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茯苓沒跑幾步,就驅動自己體內鬼氣,化爲一陣陰風,託舉着自己離地一尺,滑行一般飛出殿外。
所過之處,陰風相隨,鬼氣相伴,一路馳騁而去。
嘴裡還哼唱着和蕭石竹學來的歪歌:“我去上學了,揹着炸 藥包。一拉線,我就跑,轟的一聲學府不見了。”。
蕭石竹愣在了坐塌上,望着女兒遠去的方向,愣是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
以他現在對神鬼術的修行,不難看出,若無那體魄內強大的玄力傍身,不使陰損之招,只拼神鬼術,自己已經打不贏現在的蕭茯苓了。
畢竟蕭石竹往日公務繁忙,難得清閒。忙裡偷閒的進行一下神鬼術修行,如今也只不過多是爲了養生強體。至於廝殺戰場和保命殺敵,他早已是多靠玄力和妙計取勝了。可不像蕭茯苓一半,每日有那麼多的時間去苦心鑽研。
蕭石竹一面爲女兒的進步欣喜,一面心中暗暗道:這素天居的修行,果然是有它獨到之處。
又過半晌,立在一旁的青嵐對蕭石竹投來了羨慕的目光,同時忍不住笑着誇獎蕭茯苓:“不得不說,主公你和國 母,那是真的有福。茯苓翁主雖然淘氣一些,也比大多數的小鬼調皮一些,可是在這大是大非上,已經很懂事了。年紀輕輕的,已都能爲你們排憂解難,分擔難處了。我看着,都替你高興。”。
這一番略帶馬屁味兒的話隨風飄來,蕭石竹這才緩過神來,收回目光。
他也隨即呵呵一笑,好不謙虛的說到:“那是,我蕭石竹的女兒,肯定是懂事的啊。”。
再看看他手邊桌上的銀票,又道:“按她的意願,都充入國庫吧。”。
“是。”青嵐應聲着。
“宮中內庫還有上好珠寶嗎?”不等青嵐伸手去拿錢,蕭石竹又問到:“還有什麼好看的首飾嗎?”。
青嵐回想了一下,也想不起來還有沒有好看的,於是老實的回到道:“年年征戰,主公要求不再大量打造供給宮內所用配飾和器物。如今內庫裡都是古神時代,留下來的首飾了。這好不好看,可能得找內務府,那些看管內庫的錢櫃鬼們來問問。”。
“算了,還是等茯苓她娘來了再說,讓她去挑幾個,給茯苓的首飾補上。”蕭石竹說着這話,眼睛一瞥青嵐。
青嵐當即會意,又給他倒了一盞清茶。
蕭石竹接過來,才呷了一口,門外衛士已經高聲喊道:“冬月大人,秋霜大人回都城覆命,已到殿門階前,求見主公。”。
“他們倆回來了啊。”聲入殿內,放下茶杯的蕭石竹,呵呵一笑,眉頭也沒有再鎖起來。
之前秋霜和冬月,分別被蕭石竹派了出去,一個去了南蠻籌集藥物,督造丹藥,送往東瀛洲治療瘟疫。一個去了北方,奉蕭石竹密令,試驗從黃泉帶來的玉糧,能否在海島上種植去了。
如今秋霜和冬月回來覆命了,有沒有任何急報奏本先達玉闕,那肯定是帶來了好消息的。
蕭石竹自然不再眉頭彌散愁雲。
何況這兩鬼回來了,沒什麼意外的話,自然是繼續留任玉闕城中,原職不變,蕭石竹和鬼母的工作量,也就會減少一些。
至少調配糧草,賬目收入等事,蕭石竹可以有人可託了。那些讓蕭石竹看得頭大,要錢要糧要人的奏本,也可以分一大部分去給秋霜和冬月處理。
二鬼雖然沒有徵戰才能,但向來對國中農商發展頗有建樹,對錢糧也是調度有方,蕭石竹也可以放心把這些事,交給她們。
“讓她們進來吧。”蕭石竹對着門外喊了一句。
又在那香爐升起的嫋嫋青煙中,擡手捻鬚,若有所思。
青嵐拿起桌上金鈴,快速急搖三下。清脆響亮的鈴聲,隨即飄出殿外。
須臾間,大殿門外就有衛士,開口朗聲喊道:“宣秋霜、冬月大人。”。
並肩而立殿前的秋霜和冬月,一整衣袍,邁步走入殿內。
她們才進去了,青嵐就走了出來。三鬼在殿門口相遇,青嵐只是草草行了一禮就告辭離去。手中拿着蕭茯苓給的銀票,按蕭石竹的意思,去往了國庫方向,準備如數入庫去了。
而青嵐走後半晌,鬼母也帶着辰若折返殿前。
一整陰風下,鬼母走到了殿前站定,卻未急於進去。
她蹙了蹙眉,呆呆的看着腳前石階,一言不發。右手攥着禁步邊上的裙襬,抓成一團。
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塗瑤清死前的模樣。
鬼母雖未回頭,但也知道這塗瑤清死亡不是結局,死後不得‘安寧’的下場又是何其悽慘。想到此,鬼母這個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女鬼,居然也在殿前捲起的陰風中,一陣寒顫。
半空中陰風一轉,朝着她後背直撞而去。
四周草木,風中枝葉婆娑聲變得嚇人。
