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越來越大,嘩嘩啦啦的水滴敲打在甲冑上,敲打在輜重車輛上,原本迎風飄舞的旌旗都已經被雨水沾溼,軟趴趴的貼在旗杆上。
一隊隊北周士卒在風雨中倉皇的收縮,不過周圍泥濘的原野讓他們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路,原本的長蛇陣在亂戰之中已經徹底亂了套,上面的將領找不到屬下,下面的將士也不知道應該聽從誰的命令。
甚至此時已經沒有人找得到尉遲迥的將旗,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是從雨幕之中衝出來的敵人。
在這風雨中,除了廝殺聲之外,還有“咚咚”的鼓聲迴盪。
這鼓點落在南陳將士的心頭,每一個人都神情凜然向着敵人發動衝鋒,雖然有的時候是一個對兩個人,卻從未畏懼;這鼓點同樣敲打在北周將士的耳邊,他們聽着陌生的鼓點,看着四面八方聚攏起來的敵人,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逃出生天。
“爹爹!”尉遲順帶着數十名親衛努力搬開一輛擋在官道上的輜重大車,大車翻滾着落入道路旁邊的泥潭之中,車上的糧袋滾落,發出“噗噗”的聲音。
這些是大軍的命根子,可是現在性命難保,誰還會在乎這些糧食?
曹忠已經帶着南陳將士將前路堵住,不過周圍的北周將領顯然也意識到自家主將的危險,正拼命的阻攔曹忠,因此雙方圍繞着尉遲迥的中軍竟然人數越聚越多。
尉遲順伸手撥開幾名尉遲迥的親衛,見到了自己的父親。
老將軍顯然還沒有參與到慘烈的短兵相接之中,此時正拄着刀看着前方來往拉鋸的戰線,一言不發。
“爹爹,孩兒是從側翼過來的,敵人對我們的前鋒和中路進行了突擊,現在側翼已經完全崩潰,不過後軍還算安全,孩兒還請爹爹抓緊撤退到後軍,直接退守盤龍郡城!”尉遲順伸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拱手着急說道。
尉遲迥沉聲說道:“撤退?如果退入盤龍郡城,那就是死路一條。”
“可是······”尉遲順皺了皺眉,尉遲迥的意思他能夠理解,然而現在直接向前的話,在不瞭解到底有多少敵人的情況下,又何嘗不是死路一條?
尉遲迥淡淡說道:“你不覺得我們一直被李藎忱牽着鼻子走,主要還是因爲有的時候我們未免太謹慎一些了麼?”
尉遲順怔了一下:“爹爹是什麼意思?”
尉遲迥很乾脆的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刀:“李藎忱在天宮院死守那麼長時間,他麾下的兵馬固然驍勇善戰,但是真正能夠剩下多少?想要一口吞掉某,未免有些癡心妄想。如果因此就撤退,那老夫豈不是讓人笑掉了大牙?傳令下去,集結兵馬,衝過去!”
尉遲順眉毛一挑,只覺得這冰冷的風雨之中一股熱血在順着四肢百骸涌上來,那個曾經橫刀立馬站在北邙山上的爹爹似乎又回來了,當下裡他鄭重的一拱手:
“諾!”
尉遲迥和尉遲順的親衛匯聚在一起,周圍的北周兵馬也越聚越多,尉遲迥提着刀撥開擋在前面的親衛,大吼道:“兒郎們,殺!”
無數的北周士卒跟着這個白髮老將向前衝,從米倉山到閬中再到天宮院山,困頓了這麼久,也輪到他們發泄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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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迥要拼命啊。”曹忠皺着眉看着自己衝上來的白髮老將,忍不住感慨一聲。在曹忠的身後,南陳將士們正在緊張忙碌着。
一輛輛輜重大車被推到道路兩側的泥濘之中,糧袋都被直接戳穿,糧食嘩啦啦的流淌出來,在這風雨之中,這別樣的顏色格外的醒目。
實際上這纔是曹忠帶隊衝到這裡來的目的,他可不像陳智深那樣一直將擒賊先擒王當成己任,這一戰的最重要目的在糧草,這是戴才和曹忠交給李藎忱的計劃。
要說北周軍隊在閬中作戰,最重要的實際上就是糧草,一旦沒有糧草,不管有幾萬兵馬實際上都沒有用。而李藎忱在之前已經切斷了蒼溪谷向閬中的糧道,現在只要曹忠他們能夠毀掉尉遲迥帶着的這些糧食,那麼北周軍隊就真的沒有糧食了。
到時候迎接這一支軍隊的就只有潰散。
“保護輜重!”尉遲迥瞠目欲裂,前方的敵人在且戰且退,但是他們並不是因爲真的害怕尉遲迥,而是因爲那個位置上的輜重車輛已經被他們破壞,遮擋風雨的茅草和竹蓆被掀開,一袋袋糧食都被打開,敵人的目的很明確,破壞的也很徹底。
“快,收拾糧食!”尉遲順同樣着急,這些傢伙也未免太卑鄙了。
到底尉遲迥這邊的兵力要比曹忠多不少,所以在這猝不及防的襲擊之後,左右兩翼的北周軍隊已經開始聚攏。
原本遠處“咚咚”連續的鼓聲已經停息,取而代之的是鳴金聲音。
“撤退!”曹忠一揮手,一衆南陳將士飛快的轉身消失在周圍的黑暗之中。
雨在嘩啦啦的下着,雨水不斷沖洗着北周士卒的兵刃和衣甲,尉遲迥已經下令停止追擊。在這茫茫風雨中,誰都不知道敵人在前面還準備了什麼,當務之急是搶救糧食,而不是追殺這些敵人。
尉遲順快步走過來,面色凝重。
尉遲迥靠在一輛輜重大車上,低低喘着氣,他上一次暈倒的後遺症還在,帶隊衝鋒這麼長時間,早就已經頭暈目眩,如果不是幾個親衛及時伸手扶住他,恐怕尉遲迥非得再一次暈倒不可。
尉遲順看着自家爹爹,輕輕說道:“爹爹······”
“說,”尉遲迥沉聲說道,“損失如何?”
遲疑片刻,尉遲順低聲說道:“我們的糧食還剩下一小半,應該只能讓大軍支撐十多天······但是我們的兵馬損失不多,敵人似乎並沒有着重擊殺我們的將士,因此他們丟下的屍體甚至比我們還多······”
尉遲迥咬着牙,重重捶了一下車轅,
李藎忱,你還真是卑鄙,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能耐把某和韋孝寬留在這閬中?
“爹爹,接下來······”尉遲順斟酌問道。
尉遲迥輕輕呼了一口氣:“走,去蒼溪谷。”
一邊說着,尉遲迥一邊環顧四周。茫茫風雨中又能看得到什麼?
這閬中······真的是傷心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