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孟府,馬車上的秦莞眉頭微皺,“這邊可有調查出什麼來了?”
燕遲神色沉凝道,“鄭大人派人在湖邊搜查過,發現在湖岸的另外一邊,也是靠近的淤泥的地方有腳印出現,只是那邊淤泥更淺,那腳印不深,然而這幾日孟府湖邊被搜查過多次,足見這腳印是新留下的。”
說着,燕遲又道,“那腳印也是去往四房和三房院子的。”
秦莞眉頭微皺,“適才在孟瑤那裡,我看到了寧師傅給孟家做的畫,畫上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可有幾幅畫卻能看出二房和四房的矛盾,還有,二夫人如今一直無所出是因爲早前小產過傷了身子,這一傷身便再也沒能好,後來她便避世不出了。”
“小產?”燕遲蹙眉,“你懷疑此事也有什麼內情?”
秦莞眸色暗沉沉的,“雖然眼下證據指向三房和四房,可二夫人這邊的事還未調查得來消息,還是不能完全排除嫌疑,雖然我們說兇手應該是個男子,還是個會武功的男子,可也不難保是有人串通。”
燕遲頷首,“此事我會派人去查。”
秦莞在孟瑤處所得的消息就這麼些,便沒再多言,她將一旁的絲帕拿過來,展開一看,裡面便是那不知其名的棕黑色顆粒,秦莞看着那顆粒眉頭緊皺,“這些東西我還得回去好生琢磨一番,若是能知道這是什麼,想必會有大進展。”
燕遲見她面色沉凝,便輕嘆了一聲,“好,但是你也不要給自己壓力太大了,你本要日日給太后娘娘看診,再加上此事,我只怕你太過勞累。”
秦莞將帕子一收,卻是笑了,“看診和驗屍都是我喜好之事,我倒不覺勞累,你放心吧,且我做的這些都是不費力的事,其他事你和鄭大人已經做了。”
“不費身體之力,卻要費心力。”燕遲握住秦莞的手,眼底浮着幾分疼惜,“若非知道你好此道,我斷不會讓你插手這些事。”
秦莞一笑,“爲生人救疾,爲死人伸冤,豈不一樣是積德積福之事?”
燕遲鳳眸微狹,“和你相比,生人死人又算得了什麼。”
一句低沉的話落定,秦莞彷彿聞到了一股子塵囂血氣之味,她連忙反手握住燕遲的手,“這裡是臨安,生人和死人的事是重要的。”
燕遲眸色微鬆,脣角彎了彎,秦莞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她何嘗不知,即便燕遲能在京城的朝堂之上如魚得水,可朔西的法則,纔是他喜好並遵循的法則!
在那裡,只有對戎敵和仇視和殺戮,其他的人事又算什麼?
回了侯府,秦莞和胡氏打了一聲招呼,立刻回了松風院,將帕子裡的黑棕色顆粒倒出來,又放在水裡淘洗了數遍,饒是如此,仍然沒能讓顆粒變色。
燕遲說此物像植物的種子,秦莞深以爲然,然而就秦莞知道的,許多花木的種子都長的這般,甚至還有許多藥材也是如此,她手上的到底又是什麼呢?
“你們小姐在幹什麼?”
秦莞正沉思着,秦霜卻從外間走了進來,她今日戴了一朵芍藥的絹花,如雲的烏髮因爲這一朵絹花的點綴立刻顯得明麗起來,秦莞擡眸看去,忽然間發現秦霜竟然生出了些許的變化,在錦州之時,秦霜還稍顯微胖,可如今,秦霜似瘦了幾分,一時間,臉上的線條更爲纖柔合度,嫺靜不語之時,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
大周以女子纖柔爲美,見秦霜變得更爲柔美可人,秦莞心中不由生笑,到底是要說嫁的人了,“剛回來,也沒做什麼,半夏,倒茶——”
秦莞吩咐一聲,將裝着那不明之物的磁盤放在了一旁。
秦霜走過來,一眼就看到了秦莞身前之物,“咦這是什麼?”
說着就要用手去拿,秦莞眼睜睜看着她白皙的指尖將那些顆粒劃拉來劃拉去,猶豫一瞬還是道,“這是今日去驗屍,從死者肚子裡拿出來的。”
秦霜猛地一愣,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跳了起來,摸過那些顆粒的手甩來甩去,“什麼什麼?!死人肚子裡的東西!那你爲何不早點告訴我!”
