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茶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陳頊看也不看那個被自己摔碎的茶碗,緊接着去抓桌子上的幾個茶杯,不過片刻之後他似乎覺得摔茶杯也並不過癮,所以乾脆伸手直接把整一張桌子掀翻!
桌子上的筆墨紙硯以及堆積的奏章嘩嘩啦啦的落了一地,頓時一片狼藉,滾得最遠的筆一直落到沈君高的腳底下。
沈君高一言不發,微微低頭。
這一次對於東宮來說,真的是奇恥大辱。在建康府內佈下了天羅地網,可是誰曾想到三下五除二被李藎忱破掉。
先是整個烏衣巷因爲大火而徹底陷入混亂,最終城中的東宮禁衛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其次南門的樊毅被李藎忱用幾百個稻草人就成功調虎離山,到頭來李藎忱輕而易舉的抵達北門,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撓影響。
不得不說樊毅的反應也不算慢,在意識到中計之後立刻兵分三路,包抄過去,可是終究是慢了一步,顯然樊毅的手下並不都聽從於他的命令,李藎忱展現出來的能力和吳明徹的暗中支持已經足夠讓這些軍方將領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屁股應該在哪邊。
可以確定,和關巒有着相同或相似想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亂世之中,最是人心思變的時候,當大家都已經熟悉了改朝換代,那麼自然就很難要求他們對這個朝代有着太多的忠誠,一旦這個朝代呈現出來頹勢,而又有新的年輕強大的力量崛起,那麼誰都沒有辦法阻攔朝堂內外的官員蜂擁到那一邊。
對於他們來說,自己的榮華富貴和家族的長久發展顯然要比忠誠於這個註定要被取代的王朝來的重要。
易地而處,沈君高並不覺得自己的表現可能會比這些人好到哪裡去,可是至少現在他的身上有着抹不掉的東宮痕跡,至少現在他的所作所爲已經將他釘在了李藎忱的對立面,所以沈君高實際上也並沒有太多的選擇。
這條路既然走上了,那就只能一路走到底了。
現在面對陳頊的憤怒,沈君高只有沉默,畢竟這一次抓捕李藎忱是他牽頭的,畢竟在場的無論是上到陳頊,還是再到傅縡等東宮內外的官員,都知道這一次可以說是徹徹底底的失敗。
李藎忱輕而易舉的從建康府逃脫不說,而且沈君高等人動手在先,硬生生的被李藎忱抓住了把柄,現在徐陵和吳明徹等朝臣已經聯名上奏,彈劾東宮蠱惑君上、自毀棟樑,使得陳頊現在只能把怒火憋在心裡,甚至都不敢直接宣佈李藎忱是叛賊——如果這樣的話,還不知道徐陵這些人又會怎樣唱反調。
反倒是樂昌公主那邊很平靜,似乎這位公主殿下對於自己的新婚夫君在大婚之夜就被逼走並不意外,而參加完婚禮回來的寧遠公主以及其餘的皇子公主,也都各自返回寢宮,沒有一個人多說昨天晚上的事,沒有一個人前來找陳頊,似乎他們之間都形成了一種默契、更或者說是無聲的憤怒和抵抗。
可是越是樂昌這樣淡漠的態度,越是讓陳頊心痛,看着眼前低頭沉默的沈君高等人,陳頊有一種衆叛親離、自己的手下只剩下了一羣廢物的錯覺。
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沈君高鼓起勇氣向前一步,他的聲音微微有些喑啞,顯然昨夜的變故已經消磨掉了他太多的精力:“陛下,李藎忱早就有不臣之心,這一次如驚弓之鳥逃走,實在是在臣下等的意料之外,未能及時抓捕李藎忱,臣等罪該萬死!”
原本按照沈君高的計劃,如果事情出現偏差,比如沒有得到陳頊的允許就貿然動手,又比如直接導致李藎忱身死結果引來徐陵和吳明徹等人的抗議,那麼自然就是把江總和樊毅推出去作爲擋箭牌。江總是四下裡奔走聯絡的人,而樊毅是直接動手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他們兩個都脫不了干係,因此沈君高如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這畢竟是建立在李藎忱伏誅或者被抓的前提下,然而現在卻是李藎忱成功離開建康府,陳頊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說,還得給憤懣的羣臣以及百姓一個解釋。
從昨天來看,先是陳叔寶帶領羣臣入宮,纔是李藎忱放火燒掉宅院、以此爲掩護逃走。這其中雖然有很多前後的問題,比如李藎忱爲什麼知道消息這麼快、又比如爲什麼李藎忱會準備的如此充分,但是不管怎麼說,在大的前後順序之下、在徐陵等人的刻意掩飾之中,這些都將變得無足輕重。
人們在意的,都是這麼一個不久之前還入京城誇功的年輕名將,爲什麼會被陛下硬生生的逼走!
因爲怎麼看都像是李藎忱遵循朝廷的命令和安排,可是朝廷至始至終不打算容下他。相對應的,朝中羣臣必須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今日的李藎忱,又會不會變成未來的自己?陛下和太子的疑心如此之重,那麼這個朝廷還是不是應該值得自己爲之效勞?
這樣的輿論壓力會有多大,可想而知。
事已至此,已經不是江總或者樊毅站出來就能夠頂用的了,作爲整個事變的主持者,沈君高必須要承擔責任。
敢作敢當,這一刻沈君高也沒有多猶豫。
“臣罪該萬死!”出乎意料的,傅縡緊跟着向前一步。
沈君高有些詫異,之前傅縡的態度就一直模棱兩可,讓沈君高甚至懷疑傅縡是不是暗中做了什麼手腳更或者直接給李藎忱通風報信,可是現在傅縡決然站出來,想要和沈君高一起爲這個本來就不是他作出的決定承擔責任,讓沈君高的心中一陣觸動。
曾幾何時,大家信任有加,並肩向前走,可是後來自己以爲是周圍的人都在改變,只有自己還在堅持原來的道路,還在遵循着原本的道義,可是現在看來······似乎錯的是自己。
沈君高嘴脣和手都輕輕顫抖。
自己沉浸於山林之中那麼多年,以爲自己的本心足夠強大,可是現在看來,在這紅塵滾滾之中,終究還是被潛移默化的改變。
反倒是那個李藎忱······給自己的感覺,依舊是那個李藎忱。歷經風霜戰火,李藎忱比當初在建康府初見的時候沉穩了許多,可是沈君高覺得,一切的爲人處世和行事方法,李藎忱依舊沒有變。
他至始至終都不是一個梟雄,可是他依舊在這亂世之中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