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連長正自擔心,卻發現撤出陣地的鬼子,像黑夜中蠢蠢蠕動的蛆蟲,到處滾動瞎撞。顯然鬼子睡夢中驟遭襲擊,已經失去了方向感。可槍聲還是不可避免地響起來,都是三八大蓋兒的震響,但明顯是東一槍西一槍。身邊的士兵不時有人中槍倒下去,但騰出手的都一邊躲避一邊把槍舉了起來,等待王連長的命令。這時,龍營長派人傳來命令,告訴他們再戰小心被鬼子拖住,速帶好傷員陸續撤出陣地……
龍營長傳完命令,判斷出陣地裡的士兵已經向外撤,但他發現剛剛從自己西側殺過去的十營半,已經攻進鬼子營房。此時,那些像驚散的麻雀一樣的鬼子,一會兒向南躥,一會兒向北麋集。他們向南躥還好,如果向北運動,就不利於十營半此時的行動。這時亂竄的鬼子似乎漸漸找到了方向,開始各找有利地形,有的隱蔽有的射擊。此處是他們的營房和陣地之間,哪裡有武器,自然很快會有人想起。再說輜重兵也不會死絕,武器和彈藥都陸續補上了。情況突變,龍營長立刻命令士兵擺開陣勢,準備把鬼子吸引過來。
黑暗中,雖然沒有一個人害怕,可這顯然不是夜襲應有的程序。雙方正要以陣地對陣地開打的時候,鬼子後面亂了陣腳,不知是周光保排長帶領哪個連的士兵,轉到鬼子的後面,開始左砍右剁,大開殺戒。雖然鬼子隨着驚悚後的哀嚎,人頭不斷落地,龍營長只好又揮兵前去廝殺,以解那些與主力分開之士兵的壓力。
再說李栓柱營長帶兵跟着九營後面悄悄地趕到,按着楊團長的命令,他是要看九營的動靜行事。模糊中他定定地瞅了半天,方看到九營士兵像下餃子鍋一樣,都跳了下去。他心裡這個樂,不就我們看不着道,你們也是蒙着往下跳。當他看到戰壕裡有鬼子往起掙扎,恍然明白,不能再看熱鬧了。小鬼子這是沒有防備,得趕緊撂下這邊,奔鬼子營房去。想到這,他一揮手,十營半繞過陣地,向北疾走大約二百步,黑乎乎的營房,就在眼前。
李栓柱貓下腰向前看了看,確定鬼子的營房一點動靜沒有,正要揮手讓士兵衝過去,身邊比他貓腰更低的一個偵察兵,擡手打了一個手勢。這下前面的都看清了,緊挨營房門口有兩個崗哨。崗哨雖是站着,可也抱槍睡得很深,看來也是被馬糞燒薰得。李營長向前招了一下手,立刻有兩個尖兵從兩側摸了過去。東邊的尖兵叫楚五牆,河南偃師人,個子高挑,行動機靈,不然怎麼會被選入尖兵隊(新組建)呢?他順勢繞到鬼子哨兵後面,同時眼睛一掃鬼子帳篷門口沒有其他人,而且西邊的尖兵牛金遠也已經對那個哨兵上手了,便從這個哨兵腦後伸右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確定這個鬼子發不出聲之後,他一陣暗喜,運動肘部狠狠地夾住了他的脖子,再往後一帶,就把那個哨兵拖回了營裡。西邊的牛金遠動作與他一樣麻利,這都要得益於一直以來與鬼子的拼殺,大部分動作都是學鬼子的。但他出了一點小差錯,被地下的一個東西絆了一下。他鎖着鬼子的喉,鬼子壓着他倒過來。他一看不對,反映一快,動作就會跟上,趕緊低身扭胯斜帶把鬼子撩在了地上。這時,第三個預備給他倆幫忙的尖兵沈撞遠已輕腳走上前來,營長已經急了,他一刀就把那個哨兵的脖子拉斷了。
李營長向最近的三個營房短促地揮了一下手,手下都明白,三個連都悄聲前去各鑽進一個營房。鬼子們渾然不知,看來睡得很深。一排長周光寶是蒙古族,陝西榆林人,最早在西北軍吉鴻昌部,平時舞槍鬧棒的,就最愛使鬼頭刀。他一看不但最派用場的時候到了,而且這第一個帳篷中的鬼子分兩溜都躺在牀上,不把腦袋都切下來,睜開眼睛就不會讓你順利地切了。最不該有的現場是,鬼子雖然都在被窩裡,可三八大蓋兒都在枕邊的牀頭戳着。他先一揮手,示意前面的士兵張三子先把鬼子的槍收了。那麼多槍,和張三子一起過去三五個人一下都收不完。同時,這邊一動槍,門口那邊已經砍人,鬼子機靈一點的,睜開眼藉着微弱的馬燈,已看明白。
五連長馬洪才本想第一個掀開簾子,看看鬼子在裡面到底幹啥呢。可他老大塊兒,一下就被手下擠在了後邊。待他緊隨別人鑽進帳篷,裡面已經是血花四濺。有的鬼子爲躲砍過來的刀,往被窩裡縮去,一邊縮一邊用被子護頭。這麼些守軍一下鑽進來,掄着刀切瓜斬菜,有的鬼子一下就急了,衣服也顧不上穿,光着身子鑽出被窩就和跟前的守軍扭打在了一起。
