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同學聚會選擇在省城市內江邊上的財記大排檔,這裡做的是鳳城菜,一魚六味做得極有名氣。http:///一條肥美的鯇魚,可以做成涼拌魚皮,魚腸煎蛋,魚骨湯,紅燒魚肚,魚肉刺身,魚頭煲六味菜式。
陶然軒最爲出名的,還是用魚肉、瘦肉、油條、花生、蔥花,浮皮、海蜇、牛肉、魷魚煮成的艇仔粥,一碗普通的粥吃過之後齒頰留香,讓人回味無窮。
在大學時代,寧遠和伍詠薇、童麗和楊中士,無論去哪裡玩,如果條件許可,都要去一回陶然軒,吃一次艇仔粥。
人生如白駒過隙,時光流逝,物是人非,所幸的是財記依然還在。幾人進了店,點了一條五斤重的大鯇魚,又追加了一鍋艇仔粥。童麗異常興奮,說是大家許久未聚,明天恰逢是週末,一定要不醉不歸。
楊中校只好去車裡拿了兩瓶白酒,都是高度的琅琊臺。
童麗天性率直,大學時代便是班上有名的小辣椒,幾杯下肚已經面泛紅光,追着寧遠要同他乾杯,楊中校雖然怕老婆喝多,但是生性懼內,想攔又不敢攔。
寧遠酒量其實不算太淺,對付一個童麗還是可以的,但不知道是觸景傷情還是滿腹心事的原因,竟然也喝得有些高了,最後舌頭都打起結來。
童麗說:“寧遠,你告訴我,你現在是怎麼看待詠薇對你的感情?你是不是覺得……是不是覺得詠薇當年背叛了你們倆的感情?”
其實,寧遠也早料到童麗早晚會聊到這個話題,若放在平日,也就笑笑不語就算了。
偏偏這會兒喝了酒,血氣上涌,想起當年自己在小樹林邊等了許久,吹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冷風,那份失望和心碎至今仍難以釋懷,於是大聲反問:“那你覺得我會怎麼看?”
童麗見寧遠語氣不善,頓時氣就上來了:“我怎麼看?你不就是覺得詠薇背叛了你嗎?我告訴你寧遠,誰都不欠誰的……”
楊中校太清楚自己老婆的脾氣,知道這麼問下去,非得鬧得大家尷尬收場,趕緊圓場道:“童麗,咱們今天是聚會喝酒呢,你提這些幹嘛?找不痛快是吧?”
伍詠薇見狀,也在一邊悄悄扯着童麗的衣角。
但童麗這犟脾氣偏不吃這套,越是有人勸,越是要說:“楊中校,你給我一邊涼快去!這裡沒你什麼事!”
楊中校一張臉頓時像糊了一樣,直髮窘,卻說不出話來。
童麗又對伍詠薇說:“你這人也是,爲什麼這麼多年就不告訴他?藏在心裡好玩是吧?我看你不急,我倒是替你着急了。今天要是我不說,非得憋死我不可。”
她轉臉向着寧遠,繼續問:“我問你,你現在到底還愛不愛詠薇?寧遠,今天我就問你這句,要你說不愛,我以後再不說就是,你們倆的事,咱就當沒發生過!”
童麗嗓門高了幾分,惹得邊上一桌人直往這邊偷看。
寧遠覺得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想大庭廣衆之下招人注意,趕緊扯開話題,指指楊中校說:“童麗,你別那麼大聲。今晚省政府辦公廳的領導也在這裡,你問問他,我該怎麼回答你這個問題。”
楊中校沒想到自己的身份會成爲寧遠的擋箭牌,一下子夾在寧遠和自己老婆之間左右爲難。他也覺得童麗確實過分了一些,現如今大家都不是三歲小孩子了,竟然當面要身爲有婦之夫的寧遠對剛離婚的伍詠薇坦誠什麼感情問題,行爲着實有些過火。
但他深知自己在童麗面前說不上什麼話,要是口氣嚴厲去勸阻童麗,恐怕弄巧成拙,火上澆油。所以縮頭縮腦想了半天,舉起杯子支支吾吾道:“不談這個,不談這個,喝酒,喝酒……”
童麗果然惱了,發飆道:“楊中校,你這是在和稀泥!”
楊中校果然不敢再吭氣,直接端着酒杯子,把目光轉到別處去,假裝啥都沒看見,眼不見爲淨。
童麗不依不饒道:“寧遠,我今晚沒醉,要問你對詠薇的感情不過是要提醒你,如果你還愛着她,就該給她一個交代,據我所知,她還深深地愛着你!你別跟我說你現在有家,你愛張芳芳嗎?你們不過是湊合在一起過日子而已!如果你心裡還愛着詠薇,卻扯着張芳芳過日子,那對她也是一種傷害和背叛!還有,當年我知道你去了小樹林那裡等了個把小時,沒等到詠薇,對吧?可是你不知道……”
她越說越激動,伍詠薇卻急了,霍地站了起來,一張臉急得發紅,說:“麗麗,你再說,我就走!以後就當沒我這個朋友!”