看着她驚嚇慌亂,秦莞不由失笑,“你動作太快,哪能容我告訴你呀。”
說着捧着那瓷碟晃了晃,“我都洗乾淨的,你放心。”
秦霜掏出帕子不停的擦自己的手指,一臉的苦相,“我就說你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晚,竟然又去驗屍了你!這東西再怎麼洗,也是死人肚子裡待過的,而我剛纔還以爲是你要種花了,還想說與你一起種呢,結果,結果……”
秦霜一張臉皆是哭相,秦莞只害怕她真哭出來,不由將她拉着重新坐下,“好啦好啦,這東西真是乾淨的,你看,我不也隨便放在手上的?”
秦莞將瓷碟往手上一倒,顆粒盡數到了她掌心,她便壓低了聲音道,“這些東西可是事關那人冤情的,我正在想這些是什麼,若是想明白了,便能破案子了。”
秦莞語氣神神秘秘的,話音剛落,半夏走了進來,她立刻不再說,秦霜見狀,也被她這語氣感染,亦神色一定不再做嫌惡之樣,待半夏退下,秦霜方纔看着秦莞,“你說的是真的?這是破案的東西?”
秦莞頷首,“騙你作甚,城中又出新案子了。”
秦霜眨了眨眸子,“不會是……孟府的案子吧?”
秦莞繼續點點頭,“就是孟府的案子……”
秦霜仍然有些嫌棄死人肚子裡的東西,卻開始仔細看秦莞的掌心,看着看着瞪秦莞一瞬,“好呀,你現在越來越鬼精靈了,哄我幫你查案子呢,這些東西晦氣的很,你一個女兒家的,時常接觸死人會沾有死人氣的,好歹有點避諱……”
秦莞只想說比起接觸死人,她本身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卻又怕嚇到秦霜,到底沒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適才你說你以爲我要種花?”
秦霜點頭,“是啊,這不是花種子?”
秦莞坐在秦霜身邊,搖頭,“不一定的,這種形狀顏色又小的種子,除了是花種子,許多草木種子也是,大都能入藥,眼下我沒法子確定。”
秦霜歪頭想了想,忽然道,“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點東西!”
她說着起身就要走,秦莞忙道,“此事不可對人說。”
她這麼一說,秦霜頓覺秦莞待她親近,連這等秘事也告知她,一時哪裡還能記得害怕忌諱,只胸膛一挺,“你就放心吧!”說着便跑了出去。
秦莞見她這般笑意微深,卻不知秦霜要去做什麼。
很快,只見秦霜抱着一個小盒子走了進來,她一進門便獻寶似的將盒子打開,一打開,只見裡面是一個一個的小布袋,小布袋上面貼着字條,秦莞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牡丹”二字,再看過去,卻都是“芍藥”“茉莉”等字樣。
秦莞眼底微亮一下,秦霜便道,“過一陣子就開春了,我那院子裡花少樹多,我不喜歡,所以我打算自己種花,這些是我讓晚晴去府中匠人那裡要的,打算過一陣子親手重在院子裡,你且打開看看,比對比對,看哪個像不就行了?”
“你怎麼這麼聰明!”秦莞極少誇秦霜聰慧,可這一次卻是發自肺腑,她忙一個個將秦霜的花種袋子打開,一個一個的拿出來比對!
秦霜得了誇讚,興致越來越高,也幫着秦莞一起,可很快,二人面上雀躍消失了,牡丹花種子沒有這般小,杜鵑花種子更爲細長,芍藥的顏色更深,茉莉的顏色更淺……如此看下來,竟然也沒有一個最爲相像的。
“這……這是不是茉莉種子?”
秦霜有些狐疑,秦莞卻搖了搖頭,“不是,這些種子要比茉莉種子更圓一些。”
“那……是芍藥種子?”
秦莞熟知藥理,在辨別一道之上自然更爲精細,她仔細的又比對了一番,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那些匠人在哪裡?可還有其他的花種子?”
反正無事,秦霜說的這對比的法子也是簡單,秦莞便打算走這一趟。
這般說着,秦霜便站起身來,“我知道,我帶你去!”
