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短的見面會結束,中午是例行的宴會招待。
也許是爲了表現出縣裡四大班子的團結,酒席安排在一個大房間,一共三桌,一字排開。
彭愛國請鐘山南上座,鐘山南堅決不肯。
“這個地盤你是老大,上座非你莫屬,我哪敢喧賓奪主啊。”鐘山南故意大笑着說道。
這句顯然是玩笑話,鐘山南是市委組織部長,又是市委常委,首座是必須坐的,這麼做讓人感覺謙遜。
林安然不動聲色地看着桌上的這一推一就,顯然是一招官場常用的客套太極拳。
彭愛國趕緊道:“部長,你這麼說,那可是對我彭愛國的工作有意見啊。你是市委的領導,還是請上座吧。”
鐘山南呵呵一笑,知道玩笑點到即止便可,再客套下去,還真是故意讓人下不了臺,就偏離了玩笑的性質。
於是也不再客氣了,端坐正中,鐘山南落座後,其他縣級領導才紛紛坐下。他的這句玩笑話,讓氣氛輕鬆了不少,又點到即止,火候拿捏剛剛好。
林安然再旁觀察,心想這做官的藝術,還真是一門子高深學問,細節之處見真章。鐘山南浸淫官場多年,果然是深諳其中三昧。
按照官場的慣例,新到任的領導都要上首桌誇誇官,林安然雖然是個副縣長,班子都沒入,不過還是被安排在了一號桌,坐在鍾躍民的下首。
無意中,他回頭看了眼另外兩桌,人也基本坐滿了。也難怪,加上林安然自己,光縣委常委就十一人,一桌都坐不下。從城關縣這一屋子的縣級領導就可以看出,各個縣區的領導班子都是超職數配備。
服務員擡着一箱子滿樓香白酒上來,放在角落裡。
林安然昨晚和太平鎮的黨政班子成員赴宴,已經喝了太多酒,這會兒還沒緩過勁來,看到白酒,心裡有些排斥,心裡直打顫。況且這滿樓香一箱是12瓶,又是53度的高度醬香酒,可不是鬧着玩的。
“滿樓香賽茅臺!”彭愛國開場就來了這麼一句。自從神王酒業打開名堂之後,彭愛國爲了支持本地企業,宣佈縣委、縣政府及下屬單位,招待一定要使用滿樓香,即便是高級的領導下來,要用茅臺和五糧液之類的酒,也得有一瓶滿樓香在桌上,以起到廣告的效果。
神王酒業短短一年不到就已經躥升爲城關縣的納稅大戶,都成了縣委、縣政府領導眼中的寵兒,當然是青眼相加。
彭愛國給大家滿上一杯酒,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還是不喝酒?”鐘山南笑着問道。
“這幾年,肝臟不好,醫生囑咐不能再喝了,還請鍾部長見諒。”彭愛國隨口說道。
鐘山南非好酒之徒,也就沒再勉強,笑笑點頭不語。
彭愛國清了清嗓子,端起水杯,開始發表祝酒詞。
“今天,鍾部長親自到我們城關縣送幹部,是對我們縣的重視和厚愛,我以水代酒,敬鍾部長和在座的各位一杯。請部長放心,我們一定不辜負領導的重託,支持好、關心好林安然同志,保證讓他工作安心,生活舒心。在此,我也感謝縣委、政府、人大、政協各位班子成員一年來的辛勤努力,沒有你們帶領全縣人民拼搏進取,真抓實幹,就不會有我們城關縣今天的成績,謝謝各位了,我先乾爲敬!”