風吹拂過自己後背時,鬼母雖然面色平靜,可後背汗毛,居然在這一刻不知不覺的齊齊豎立起來。
接着後脊上,就有冷汗直冒。
同時,鬼母心中暗暗想到:過去曾聽市井中,那些人間來的新鬼們,時而說起一句從陽間帶來的諺語——最是無情帝王家。想我夫君,尚且不是帝王,都能如此無情。
塗瑤清的悲涼,一直迴盪在此時鬼母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雖然塗瑤清所作所爲之惡劣,確實是該死,但蕭石竹卻偏偏選擇了一個讓塗瑤清既要受辱,又要得到一個悽慘恐怖的死法。還輕而易舉就要其子子孫孫,都將世世代代鄙夷憎恨塗瑤清。
種種做法,都讓鬼母想起就心有餘悸。
且越想越深的鬼母,隨即又想到:夫君帝業已有堅固基礎,國內民心穩定,發展迅速,玄炎洲和雲夢洲牢牢掌控,幅員遼闊地大物博,可進可退,可攻可守。東夷洲物產豐富,又可作爲外援。將來一旦天下有變,必定如他往日所言,九幽國勢如破竹,一統天下,我國彼岸花旗,插遍十洲六海。到時候,大權在握,天下已無敵手,不知道他又會無情到什麼地步?如今我雖備受寵愛,可難保日後也能一如既往,到時候若稍有過失,夫君無情,稍有不順眼,就如對塗瑤清一樣待我。我死無妨,茯苓茯茶又當如何?
想想這些,再想想蕭石竹往日對敵人的陰狠和絕不留情的一面,鬼母第一次覺得自己往日枕邊的蕭石竹,是那麼的可怕。她彷彿已經看到了蕭石竹另一面,那個一臉陰鷙,滿眼狠毒的另一個蕭石竹!
“爲了茯苓,爲了茯茶,我絕不能步了塗瑤清的後塵。”心有餘悸半晌後,鬼母心中忽然打定主意,要時刻設法提醒蕭石竹,不要爲求權勢過於無情無義,同時也暗暗下定決心:“絕不能,絕不能讓塗瑤清的結局,也出現在我和我兒的身上。”。
決心已定,鬼母在殿前平復了一下心情,舒展開了眉頭,邁步向前,進入殿內。
面色平靜了的鬼母,纔到殿內,就見到了闊別數月的秋霜和冬月坐在殿內。
秋霜冬月,亦見到了鬼母,趕忙見過行禮。
安坐坐塌上的蕭石竹則問鬼母:“事辦妥了嗎?”。
聲音之中,充斥着冰冷和無情。
鬼母不應聲,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蕭石竹一見,面露滿意,對鬼母招了招手,“來,聽冬月說說,那玉糧已經在三星島種植成功。一畝產量,居然是過去鬼糧的三十倍之多。”。
語氣之中,冰消雪融,再無半分無情。
而說起這些,蕭石竹不但眉飛色舞,還雙眼反光。
鬼母也能理解;如今九幽國正在征戰,除了錢財武器消耗頗多外,糧草也是如此。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糧草問題一直是蕭石竹近年來最頭疼的事。之前,九幽國都是就近開戰,糧草轉運路途不遠。可自從遠征開始後,運輸長途,一斗鬼糧運送,得用兩鬥鬼糧消耗,才能送抵遠方戰場。
長期征戰他鄉遠方,之前九幽國十年積累的糧草和財富,如今已快見底。
幸得和北陰朝談判不落下風,還得了些便宜,纔可以支撐到現在。
且高產量的玉糧,已被蕭石竹親自從黃泉帶回,正好解決了糧倉就快見底的燃眉之急,蕭石竹自然喜笑顏開。
在蕭石竹對面坐下的鬼母,微微一笑,也心中欣喜。
當即就道:“這樣說,這玉糧在陰曹地府也可以大範圍種植了?”。
冬月把頭點了點,回到:“是的國 母。回來之前,我還吃了那玉糧烹製的米飯,一碗米飯烏黑如墨,看着倒是不怎麼好看,但是粒粒飽滿,米香四溢,入腹後也很扛餓。只要能大量種植,糧倉不出三年,就能都堆滿了。稻葉曬乾,也可以餵養馴服豢養的食草獸魂。皆無任何不適。”。
冬月未說大話,玉糧的產量確實驚人,一株便是尋常鬼糧的三十倍,高度足足半丈有餘,形同矮樹。一年種糧,等於收貨了三十年的收成,九幽國的糧倉倉廩,確實用不了多久就能都堆滿了。
“糧食,向來是大問題,解決了這個問題,那在吃的方面,就不怕什麼天災人禍了。”蕭石竹拍手叫好,臉上悅色不減反增。
“是。”冬月點頭贊同。
“但也不能外售,一點要讓出關搜查鬼差特別注意,不要讓任何玉糧種子外流。”。
蕭石竹主意已定,這等寶物只能留在九幽國的土地上。若是被他國取得,九幽國就不再有此優勢。
“諾。”冬月和秋霜,齊聲應答。
“好,玉糧之事先議到這。”蕭石竹掃了一眼冬月和秋霜,沉吟片刻後,道:“當年北陰朝給我們下套,許我封侯之權,我要了此權,封侯卻不世襲,也不封地;如今是可用的時候了。兩位大人功高,自然也可以封侯。另,可有什麼功勞卓著的人選,可以推進的?”。
說罷,蕭石竹目光再次落在了往日多有主記功之事的秋霜身上......