時辰還早,二人披了斗篷,各自帶着侍婢出了院門,侯府下人極多,匠人也不少,所有的奴僕都住在府中偏西的下人院,秦莞從未來過此處,倒是秦霜帶着她走了過來,府中的專門侍弄花草的花匠是一對父子,聽聞兩位小姐要拿種子種花,忙帶着二人去了庫房。
“九小姐,這裡有二三十種花木的種子,不知您要什麼?”
秦莞忙道,“我自己先看看吧——”
庫房的種子皆無標識,秦莞一眼看過去,的確有幾個和秦莞手中的相似,然後如同芍藥和茉莉一樣,細細比對還是不同,那老花匠便道,“小姐想要的是什麼?”
秦莞彎了彎脣,拿出了袖中的種子,“麻煩你幫我看看,這是什麼花種子,這是別人送我的,今日我便不拿重複的了。”
秦莞展開帕子,老花匠一看,笑道,“九小姐,這是月季種子,應該還是泡過水的,不過好像泡的太過,九小姐等等,老奴去拿些新的給你。”
說着,老花匠走到一個角落,從一個布袋子裡拿出了新的月季花種子。
這些種子拿出來,秦莞方纔看到了月季花種子本來的樣子,想必秦莞手裡的,老花匠拿的則要顏色淺淡幾分,秦莞不敢大意,“你可有認錯?”
老花匠笑呵呵的道,“這怎麼會認錯?老奴種了一輩子花,便是閉着眼睛問問氣味兒都能問出來,種花之前,花種子泡一泡好發芽,可小姐手裡的卻是泡過了,已是死了,小姐要種的話,便拿新的去。”
秦莞自然相信一個種了幾十年花草的匠人之語,於是點點頭,又真的拿了四五樣花種子方纔離開,一出下人房,秦霜便喜道,“怎麼樣?!還是我出的主意好吧!這不就找到了?!月季花,竟然是月季花種子,可是,爲何被人吃下去的呢?”
秦莞也在想這個問題,“月季花種子可以入藥。”
秦霜雙眸一睜,“有什麼效用?”
“可以清熱解毒,消腫止痛,祛除風溼,還能治女子例假紊亂等。”說至此,秦莞又腳步一頓,“還能治皮疹口潰和咳喘哮症。”
秦霜沒察覺出秦莞的異樣,“小小花種子竟然有此效用?”
秦莞脣角抿了抿,“單單吃這一樣自然沒法子真的治病,得和其他藥一起用。”
秦霜點點頭,見秦莞陷入了沉思便有些狐疑,她見秦莞走得慢,便沒急着往回去走,反倒是在園子裡繞了幾步,如此便走到了另外一條路上。
某一刻,茯苓忽然輕咦了一聲,“這裡還是原樣子……”
秦霜停下腳步轉而去看,卻見是一處關門閉戶的院子,這處院子在府中西北,很是幽靜,卻似乎長久無人住有些淒冷,秦莞回神,也看了這院子一瞬,然而這會兒她心中煩思,卻沒注意茯苓的話,看了看院子轉身繼續走,茯苓追上來一步,“小姐,這裡就是以前小姐小時候住過的院子啊——”
秦莞腳步一頓,茯苓道,“小姐生下來之後在這裡住了兩年呢,後來老爺才搬出去獨居呢,以前奴婢跟着老爺夫人過侯府來的時候老爺還帶小姐來此處玩耍過。”
秦莞眉頭皺起,看着院門上的“鶴汀”二字一時不知該做什麼表情,秦霜這邊已經笑起來,“看看你,連自己住過的院子都忘記了。”
秦莞不動聲色的道,“從前的事的確好多記不清了,何況看到這些就要想起父親和母親。”說着秦莞搖了搖頭,“走吧,回去吧。”
秦霜聞言忙不敢笑了,跟在秦莞後面往松風院去。
一行人剛走,不遠處的花圃之後便走出來兩個人,墨意狐疑的看着秦莞離開的方向道,“小姐,九小姐怎麼連小時候的院子也不記得了?說她在錦州的時候傷過腦袋,到底是真是假?說起來,九小姐以前在侯府的時候還想住這裡沒住成呢。”
秦朝羽知道墨意所言,從前秦莞想住父親以前住過的院子,然而因爲此處有些偏,秦述不放心,便還是讓她住在了松風院,因是如此,此番秦莞回來,依舊住着松風院。可適才,她對這鶴汀院似乎並未任何眷戀之情,秦朝羽眯眸片刻,只覺古怪。
……
……
月季花的種子會用在何處?