說完,彭愛國帶頭把一杯水乾了,在座的除了鐘山南是拿起杯子稍微小抿了一口外,旗語各位只好把一杯酒乾了,心裡感覺似乎有點不公平。
彭愛國對酒雖然一口不動,但並不反對別人喝酒,像精心組織策劃的一樣,縣委、人大、政府、政協的領導們按照職位排序先後,走馬燈似地過來向鐘山南和林安然敬酒。
三桌人,四套班子,一共將近四十人。鐘山南可以意思一下就算,林安然卻不能這麼做,否則便有過於狂妄或者不給面子之嫌。
開始三杯,喝得還算瀟灑,再三杯下來,酒勁就開始上涌,又不能推辭,只能咬牙挺着。
“這是要探我的底兒啊,看來,每一位新上任的領導都必過此關無疑。不喝?那可不行!都是一殿稱臣的同僚,第一次敬酒,不喝就是不給面子,再說,彭愛國正看着呢,印象第一,身體第二,只有捨命陪君子了!”林安然在心裡暗自唸叨,早知道新官上任還有這麼一道坎,昨晚就不該和太平鎮的同僚們喝得太過。
任何事物,都是有得便有失。當領導雖然風光無限,也自有當領導的苦楚,官場上常用“酒精考驗的戰士”來形容那些官場老油子,恐怕其原因就是在此。
飯局一直鬧騰到中午一點,大家酒足飯飽纔算結束。
送走了鐘山南一行,彭愛國要親自送我回房間休息。
林安然在城關縣沒有住房,縣宿舍也佔滿了沒空房子,所以只好將他安排在縣招待所的五樓的一個套間裡,平時,這個樓層很少有人住,非常安靜。
其實城關縣許多黨政領導的家並不安在縣裡,多數爲了孩子能獲得更好的教育資源,把家安在市區。這些領導幹部都有車,有車就方便回家,所以不像普通小公務員那樣要受兩地分居之苦。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工作在縣裡,家住在市裡,閒時在市縣之間來回跑通勤,忙時在縣裡住上一段時間。
彭愛國扶着我的肩膀,交待鍾躍民道:“躍民啊,下午就讓安然同志休息一下,工作明天再開始也行。”
酒喝得太多了,送走了彭愛國和鍾躍民,林安然覺得自己疲憊無比,倒在牀上就睡,整整睡了一個下午。
晚上,縣政府辦公室徐主任親自到招待所請林安然下樓吃晚飯。
林安然一肚子酒,滿身都透着酒氣,洗了個澡,總算清醒了一些。可胃口不好,根本吃不下。徐主任讓服務員晚點把晚餐給送了上來,安排好之後,進門問了聲晚安後走了。
林安然先是起身,在套間裡轉悠了一下,看看設施。雖然說是招待所,可是檔次比不比市裡的高級賓館差多少。
看完房子,林安然靠在牀頭,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白天見面會的場景,像電影一樣在大腦裡回放看起來,彭愛國目前在城關縣的威望很高,權力掌控也牢固。四大班子的領導們看起來多數都是規規矩矩的;鍾躍民是鐘山南的兒子,又是年輕縣長,所以別人也不敢因爲他年輕而對他輕視,和彭愛國配合似乎也不錯,倆人間沒有貌合神離的跡象。
倒是那位暫時代常務副縣長職位的佔樹平似乎有點陰險,也許就是一個煞星,小心爲上。回想起白天,彭愛國在鐘山南講話時候有意無意看向佔樹平的那個眼神,似乎頗有深意。
恐怕彭愛國對於這位佔樹平副縣長是有些看法的,卻因爲某些因素又拿他沒有辦法。
正想着,外頭傳來低低的人聲,然後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原來是政府辦的主任徐有才領着招待所的經理又回來了。
他屋裡屋外地又巡視了一週,特別細看了下衛生間的各種備品,指示戰戰兢兢地跟在身後的服務員加了一套新的。一切安排停當,感覺萬無一失了,徐主任和經理才躡手躡腳躬身向林安然問安。
“辛苦了兩位同志了!”林安然起身讓坐,又是一番稱謝。
經理臨出門之際,又指示服務員換了一盤水果,叮囑時刻注意領導的起居,半小時後把晚餐送到房間,樓層不準外來人員出入……
等徐有才和經理都離開了,林安然的手機卻響了。
“怎麼樣,縣太爺的感覺還爽吧?”聽出是林安然的聲音,尚東海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
“說實話,我真沒想到縣裡的人真是能喝,還喜歡搞車輪戰那一套。不喝吧,不給面子;喝吧,一個人對付幾十人,誰受得了。”林安然揉揉太陽穴,苦笑道:“這回真把我喝得有些高了。”
“副縣長那麼好當啊!不說別的,就說下面的領導下鄉,到了村裡喝的都是土炮,沒個幾斤你都下不了臺!”尚東海半開玩笑地恐嚇林安然。
“酒倒是好辦,人難辦哪!今天見面會和縣裡的四大班子領導照了一面,別的人看起來都沒什麼問題,就是有個叫佔樹平的副縣長,以前接觸不多,對此人不大瞭解。你知道這人嗎?”林安然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黨政班子的主要領導我還算清楚,其他人不好說,陳存善倒臺了,彭愛國大權獨攬,鍾躍民雖然是鐘山南的兒子,不過上任時間還不長,暫時比較低調,對彭愛國也足夠尊重。”
尚東海是個官場百事通,人面廣,消息靈,一問就有答案。
“至於你說的佔樹平,我倒也有些瞭解,他原來是市裡國企的一個科長,早年和劉大同是工友,感情據說不錯。也是劉大同發跡了,他才上了位,以前他和陳存善走得近,陳存善出事後,他由於是劉大同的人,就被保了下來,還暫代了鍾躍進從前的位置。這個人好整事,羣衆關係不好,主要是彭愛國想換屆後到市裡人大謀個位置養老,所以不想得罪劉大同,還用着這個人。你還是小心着點,不能多說了,別誤導了你的判斷,還是自己慢慢品吧!總之,城關縣人際關係沒有從前複雜了,但是還是暗流陣陣,注意保護自己。”
話說到最後,尚東海不忘叮囑一句,提醒林安然。
尚東海這個官場百事通果然名不虛傳,對縣區幹部都如指掌,他的話,也印證了林安然白天的基本判斷:沉着應對,小心爲上!
酒勁過去了,困勁上來了,林安然勉強吃了點東西,躺倒牀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