣首飾來,打算以表心意。”
這話一出,馮齡素立刻笑意一滯,一旁燕淮聽到這話揚脣道,“還是皇后考慮的妥當。”
趙淑華便道,“臣妾雖然未看到太長公主的手書,可光聽皇上所言也知道太長公主對這個孫女十分掛念,臣妾自然應當盡照顧之責纔是。”
燕淮聽着,便又是點頭,“不虧是朕的皇后,我知道你原本就喜歡秦述的閨女,如今又添了一個,往後你多多照看。”
趙淑華自是應是,馮齡素乾笑了兩瞬,眸色冷了下來。
正在這時,忽然殿外傳來一聲太監的低喝,“睿親王世子到——”
一語落定,殿內頓時一靜,燕淮朗笑一聲,“好了,可算是被太后放過來了!”
話音剛落,一道玄黑的身影入了殿門。
崇明殿內燈火通明暖意酒意盎然,可坐在殿內確實能聽到殿外的風雪呼號聲,燕遲大步入殿,墨色的斗篷之上猶可見雪色,他帶着一身的寒意,大步流星的朝着主位走去,到了御前,撩袍便拜,他單膝跪地,行武將之禮,動作利落姿勢灑然,秦莞的位置正好看的清清楚楚,一時之間,殿中的酒意讓她面上生出微醺熱意。
“末將拜見皇上,拜見皇后娘娘,末將來遲,請皇上恕罪!”
燕淮和趙淑華同時笑意一深,燕淮道,“快起來快起來,太后那邊如何了?”
燕遲鳳眸鋥亮,一雙眸子被明燦的燈火映照的瀲灩奪目,聞言一揚脣,“末將離開之時,皇祖母正準備歇下,這會兒想必已經入睡。”
燕遲語聲華麗悅耳,再加上他身量高挺,此刻一襲玄黑繡金色蟠龍的華麗黑袍在內,外又罩墨色狐裘斗篷,往御前一站,自有俊美無儔的頂天立地之感,一瞬間,莫論燕徹、燕麒,便是冕服在身的燕淮都被他襯得鋒芒漸弱。
不論是燕淮還是燕徹,姿容中上爲第一,第二無外乎是久居上位者自有的高高在上之感,再加上象徵着權力的冕服蟒袍,自然而然的便能引大半目光。
然而燕遲和這殿中所有人都不同,他有高貴的血統,他有俊美無匹的模樣,這些旁人看來遙不可及的東西卻並非他的唯一利器,相比之下,他這一身戰場烽火之中血洗而來的剛硬身骨和那副指點千軍萬馬無懼刀山火海的英雄膽氣纔是這殿中無人可比之處!
他身上的鋒芒帶着血氣,經過朔西寒原之上風霜血火的摧折,可屠敵軍千萬,可震懾西戎不敢犯境一步,而這裡,這些金玉堆砌起來的榮華富貴,這些常年被酒色浸泡的聲色犬馬,在他的屍山血海淬鍊過的身骨面前顯得那般不堪一擊,無人能與他相比,亦無人敢與他相比。
秦莞看的專心,眼風一轉,只見馮沉碧和一旁的彭華景都看的十分專心,她先是與有榮焉的揚脣,而後不知想到什麼,眸色微暗的同時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子澀然來。
“好好好,她老人家近來身體不適,今日見了你心情舒暢,想來能早些入睡了,你既是來晚了,便先自罰三杯,朕知道在軍中你父王不許飲酒,如今回了京城,可放肆一回了。”說着揚手,“賜座,賜酒——”
袁慶極快吩咐下去,很快,幾個小太監搬了新的一席到了八皇子下手位上,衆人一看,心中皆是明瞭,燕遲雖然也是皇族,卻並非皇子,顯然,燕淮是要給他無上的尊榮,席案擺好,燕淮揚了揚下頜,“入座。”
燕遲也不推辭,只一拱手便也坐在了主位之上。
就在他落座的同時,他的眼風越過這殿中名燦燦的光芒,準確無誤的落在了秦莞的身上。
秦莞心頭一熱,甚至看到燕遲對她揚了揚脣,繼而,燕遲纔看向了別處。
雖只有一瞬,可秦莞心中卻彷彿被瓊釀浸潤,馥郁芬芳。
燕遲舉杯,先敬了主位上的衆人一杯,剛放下杯盞,趙淑華便道,“剛纔還在說你呢,說你這一次南下立了大功。”
燕遲“哦”了一聲,笑道,“不敢言立了大功,不過是爲皇上分憂。”
燕淮滿面讚賞,“看看,這話也是剛纔大家說過的。”
趙淑華彎脣,“這一次立了功,可有問皇上要賞?”
這話一出,燕淮笑意微深,自然想到了剛纔秦莞不要賞賜,便聽燕遲道,“本是分內之事,怎敢問皇上討要賞賜?”
燕淮大笑,“今日是怎麼回事?怎麼朕的賞賜還賞不出去了?”
燕遲面露不解,似乎不知燕淮在說什麼,趙淑華便道,“你不知,適才秦府九姑娘上前之時,聖上問她要不要賞賜,她也說是分內之事不敢要賞賜。”
燕遲神色如常,“哦?看來我同九姑娘乃是同道中人。”
燕遲這話說的有些快,秦莞直聽的心頭一跳,他竟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話中帶上了她……
正這麼想着,便聽燕淮問道,“說來你和她應當熟識吧?”
燕遲脣角揚起,“自是熟識的,太長公主不放心,特意交代燕遲好生照顧。”
燕淮往秦莞這邊看了一瞬,“看來太長公主還真是不放心的很,先是交代了你,再又給朕來了手書,罷了,往後你留在京城,一切皆好說。”
燕遲笑意舒朗,“那是自然。”似乎全沒注意到燕淮那句“以後你留在京城”。
燕遲既然是後來的,燕淮少不得罰他酒,燕遲自然喝了,又連着敬了諸位之上的幾位堂兄方纔停了,燕淮見他絲毫不忌酒笑意微深,又問起了朔西軍中的趣事來,燕遲應對有致,主位之上氣氛更好,燕麒早前見過燕遲,二人自頗有話說,燕遲卻未提燕麒帶人去義莊之事,燕麒有所覺,二人一來一往,和樂非常,相比之下,卻是燕徹有些心不在焉。
酒過三巡,這年宴便算的上盡興,今夜除了大宴,燕淮還要帶着百官登上正華門城樓同京城百姓同樂,燕淮正要吩咐袁慶準備收宴起駕,忽然間,一個小太監從右側門之中急急跑了過來,因是太着急,小太監一見到燕淮便喊道,“皇上,太后娘娘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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