秦莞思考之時不喜人打擾,一回院子便坐在窗前長榻之上陷入了沉思。
她這模樣讓秦霜也不敢多言,坐了一會兒便覺無趣的緊,而後便回自己的院子了。
秦莞看着新拿的月季花種子想了半晌,這花種子能入藥,然而眼下是隆冬,無人拿它去解暑清熱,那麼剩下的,便是風溼和女子之病了,還有哮症……
然而這又怎麼可能?
秦莞想到孟瑤的臉,全然不信此事和孟瑤有關,那除此之外,整個孟府便只有二夫人四夫人,以及三房的兩位女主人了。
有女主人還不夠,還得有個能殺人的幫手才行。
這般一想,秦莞又想到了孟輝的身上。
搖了搖頭,秦莞只覺自己如此亂想委實不妥,隨即拿了紙筆來寫了一封短信,將自己發現的交代一番,剩下的,燕遲他們自會查證。
待寫完,秦莞叫來白櫻,“將這個送去給他。”
白櫻掌握着和燕遲聯絡的方法,聞言接過短信自去送信。
消息送了出去,秦莞便心安下來,到了晚間,有隻信鷹落在了松風院後堂,白櫻將信筒摘下,秦莞一看,一顆心更是定了下來。
連着兩日,秦莞未再收到孟府的消息,她照舊每日入宮給太后看病,而連着幾日下來,太后的病況也大有好轉,如此一來,秦莞每日都入宮便改成了兩日入宮一次,到了初八這日,一大早胡氏便準備往武安侯府赴宴。
辰時剛過,仁壽堂裡秦莞四姐妹皆已穿戴整齊候着。
秦朝羽仍然是一身紅裳華貴奪目,再加上一件銀紅色的斗篷,如傲雪的寒梅一般明豔動人,秦莞卻是着了一件很是素淨的淡青色繡茉莉紋百褶長裙,外面罩着一襲鴉青色的深色斗篷,應是將自己的容色穿戴的黯淡了兩分。
胡氏進門看到秦莞這身打扮,含笑點頭,再看了秦湘一眼,更是滿意。
秦湘是今日的主角,她着一身櫻粉色短襖外加一件藕白色長裙,外面是一件繡百蝶穿花紋的水紅色斗篷,她的衣飾沒有秦朝羽那般貴氣逼人,也沒有秦莞這般素淨清雅,卻極其襯她的秀美相貌,遠遠看去,好一位眉目如畫的南國佳人。
一邊的秦霜雖不及秦湘這般用心裝扮,卻也有幾分小心思,她不似秦朝羽和秦湘那般珠釵滿髻,也走了清雅的路子,且她身上不知用了什麼香,竟極是清雅襲人,再加上脣上塗了口脂,整個人清麗嬌俏,和其他三人全然不同。
胡氏一個個看過來,只覺四個小姑娘都好看的緊,不由滿意的帶着四人出了府門。
武安侯府在東邊的興安坊,距離並不算太遠,馬車走了兩柱香的時辰便到了,相比忠勇候府,武安侯府似乎要小一些,然而也不影響大家氏族的氣韻,剛到府門口,便已有人來迎,來的是武安侯夫人齊氏身邊的嬤嬤,直領着胡氏一行往宋老夫人的院子而去。
一路上,秦湘目不斜視下頜微揚,盡顯世家貴女的風範,她在錦州本就被教養的極好,規矩禮儀都是廢了心思的,只是在錦州嬌寵慣了,她即便無禮也沒人苛責與她,到了京城,她這受教的好處便體現了出來,引路的嬤嬤不時回頭看看,看的最多的自然是秦湘,嬤嬤似乎十分滿意,變着花兒的誇獎秦湘幾個。
秦霜在錦州秦府沒受到那般好的教養,又早早沒了母親,後來跟在秦湘後面,被使喚的不成樣子,幸而她後來改了性子,到京城之後亦十分注意規矩,如今行止之間氣質儀態雖然不及秦湘,可因爲她年紀比秦湘小,有幾分活活潑也顯俏麗率直。
穿過武安侯府花木扶疏的迴廊,很快衆人便到了宋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得知胡氏來了,親自走到門口來迎接,胡氏笑着上前見禮,又和齊氏見了禮,然後便讓秦莞幾個一一行禮,宋老夫人和藹看過幾人,見秦湘今日打扮的毓秀動人,笑意更是掩不住。
胡氏扶了宋老夫人落座,便聽宋氏道,“今日請了醉仙樓的廚子,還請了位畫師來,待會兒讓敏清帶幾個小的和你一道去前面園子裡玩。”
