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怔在原地,許久沒有說話。
申夫人看看自己丈夫再看看眼前的女孩子,一時也不知道丈夫爲什麼會忽然出此語,便也安安靜靜的在邊上等着,不叫她們兩個心煩。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朱元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認真看着申大夫問他:“先生爲何這樣說?我總歸是假借先生徒弟的名頭,還把先生置於險境當中,我以爲先生不管怎麼樣,都該是厭惡我的。”
沒人喜歡麻煩。
申大夫上一世也是一個灑脫的人,如果不是襄王抓了申夫人威脅,他也不可能會任由自己禁錮在那深不見底的王府裡一輩子。
她不是不想當師傅的徒弟,可是始終覺得師傅放下的太過輕易了。
這一次師傅分明受了那麼多苦。
申大夫喝了口茶,緩緩又放下,面色不變的說:“我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姑娘你醫術高明,能夠治好太后的頭風病,在京城闖出名頭,又能剖腹取子,這醫術乃至於膽量都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有的,既如此,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你還要假借我的名頭,自然是因爲你的醫術師承不能自圓其說。”
朱元說不出話。
師傅所猜的都是準的。
申大夫認真看着她,見她神情蒼白,面色也不好看,就嘆了口氣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你的來歷,我已經聽你的隨從說過了,朱姑娘,你很不容易,在我看來,你也只是個孩子,孩子做錯什麼事,都是可以諒解的。”
朱元的眼睛頓時酸澀。
你還只是個孩子,這樣的話,前世今生都只有師傅一個人跟她這麼說過。
她在誰眼裡都是無所不能的,什麼事都能扛得住的,唯有在師傅眼裡,她永遠只是個孩子,不管到什麼時候,不管她處於什麼樣的境地,師傅總能一眼看穿她。
她走了這麼遠的路,原來師傅永遠還是從前那個師傅。
這一世變了的東西太多了,可唯有師傅沒有變。
她抿了抿脣。
申大夫已經輕笑出聲了:“朱姑娘,你也不必內疚覺得欠我什麼,
我這一趟的確是無妄之災,可是說起來,壞的也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並不是你,這一點,我還是分得清的。你能夠不遠千里奔波來救我,途中還冒着性命危險,就已經什麼都抵消了,就算是有不能抵消的,你與我做個徒弟,磕三個頭,也都萬全了。”
朱元二話不說便恭恭敬敬的跪下朝着申大夫磕了三個頭。
欠人的始終是要還的,她欠師傅的何其之多,只磕三個頭,真是太便宜她了。
申夫人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申大夫一眼,急忙上前去把朱元給攙扶起來:“哎呀,你這孩子怎麼如此實心眼,他不過就是說着玩笑罷了......”
哪怕遭受如此大的波折,但是申夫人仍舊能如此大度。
朱元認真的搖頭:“不,師傅應當受我三拜。”
一碼歸一碼,申大夫絕對受得起。
申大夫也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從抽屜中取出一本書來遞給朱元:“既然讓你叫了這聲師傅,這本書便算是師傅贈給你的禮物,往後希望你好好珍重。”
朱元這一次來正是爲了這件事,她顧不得去拿申大夫手裡的東西,急切的走了幾步到申大夫身邊:“師傅,您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以他的醫術還有本事,原本就該在更廣闊的地方施展。
他是因爲申夫人的名聲才遠走的,但是到了這麼久也夠了。
現在回京城,是師傅揚名立萬的好時候。
她知道上一世師傅就志向遠大。
可是申大夫卻緩慢堅定的搖了搖頭。
不等朱元再說什麼來勸,申大夫便制止她,輕聲道:“不必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也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已經老了。”
一句話就讓朱元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申大夫卻豁達的很,見朱元面露難過,便正色道:“這沒什麼,我年輕的時候,的確很多不甘心,也的確想要出人頭地。可是等到年紀逐漸變大,便不這樣想了,現在於我而言,富貴早就已經如同過眼雲煙,朱姑娘,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我之間有緣,因此你我真成了師徒,可也就到這裡了,我還是覺得做閒雲野鶴最自在,請你成全。”
他已經把話說的這麼明顯,朱元根本不能反駁。
說來說去,不管她做什麼決定,總要師傅願意才最要緊。
師傅既然願意做閒雲野鶴,那就做閒雲野鶴好了。
她很快就想通,也並不覺得這個有什麼不對,恭恭敬敬的接過了申大夫手裡的醫書,又和申大夫道過謝。
申大夫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等到申夫人把朱元送出去了,一頭霧水的問他:“纔剛你們說什麼呢?怎麼忽然就扯到了閒雲野鶴頭上?”
申大夫知道申夫人不明白。
不過也沒有關係,很多事一輩子都不知道反而更好。
他深深地看了申夫人一眼,輕聲道:“我是在想,人這一生總是有許多的難事,朱姑娘卻應該過的順遂一點。 ”
申夫人莫名其妙。
這才認識多久?又沒有什麼交情,他就知道朱元從前過得很艱難了?
她忍不住失笑,卻又覺得申大夫做事總有他的道理,畢竟朱姑娘也的確是很惹人喜歡。雖然她說這場禍患是自己招來的,但是其實申夫人卻並不這麼覺得,王家那個時候不過是想要找個人來頂罪罷了,她們也是恰好碰上。
跟王家打交道都這麼久了,她們自己也沒想到王家竟然會算計她們,也是他們自己識人不清的緣故,怎麼能把責任都推到一個女孩子身上?
屋子裡安靜下來,申夫人輕輕的給申大夫倒了杯茶,溫柔的笑了起來。
朱元一出門就看見了楊玉清和錦常在等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你們什麼時候過來的?”
楊玉清見她似乎是哭過的樣子,還以爲是在申大夫那裡碰了壁受了委屈,急忙就答道:“纔剛過來不久,姑娘,京城又有消息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