二排長武奉仁一看周排長堵在門口左一刀右一刀,殺得痛快,索性到帳篷角用刺刀把帳篷拉了一個口子,等於又開了一個門兒。正好他拉開的地方,是一個小隊長躺的地方,小隊長一邊嗚哩哇啦罵士兵們快起,一邊抓起自己的洋刀,照着武排長的前胸就是一刀。馬連長一看,用手裡的長手喵子一下就戳在了他的太陽穴上。小隊長的刀尖只劃破了沈撞遠的大襟,就無聲地倒下了。
鬼子光着身子,是不要命了,抓不着槍,就抱着守軍扭打,帳篷裡血流了一地。縱然是一槍沒響,不遠處另一箇中隊的鬼子還是發現了動靜。抱着大槍跑過來探看的哨兵,被抓住,砍去了腦袋。鬼子還是弄明白了,好幾個營房的門口探出機關槍,向着這三個帳篷,亂掃一氣。他們也不管帳篷裡到底都有誰了。李營長一看,不能再戀戰了,命令道:“通知各連,帶上傷員往回撤……再戀戰者殺。”
各營房的鬼子已經發現守軍要撤,機關槍手都光着身子爬出帳篷掃射,有的披着上衣往前追。這時,地凍天寒,光着身子的都被凍得打起了噴嚏。守軍士兵懶得撤走的,瞄着噴嚏聲和機關槍的火舌位置,頻頻還擊。一時間,槍來彈往,打得不可開交。李營長正組織後撤,恨不得給那些戀戰的士兵兩下子。有士兵報告,楊團長趕到。楊團長立刻指揮十一營吸引鬼子火力,命令李營長和龍營長帶好傷員,掩護回撤。日軍第17聯隊各營房的鬼子已經穿好衣服,一個個衝將出來,漸成隊形。
鬼子往前追,離城牆越近。城牆上各種槍一齊開火,打的鬼子不知所措,楊團長帶動十一營,十營半和九營所剩人員,趕緊回撤。槍聲一會兒城牆上,一會兒陣地裡,漸漸把鬼子的神兒給提起來。鬼子畢竟是鬼子,本來就有備而來,這下很快緩過神來,以槍好彈足的優勢追過來咬住守軍不放。楊團長指揮各營,後隊變前隊,待鬼子近了,以勇廝殺。正不得脫身,忽聽後面喊殺聲一片,原是236團分兵殺到。
劉國慶團長本是奉命阻擊日軍第25聯隊石也晃南所部,可能發起的對234團的截擊。當他發現234團被鬼子咬住,正愁眼前沒得廝殺,忙命令十八營和十九營兩個連,突出234團側翼,一下就殺入鬼子羣中,殺的鬼子亂了陣腳。
十八營營長楚新水接了劉團長的命令後,向三個連長一擺手,示意他們立刻殺入鬼子羣中。一連長孟樂柱,二連長正晨鋼,三連長閆鐵男,都立刻回到指定位置,揮手抽出背上的大刀,向東指去。士兵們雖然看不太清方向,可鬼子離得太近了,都呼得一下都衝到連長的前面,把鬼子羣衝得七零八落。同時,大刀閃着寒光,帶着寒風,噗噗噗得向鬼子砍去。
鬼子的人頭像球一樣落地,西瓜一樣滿地滾。一連士兵毛大頭身大力不虧,手中的刀砍斷了,就徒手撕鬼子。他是山西呂梁人,當兵前就曾在夜裡路遇狼羣,手撕頭狼的嘴。此時他在人羣中,扒啦着找鬼子。抓着一個,他雙手一捋,就把對方的槍奪過來。擡腳一踹膝蓋,雙手一薅胳膊,這個鬼子的肩頭就咔吧一聲,斷掉了。他故伎重演,再把人家另一條胳膊也拽斷了。好幾個鬼子都被他追地屁滾尿流地跑,口中嗚哩哇啦得喊着什麼,大概是說遇到了魔鬼。
236團參謀長沈掛三看到一個士兵殺鬼子最拼命,已忘記了自己是長官了,親入鬼子羣中,揮刀護住毛大頭的側後,不時得也砍兩個鬼子。沈參謀長身後的衛兵也不敢怠慢,從地上摸起大刀,又護住參謀長。這樣,就形成一條“鴛鴦陣”,盯上的鬼子非死即傷。可毛大頭漸漸累得精疲力竭,渴望有人替一替。
鬼子不斷往上涌,都殺亂了套,誰都累得不行了。誰替他呀,誰又替得了他?好在每個人都變成了慢動作。守軍得先辨別鬼子的屁股簾子一樣的帽子,那倒是一個明顯的標誌,它還帶風,更好一點辨別了。可是鬼子越殺越多,真有點尾大不掉。
劉國慶團長一看,要是鬼子第25聯隊也追過來,可真就要壞菜了。他派出第二十營向西隱蔽警戒,尖兵回報,說該部的鬼子早被驚起,但沒往前來。又有尖兵來報,說鬼子沒來攻擊,是因爲他們依託的後梁上,有一夥不明身份的兵,把他們的慈中中隊少佐中隊長給抓上山去了……
劉團長聽了,心裡一熱,說道:“能幹這個活的,只有我的一字連,難道他們追上來了?”他雖是這樣判斷,心裡也沒底,正猶豫,只聽東邊鬼子第13聯隊那裡,稀落的槍聲中,有一聲炮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