胡氏笑道,“我自然是陪您老人家的,讓幾個小的自去玩去。”
宋氏撇撇嘴,“待會兒我可是要用藥的,哪裡能讓你陪我?”說着看着秦莞,“九姑娘今日過來,怕是又要勞煩九姑娘了……”
秦莞忙上前去,“怎是勞煩,待會兒給老夫人請脈纔是應當的,不過我看老夫人的氣色已經好了幾分……”
齊氏忙道,“九姑娘的醫術真是沒的說,母親用了你的藥,回來舒坦多了。”
宋氏拉過秦莞的手來,齊氏便招呼秦朝羽幾個落座,秦莞不耽誤時間,便在堂中給宋老夫人請了脈,因是脈象已有大好,頓時讓宋老夫人和齊氏都放了心。
在這堂中坐了一會兒,說了會兒年節的忙碌,宋老夫人便道,“好了,讓敏清帶你們去園子裡轉轉,梅花開的正好,再不看可就要謝了。”
齊氏比胡氏小兩歲,性子也很是熱情活潑,因和秦朝羽相熟,當下拉着秦朝羽先行,胡氏留了一步,低聲道,“老夫人,怎麼安排的?”
宋老夫人便笑道,“文哥兒今日請了巡防營的同僚過來,都是年輕的小夥子,那家的孩子便在裡面,待會兒你們上小樓坐着,文哥兒會領着他們過去,你看一眼,也讓你家姑娘看一眼,要我說,定是不會錯的。”
說着宋老夫人低聲道,“是個穿青衫的,別認錯了。”
老夫人口中的文哥兒乃是武安侯府世子陳昭文,胡氏一聽便知給陳昭文也是交代好了的,當下便覺靠譜,又再三道謝方纔走了。
齊氏帶着一行人入了侯府的園子,果然,沒走多遠便看到了一片梅林,紅豔奪目的梅林灼灼絕豔,雖然沒有雪,卻也是冬日盛景,齊氏領着一行人穿行期間,又叫人各自折了一枝梅花帶去不遠處的小樓裡插瓶。
小樓名叫觀月樓,一看便知是一處觀賞整片梅林的好地方,齊氏帶着衆人直接上了二樓,二樓裡,早有下人擺好了茶點和火爐,四面的軒窗皆是半開,屋子裡暖意融融卻又不會憋悶,齊氏推開朝着梅林的窗戶,頓時大片梅林皆映入眼簾。
胡氏讚道,“還是你們會享受,我們府中可沒有這樣的景緻。”
齊氏笑着拉胡氏落座,“你可別這麼說了,你們府上樓臺水榭不少,我們也就這片梅林的,侯爺愛梅,硬是將這林子護的好好的,冬日開花了倒是好,其他時候可顯得普通的緊。”
胡氏和齊氏二人拉家常似的說話,秦莞四個則站在窗邊看梅林,今日武安侯府只請了秦氏一家人便意在對相看之事保密,可在場的人卻都知道今日是來做什麼的。
秦朝羽站在秦湘旁邊,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道小道,“待會兒應該有人從那邊來,你且看看合不合心意便是了。”
說着話,秦湘面上已是微紅,她點了點頭,一雙眸子既緊張又期待的看向那梅林外的小道,秦霜見她如此不由輕聲打趣道,“待會兒可不能多看,人家還不知咱們來此呢。”
秦湘打了秦霜一下,面上更是羞惱,她素日端着架子,此刻到底有些小女兒態,她還不知胡氏給她說的什麼人家,眼下滿心的期盼。
四個小姐妹說的話胡氏和齊氏也聽了見,卻只當做沒聽見似的繼續說着家常,秦朝羽百無聊奈的看着紅豔豔的梅林,心中卻並不對那人選感興趣。
如果不是秦湘,她壓根不會來此看一個小小的從七品翊麾副尉。
秦湘雙手絞着絲帕,雖然想做出不甚在意的樣子,可一雙眸子卻怎麼都離不開那條梅林小道,足足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那小道盡頭方纔出現了人影。
侍立在窗邊的侍奴上前來添茶,齊氏一看,笑道,“姐姐我們也該賞梅啦。”
胡氏笑着起身,和齊氏走到了另外一個窗口去。
四姐妹站在一處,胡氏二人站在一處,目光往西北方向一看,只見那小道之上七八個少年郎說說笑笑的往這邊走了過來。
