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時節,建康府的街道上甚至已經可以聽見蟬鳴的聲音。
微風帶着暖意吹動簾幕,沈君高靜靜的坐在池塘邊的水榭上,他的腳邊放着一個釣魚竿。池塘之中的水不算渾濁,但是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游魚。
不過沈君高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釣魚竿上,他腳底下的釣魚竿已經晃動了好幾次,然而沈君高卻並沒有着急去擡起來,等着他慢慢悠悠的伸手去抓釣魚竿的時候,釣魚竿已經不晃動了,顯然那咬上了魚鉤的魚已經掙脫。
沈君高對此並不在意,只是依舊優哉遊哉的將釣魚竿擡起來,重新掛上耳食丟入水中。
“沈公這是在釣魚還是在餵魚?”腳步聲伴着悅耳的聲音響起,樂昌公主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沈君高的身後,她應該在這裡也看了一段時間,否則也不會知道沈君高如此悠閒。
沈君高頭也不擡,聽聲音也知道是誰來了,南陳皇室公主衆多,但是樂昌的聲音應該是最好聽的一個,所以沈君高印象很深刻:“殿下也是好興致,竟然到這東宮的花園中來。”
對於沈君高這樣有些無禮的行爲,樂昌並沒有感到詫異,沈君高閒雲野鶴慣了,又是不折不扣的皇室外戚長輩,所以不行禮也在情理之中,更何況當初沈君高可是皇室這些小輩的啓蒙老師,如果真的論起來,樂昌公主還得給他行禮纔對。
“皇兄一向不喜歡來這花園,導致這裡不少地方都荒廢了,着實可惜,”樂昌不由得感慨說道,“也就只剩下這一圈水榭樓臺尚且有觀賞消閒之用,閒來走走也好。”
沈君高有些詫異的側頭看了樂昌一眼,說起來自從陛下的聖旨頒佈以來,沈君高似乎一直都沒有見到樂昌殿下,今天算起來還是第一次。陛下的旨意下的很突兀,說句實話就連沈君高都沒有想到這一次陛下竟然捨得將樂昌殿下這個掌上明珠拿出來作爲最大的籌碼,不過至少現在來看,李藎忱對於這個條件還是很滿意的。
不過換做任何人,都不想讓自己成爲條約上的條件吧,更何況是樂昌這等從小就心高氣傲的女子,哪怕是沈君高知道她和李藎忱之間一直暗有情愫,這一次事關家國恩怨,樂昌會開心和坦然接受的可能性也不大。
似乎並不想讓沈君高繼續在這個話題上說下去,樂昌好奇的打量着沈君高的魚竿:“這池塘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人清理過了,池子中的魚怕是不少,只是沈公這樣恐怕一條魚也釣不上來啊。”
“我釣魚,不過是享受一個過程的樂趣罷了,”沈君高笑着說道,“這魚釣上來了怕也是要放生掉,還不如直接讓它自己掙脫。能夠從這魚鉤上逃掉的,說明也是一條頑強的生命。”
樂昌微微錯愕,而沈君高輕輕嘆息一聲:“在這亂世之中,所有掙扎出來一條道路的,尤其是等閒之輩······”
不等樂昌開口,沈君高的手指向平靜的水面:“這池塘看上去平靜無浪,但是誰能知道這底下又有多少暗流洶涌,能夠在這池塘之中稱雄稱霸的,肯定也不會孱弱無能,大魚吃小魚,小魚無路走,多麼殘酷而真實。真的是不能想象,如果給這池塘一陣風雲,又將會發生怎麼樣的變化······”
樂昌手中拿着的一本書差點兒直接掉在地上,她秀眉微蹙,緊緊盯着沈君高。樂昌是冰雪聰明的女子,當然明白沈君高這一段話是什麼意思。
硝煙如麻,亂世之中正是風起雲涌、英雄輩出的時候,一旦有什麼良好的契機,自然就會有已經嶄露頭角的英雄人物一步走上風口浪尖,引領整個天下的滾滾潮流。
而現在南陳國內青黃不接、北周朝野內鬥日漸鮮明,這兩個龐然大物都已經因爲長期的對峙和戰亂展現出來頹勢,或許普通的百姓並不關心發生了什麼,但是隻要略有膽識的都能看出來,這天是要變了,而且這一次的潮流將不會再是由南陳或者北周來主導。
新一代正在崛起,而現在最引人注目的,恐怕也就是那位身在巴蜀的年輕人了。
想到那個自己仰慕和思念的人、那個自己未來的夫君,樂昌就有些恍惚。而沈君高輕輕地笑了一聲,樂昌這個時候跑到東宮來,他當然不相信是單純的想要散心,要知道皇宮之中的後花園可要比這東宮之中半數頹敗的強。
顯然對於已經出現的漩渦,樂昌也敏銳的察覺到了此間的種種怪異,只不過現在的她已經身在旋渦之中,就算是意識到了不對,想要脫身而出也已經不可能了。
沈君高憐憫的看向樂昌,風中女孩的身影有些單薄。
沈君高不知道愛上一個不應該愛的人是不是很殘忍,但是他知道至少現在樂昌被夾在李藎忱和陳頊之間,對於這個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的女孩來說很不公平,然而這種不公平沒有人能夠改變。
皇室子弟生下來或許沒有辦法享受皇家頭銜帶來的榮譽,但是他們必須隨時都做好爲整個王朝犧牲的準備。
他們並不是犧牲品,但是隨時可能會成爲。皇室子弟在享受衆人尊敬的目光同時,也要承擔太多艱難和委屈。
“願來世莫生帝王家。”沈君高喃喃念道。
樂昌並沒有聽清沈君高說的什麼,更或者說她還沒有從沈君高剛纔說的話中回過神來,此時詫異地問道:“沈公你說······”
“沈公!”就在這個時候,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響起,傅縡氣喘吁吁地走過來——現在相比於傅縡,好像沈君高更像是一個與世無爭、看破紅塵的佛教徒——當然現在傅縡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在意這些細節,此時他纔看到站在沈君高身後的樂昌,“呀,殿下也在,微臣有禮了。”
不過還不等樂昌還禮,傅縡就將手中的一張紙硬塞在沈君高的手中,當沈君高正想抓住的時候,他腳下的魚竿再一次晃動起來。
這一次沈君高甚至都沒有低下身去抓起來釣魚竿,因爲紙上的文字已經讓他沒有心思再去管那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