蕭石竹在千里之外,想着怎麼封賞有功之臣時。遠在酆都城的龔明義,也背上了一個破舊的揹包,穿行在熙熙攘攘的熱鬧街道上,朝城北而去。
龔明義既無坐騎,也無車駕。身邊跟隨着的,不過是兩個鬼差,和一名僕役。
這個曾經也是給北陰朝立下赫赫戰功的鬼,背影是那麼的落寞,帶着些許的失落和無助。
雖多次敗於蕭石竹和英招等鬼,但龔明義也是拼盡全力,以自己一鬼之智,險些打得蕭石竹朔月島破,九幽國北方門戶大開。
只可惜這北陰朝科技發展,停滯千年,早已不是九幽國的對手。縱然帶着業火炮彈,龔明義征戰中,也不過是隻有一張王牌在手。
敗軍之錯,並不全在龔明義。
奈何酆都大帝可不這麼想;倒不是酆都大帝就只有針眼心胸,只因爲他眼睛刁毒,和蕭石竹一樣,也看得出來,龔明義是喂不熟的野狼。
這樣的鬼,只要有權有勢,妒火一起,什麼十惡之事都能做出來。謀反,自然也不例外。
故而酆都大帝的辦法,就是若即若離,不冷不熱。需要是,要龔明義出力。不需要是,就外放龔明義。
如今旨意已下,龔明義將去往北地任職,做一個小小的校尉。去北地練兵,也是不錯的抉擇。
畢竟,龔明義對九幽國軍士作戰習慣,戰法等等的瞭解,在北陰朝中無人可及。
至於之前功績,酆都大帝也沒有一筆勾銷,不過是都已給他換成了等價銀票,也算是給龔明義一個交代了。
只是龔明義所求,向來不在錢財,而在權勢。這一下子被降了職,奪了權,沒收了領兵符印,令龔明義五雷轟頂,這才一路走來,一路失落。
酆都城地廣,南北東西數百里,讓這龔明義足足走了半天,這纔來到城北門外。
他一路向前,未再回頭,臉上早已寫滿了心灰意冷。更有眼中滿填迷茫,不知道日後還能否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能否再找蕭石竹復仇?
一聲不吭的龔明義,緩緩穿過了數十丈的北門門券,繼續北上。
他過去對打倒蕭石竹的那些執着,今日落寞中,已不見蹤影。甚至連回想,龔明義也不願意了。
龔明義沉默中甚至不知道,自己就算有機會,還能不能打敗蕭石竹?
想起朔月島一戰,成千上萬的大軍在九幽軍面前,逐漸灰飛煙滅時,甚至還有些心有餘悸。
種種原因,讓龔明義都沒了鬥志。
甚至,他也想過索性就這樣,去北地混混日子,苟活餘生算了。
身後的鬼差,也未催他。畢竟龔明義也不是什麼囚犯鬼奴,他們的職責,也就是護送龔明義安全上任就行。
就這樣緩緩徐徐,龔明義走着走着,不知不覺間,已經離城十里。
一陣陰風迎面吹來時,龔明義聽着風聲,不經意間擡頭向前,看到筆直官道,從山脈間穿行而過,向前遠去。
自己身前遠處路旁,一座茅草屋頂亭子,聳立路旁。
亭子邊上,立一塊石碑,淹沒在路邊雜草叢中。
不用拔開草叢,龔明義也知道那碑身上刻着‘長亭’二字。
酆都這樣的大鬼城,四方城外相距十里,都有這樣的亭子。送人出城之鬼,可以在此與故人道別。
這是帶着悲傷和思念的地方。
龔明義在冥界生活多年,當然也知道這些知識。想想這些,不免更是落寞。
憶往昔,他受到重用時,多麼的意氣風發。
而如今,卻是這樣的孤單無助,身邊只不過一僕兩隨從。
風聲中,草木搖曳,龔明義不禁口吐長嘆,迴盪在山間官道之上。
嘆息聲中滿是那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