開始還看不真切,可等着人走近,秦湘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男子不過雙十之齡的年紀,冬日裡的一襲銀白袍衫在那紅紅的梅林映襯之下顯得格外的扎眼,而最引人矚目的卻是男子面上神采飛揚的意氣,也不知說了什麼,引的後面跟着的人皆是朗聲大笑,笑音在梅林之中迴盪,年輕男子們的陽剛灑脫之氣亦隨風而來。
秦湘一雙眸子晶亮的落在那白衣男子的身上,一顆心跳得飛快,她沒想到,今日來相看的竟然是這樣出色的男子,雖然未曾近前,可男子面如冠玉身材挺俊,笑顏自信而驕矜,舉手投足之間的灑然貴氣顯露無遺,不僅如此,他走在隊伍最前,顯然是這七八人的中最爲顯赫的存在,秦湘脣角緊抿着,面頰之上霞雲曼曼,她目光一動不動的落在那人身上,其他人哪裡還能入眼?雖然她還不知這人是誰,可一看便知出身貴族!
這邊廂,胡氏笑着道,“宋老夫人的眼光果然不錯。”
齊氏也道,“那可不是,當初可是母親看重的我!”
胡氏聞言笑意一盛,“老夫人寵愛你,你自己說這話竟也不羞……”
其實和胡氏的打趣也落在了秦湘的耳朵裡,一聽胡氏的肯定之語,她越發雙眸晶亮,她本還擔心大伯和大伯母忽視了她,可眼下看來,他們卻是真的爲她考量打算的!
這邊廂齊氏又道,“在巡防營當差呢,往後必定前途無量。”
秦湘一聽,心頭又是一熱,難怪看着這行人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武將之風,原來竟不止出身高貴,還領了差事?秦湘心知京城多有貴族子弟終生只享受祖上的廕庇而無心成就功業,可那些但凡入仕的,便一定是家族看重精心培養,將來要委以家族興旺大任的,這樣的人定然有能力有手段,有野心有抱負,再加上家族的扶持,將來如何不青雲直上?
秦湘彷彿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而就在這時,這一羣少年郎竟是停了下來,彷彿專門讓她們相看似的,然而那白衣男子卻背過了身子和身後人說起了話。
秦湘眼下覺得該男子的背影都俊美無雙,正看得有些癡了,胡氏卻走到了她身側來,胡氏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湘兒,那青衫之人你看如何?”
秦湘一愣,幾乎疑問自己聽錯了,“青……衫?”
胡氏適才和齊氏說的盡興,一時沒注意秦湘的語氣,點了點頭,“對,你仔細看看,我瞧着只覺樣貌沒的說,氣度也不差,看他站在一衆人之間,真是十分顯眼的……”
胡氏自顧自說着,全然沒注意到秦湘面上的霞雲一瞬間退的乾乾淨淨,她整個人僵住,幾乎不可置信的轉而看向人羣之中的青衫人影。
這一看,秦湘猛地咬緊了牙關。
從這幾人出現開始秦湘便只看到那白衫男子,其餘人也掃了一眼,卻完全無吸引力,而這羣人顯然以白衫男子馬首是瞻,秦湘不自覺的,就看向了那人,今日她是主角,被她相看的人也該是主角,這麼想着,秦湘已先做了假設。
可現在胡氏卻告訴她,那青衫男子纔是她相看之人,纔是她未來的夫君?
白衫男子身邊,的確站着一個青衫男子,然而秦湘看過去,硬是沒看出他樣貌有何引人之處,那青衫男子生的額寬面正,一眼看去不給人尊貴俊美之感,反倒是有些笨拙土氣,而說起氣度,他全程站在隊伍的邊緣,秦湘甚至沒看到他開口插話,所有人的焦點都在白衫男子身上,這青衫男子哪裡顯眼了?!
不僅如此,此人身量雖然極高,卻是一副寬肩粗臂的模樣,整個人毫無優雅矜貴之氣,像一個只會做力氣活的粗人,這……這是胡氏給她相看的未來夫君?!
