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十多天之前從建康府傳來的消息,裴子烈的父親、當了半輩子員外散騎常侍的裴猗外放尋陽郡太守。(作者按:或寫作‘潯陽’)
這尋陽郡是江州第一大郡,也就是後世的九江,扼守大江咽喉,聯絡荊州和江南,尤其是隨着淮南落入南陳手中,尋陽郡不再是戰區前線,因此經濟也開始復甦和發展,可以說尋陽郡太守是一等一的肥缺了。
裴猗從一個可有可無的員外散騎常侍到尋陽郡太守,哪怕是京官外放也是實打實的升官了。而這其中到底是裴猗自己的功勞,還是沾了自己爭氣的兒子裴子烈的光,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裴猗自己還是很高興的,畢竟在京城蹉跎半輩子,經歷了風風雨雨不少,可是到頭來甚至還比不上自己兒子官職大,要說他沒有點兒鬱悶之氣是不可能的,這一次前往尋陽郡當然讓老爺子鬥志昂揚。
裴猗不清楚,但是李藎忱和裴子烈等人都心知肚明,裴猗外放正是東宮臣子在沈君高的帶領下舉薦的。裴猗雖然不算東宮的人,但是他兒子裴子烈是,而東宮現在正需要有一個身份不那麼敏感、卻可以通過東宮自己人影響的到的官員來掌控信息傳達的渠道。
顯然裴猗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而尋陽郡扼守大江中段,從荊州到江南的消息來往必然會通過尋陽郡,因此尋陽郡太守這個職位自然也就顯得很重要。
以裴猗爲尋陽郡太守,說明就算是朝廷對東宮沒有防備,執掌東宮的周確、沈君高等人也開始防備朝廷了,若是尋陽郡太守這個位置落在朝廷的手中,無疑就是打開了通往荊州的大門,而反過來同樣是這個道理,裴猗在尋陽郡,就等於東宮在自家東大門上上了一把鎖。
不管這把鎖在突發情況下能夠堅持多長時間,總比沒有來得好。
因此裴猗的外放,說明朝廷和東宮之間已經出現了間隙,無論是因爲陳頊的懷疑也好,是因爲蕭摩訶、周確等人擔心自己功高蓋主也罷,雙方已經很難再像之前那樣齊力同心了。
實際上這樣的情況在南朝屢見不鮮,無論在南朝的哪個時代,都可以明顯的看出來,整個王朝的實力是一分爲二的,一半在江南,實際掌控在君主的手中,而另一半往往在荊州,掌控在朝中權臣的手中,東晉時候的桓玄父子就是從荊州順流而下,一度執掌東晉大權。
之後爲了防止這種情況的產生,後來的南齊和南樑也曾經採取多種措施,比如分割出來長沙郡建立湘州,以威脅荊州側翼,又比如前朝南樑的時候直接以太子鎮荊州。
顯然當初陳頊讓陳叔寶前往荊州,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只是陳叔寶對於自己麾下的蕭摩訶和周確等人根本就沒有束縛能力,反而讓這些東宮文武藉助陳叔寶的名義做了很多實際上應該請示朝廷的事情,讓陳頊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駁和叱責。
比如李藎忱進兵巴蜀,就是其中的典型。
蕭摩訶也好、周確也罷,都是對南陳忠心耿耿的臣子,在歷史上蕭摩訶哪怕是自己頭上被陳叔寶戴了一頂綠帽子,照樣率軍在前方拼殺。但是他們忠心無二,不代表陳頊就真的會信任他們,所以未雨綢繆的防範總是要有的。
畢竟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他們兩個人的忠心並不是對陳頊,而是對陳叔寶。荊州是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爲陳叔寶打下來的江山,當然不願意輕而易舉的拱手讓出。
而對於李藎忱,他不需要知道蕭摩訶和周確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只要東宮和陳頊之間存在裂縫,對他就足夠了。
李藎忱所想要的,也不過就是一個當自己在巴蜀奮戰的時候,不會給自己造成麻煩的後方。
只要荊州還實際掌控在東宮實力手中,那李藎忱所在的巴蜀就是不折不扣的“天高皇帝遠”。
他問裴子烈這個問題,就等於間接回答了裴子烈之前的問題。
裴猗外放尋陽郡,說明李藎忱暫時不用擔心自己後路斷了的問題,那麼他還有什麼不向前再走一步的道理?
伸手拍了拍裴子烈的肩膀,李藎忱沉聲說道:“最終走到那裡我們還可以再商量,現在最緊要的還是要把瀘州和合州拿下來。”
裴子烈微微頷首:“那某先去了?”
“小心爲上。”李藎忱又囑託一句。
裴子烈也不再和李藎忱多廢話,徑直向門外走去,不過當他走到門檻處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腳步猛的一頓,下意識的回頭看了李藎忱一眼。
實際上他剛纔想問的不是李藎忱到底想要打到哪裡,而是在問李藎忱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如果李藎忱只是想要瀘州和合州的話,那麼說明他撐死天就是想要割據一方,聽調不聽宣。
但是如果李藎忱還想要整個蜀郡的話,那裴子烈毫不懷疑李藎忱以後也不會止步在蜀郡。
裴子烈從李藎忱的反問中就已經清楚,李藎忱聽懂了他想問什麼,只是至少至少現在李藎忱並沒有給裴子烈一個明確的回答,或許是因爲他自己的心中也沒有定數,又或許是因爲有些事情他只想深深的藏在心底。
裴子烈也並不着急,畢竟無論是他也好、李藎忱也罷,都還年輕得很,而眼前的戰局也沒有明朗到讓他們可以安心的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
和李藎忱相處這麼長時間,裴子烈知道李藎忱的大局觀不大也不小,剛剛正好。他喜歡一步一個腳印的做好自己眼前的事情。
當大局觀小的時候不是什麼好事,這往往沒有辦法防患於未然,但是當大局觀太大的時候,又何嘗真的有利,這不過就是一種變相的YY罷了,不能立足於當下的領袖,又怎麼能算得上是一個好領袖?
不考慮實際就設想出來的勝利,說句不好聽的,和精神勝利法有什麼區別?李藎忱每一次的計劃和每一次取得的勝利,都是建立在對敵人已經有了明確的分析上。
李藎忱託着下巴看向輿圖,若有所思。而裴子烈只是微微一笑,頭也不回的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