童麗愣了一下,她太清楚伍詠薇的性子。表面上看,自己是大大咧咧,而伍詠薇溫柔嫺靜。但伍詠薇絕對是那種外柔內剛型,要真把她惹急了,她真能做到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想到這裡,童麗嘆了口氣,端起杯子一干見底,賭氣說:“我不管了!”
寧遠似乎聽出童麗的話背後另有隱情,本想追問,看到伍詠薇這番表現,又不敢問,回想一下,如今自己也有家庭,雖說不完美,總算是有個家,有一份責任,往事還是不要再提的好,提了只是徒添傷感而已。
伍詠薇重新回到座位上,童麗看着她,一臉痛惜,端起杯子和她乾杯,伍詠薇也是有來不拒,倆人鬥狠一樣喝了好幾杯,誰都攔不住。
結果一頓飯下來,兩個女人醉得東倒西歪。分手的時候,童麗腳步踉蹌地扯住寧遠,說:“今晚我就把詠薇交給你了,你自己看着辦!”
她的嚷嚷聲很大,財記大排檔裡的一個桌子旁,有個人朝這邊看了幾眼,目光裡頗有深意。
等楊中校扶走了童麗,寧遠這才喊了一輛的士,想把伍詠薇送回家去。可上了車,伍詠薇卻怎麼都不肯回家,說是不想父母看到自己這般模樣,嚷嚷着要回自己的家。
寧遠一直不知道伍詠薇原來在省城還有另外一處房產,等到了才發現這是個雅緻的小區,看樣子是新建的,地段幽靜,環境也不錯。
伍詠薇尚存一些意識,搖搖晃晃指揮着寧遠把自己送到了門前。結果掏了半天的口袋,卻沒找到鑰匙。
寧遠見她醉成這樣,只好替她在手袋裡找了鑰匙,開了門,把她扶進房裡,放在了牀上。
剛安頓好伍詠薇,寧遠就忙着給她倒茶,想緩緩伍詠薇的酒勁。沒想剛到廚房,就聽見寢室裡的伍詠薇吐得哇哇作響,趕緊手忙腳亂拿了個跑了過去,看到牀邊已經吐了一地。
本來想喂完茶水就走,這會兒卻走不成了,寧遠怕丟下伍詠薇一個人在家裡,待會兒又吐了起來,萬一堵塞了氣管什麼的就會有危險。他把房間收拾乾淨,自己搬了張凳子在她對面坐下。
伍詠薇嘔吐完,呼吸漸趨平靜,人酩酊入睡。寧遠看着酣睡中的伍詠薇,回憶的繮繩再次被掙開,回憶起當年,他不止一次臥在她的身邊,看着她在寧靜的夜晚裡慢慢入睡。
那麼多年過去,伍詠薇的睡姿還是那麼迷人,臉上容顏似乎沒有太多改變。她的眉毛依舊是那麼修長而細密,雙脣依舊豐潤,臉龐和身子顯得異常恬靜而動人,高聳的胸脯隨着呼吸一升一降。
當年長長如流水般的青絲剪成了齊耳短髮,反倒襯托出一種成熟幹練無絲毫拖泥帶水的美感。唯獨有些改變的是那年輕因爲快樂而時無時無刻有些微微上翹的嘴角,如今卻留下了一絲因爲不開心而留下的下撇痕跡,可見在她的心裡,也埋藏了一份多年不輕易示人的憂傷,讓人心痛不已。
她吐氣如蘭,每呼吸一下,寧遠都覺得是吹在了自己的心坎上,讓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他甚至衝動地想俯下身去,在她略顯憂傷的嘴角上留下溫柔一吻,卻無論如何都鼓不起勇氣。
在房間裡進行了好一陣的心理鬥爭,寧遠煩躁地走出客廳,坐在沙發上,一連抽了兩根菸,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該避嫌離開,還是爲了伍詠薇的安全而留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越來越深,寧遠自己越來越疲乏,眼皮子重若千斤,像個溺水的人一樣不住往下沉去。
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中,寧遠終於沉沉睡去。
正當此時,寢室裡的伍詠薇忽然在黑暗中輕輕叫了一聲:“寧遠。”
他猛然驚醒,快步跑入房間裡,卻看到伍詠薇已經撐起了半個身子,半坐在牀上。月光透過窗前的輕紗射入房間裡,蒼白的光亮映在伍詠薇的臉上,一雙妙目之下都是漣漣的淚水。
寧遠忽然無法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悲情,淚水奪眶而出,倆人一下子緊緊擁抱在一起。
寂靜的小區外,白玉蘭樹下,一個黑影擡頭朝伍詠薇家的窗口處張望,好一陣,黑影像幽靈一樣,沒入黑暗之中不見蹤影。
過了一陣,小區外頭的街道上,一輛白色的轎車隨着一聲輕微的轟鳴聲,車燈刷地將街道照得一片雪白。小區保安室的老頭朝外看了看,那輛並非省城車牌的轎車滑入主幹道,悄然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