秦湘猛地低下了頭,她不願再看下去,她只怕如果再看下去,她會忍不住露出鄙夷之味來,她心中一股子委屈浮上來,胡氏卻還在道,“一看便是個靠得住的,會疼人的,他眼下是巡防營的翊麾副尉,將來一步一步的升上來,無可限量。”
秦湘只覺一股子涼意從腳底漫了上來!
翊麾副尉?!七品的翊麾副尉?!
說是叫翊麾副尉,可實際上卻不過是個粗鄙的下等兵,京城遍地皆是貴族公子,哪裡能輪得到別人升官?!
秦湘牙關緊咬,心中已在劇烈的搖頭。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夫君,這種人如何配得上她?!
萬般委屈惱怒,可秦湘還記得這裡是武安侯府,憑她如今的處境,莫說是武安侯府,便是在秦述夫婦面前都不得太過放肆,她再衝動,這點道理還是知道的。
“湘兒,你覺得如何?”
胡氏又問一句,轉眸一看,卻見秦湘已低下了頭去。
秦湘低聲道,“大伯母說好的,自然就是好的。”
胡氏本就對秦湘瞭解不深,聽着這話,自然就當真了,見她低着頭,只當她羞惱,何況她心中幾乎已認定了這門親事,便是秦湘說不好,她也不會真的就隨便依了她,因此聽見秦湘這話,她很是愉悅的當做秦湘表了態。
這片刻間,似乎知道她們已經相看完了,幾個男子說說笑笑的往另一邊走去,胡氏又嘆到,“世子真是越發俊朗了,很有侯爺年輕時候的風範。”
齊氏笑道,“他也剛領了差事不久,還得歷練呢。”
胡氏低聲對秦湘說了句什麼秦湘沒聽清,她只反應過來,原來她適才看上的人竟然是武安侯世子,是了,在武安侯府,只有武安侯世子才能那般衆星捧月啊!
接下來胡氏和齊氏所言秦湘都聽不清了,秦霜的打趣她也只是笑笑作罷,她腦袋裡混混沌沌的,一雙耳朵更是轟鳴作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茫然的被秦霜拉着下了觀月樓,秦朝羽壓根不注意秦湘,秦霜大大咧咧,只有秦莞,注意到了秦湘的異常。
秦湘只是在低頭回避大家的目光,而非真的羞澀欣喜。
略一思忖,秦莞如何不知道秦湘的心思,她對適才那看起來粗直老實的翊麾副尉定然是不滿意的……秦莞欲言又止,然而秦湘哪裡能聽她說話?現在自己去開解,她只怕還覺得自己是在嘲笑她,嘆了口氣,秦莞將這心思掩了下來。
這邊廂,一行人剛走出梅林便看到兩個侍奴捧着一張畫走到了齊氏的跟前,畫上胡氏、齊氏六人皆是栩栩如生,畫的正是她們在觀月樓上觀賞梅林的場景,六個人都不同程度的出現在了窗框之中,而這大片的梅林更是最美的前景,畫師畫技高超,寥寥數筆便將六人的神韻勾勒了出來,景緻上,更是將這大片的梅林描畫如煙海,一眼看過去,只叫人覺得美人登的是仙樓,仙樓下浮着雲霞一般。
整張畫已經佈局可見,只不過人物畫的更詳實,而景緻還未精細罷了。
侍奴道,“夫人,這是宋師傅的畫稿——”
齊氏一看,笑着點頭,“好好好,一切全憑宋師傅發揮。”
秦莞早就聽孟瑤說過京中貴人如何請畫師作畫,看到畫的第一眼心中便已恍然,而齊氏這時也道,“畫師適才就在前面的假山涼亭裡,他那個位置正好看到咱們在觀月樓上。”說着又低聲道,“放心,他看不到文兒他們,不知咱們的目的。”
胡氏這才放心了,又和齊氏說笑起來,一行人繼續往前,誰也沒看到秦莞聽到齊氏所言之時面色就瞬時變了……
秦莞站在原地,目光先是看向不遠處的假山涼亭,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觀月樓的二樓窗戶,再然後,秦莞看向了適才陳昭文一行走過的地方,這三點相隔甚遠,再加上梅林的掩映,畫師便不知陳昭文一行的存在。
而如果梅林變成了庭院,畫師同樣不知她們在樓上看什麼。
如此一想,秦莞幾乎忍不住的想離開侯府去尋燕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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