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昭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進隔艙裡的, 心臟噗咚噗咚地在胸腔裡猛烈地亂跳,彷彿下一刻就要從喉嚨裡蹦出來。她迅速地關上門扇,將身體抵在門後, 黑暗中她渾身發着抖, 卻是毫不遲疑地摸向門上的鐵栓, 然後把它推上去——
咔嗒!隨着一聲脆響, 經歷了極度驚恐之後的她眼淚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她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
她一邊哭一邊手上動作卻是不停。緊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門上整整九道鐵栓都被她推了上去。現在,除非她自己打開這道鐵門, 否則外面的人想要進到這個隔艙裡面,就只能動用氧氣和乙炔來進行氣割, 在這個時空裡顯然是不可能的。
現在第一步安全隔離已經實現了, 接着來就該是第二步發信號求救了。馮若昭定了定神, 此時的她滿頭滿臉又是灰又是汗又是淚,她拿衣袖胡亂抹了兩把, 無視了艙外隱隱約約傳來的雜亂聲響,伸手向門右邊摸過去。
狹小的空間裡每一處位置的安排每一樣物品的存放都是預先精心設計好的,進到這裡來,首先最需要的就是照明,因此在進門口處最方便拿取的地方, 有一個格子專門存放着一套點火照明的工具, 從火石、火鐮、火棉到硫磺木條、火褶子、蠟燭, 全部都有。
因爲使用打火工具不熟練, 馮若昭很費了些力氣才終於把蠟燭點了起來——自己早該想到花點功夫想辦法做些火柴的, 她想着,然後小心翼翼地舉起蠟燭開始在牆面上尋找。
牆上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格子, 每個格子上都標註着存放物品的名稱,很快她便找到了一個上面標註着信號彈的格子——所謂的信號彈其實就是規格更高燃放更可靠的煙花,做成約一尺長半寸粗的圓筒狀。
它的發送通道是一個經過精心設計的向上傾斜的鐵管,直通船舷外側。馮若昭用一根長長的鐵條將管蓋頂開,然後點燃信號彈引線,放入鐵管內。
嘭地一聲輕響,在艙外隨着尖嘯聲,一朵火花斜斜地飛昇上天空,燃燒着發出耀目的紅光,在茫茫大海上分外顯眼。那團紅光在最高處猛地炸裂開,化作點點火星,如雪片般飄搖墜落。之後,又是一朵……接連不斷,前後一共發射了九朵。
這樣明顯的聲光信號,跟在後面的官軍只要不是瞎子,應該一定能看到的。馮若昭軟軟地癱坐了下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耐心地等待。這時,她感覺到從右手傳來一陣疼痛,勉強擡起來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不知什麼時候劃開了道口子,鮮血正在不斷地往外滲出來。
她把傷口放在嘴裡吮吸着,找到放藥品的格子,從裡面拿出成卷的棉紗布條,開始包紮。
突然,嘭嘭兩聲巨響,近在咫尺。馮若昭嚇了一跳,聲音是從鐵門上傳來的,外面的人似乎發現了這裡有一處暗門,正在試圖將它強行撞開。接連不斷的猛烈撞擊,讓她有些緊張了起來。
但是很快外面的人放棄了,也許是他們發現一切都只是徒勞,也許是遭到官軍的攻擊令他們無暇多顧……
總之,一切都過去了,遲早有人會來救自己的。馮若昭在心裡默默地自我安慰着,纏好受傷的手,喝了兩口水,她將早已備好的鋪蓋被褥打開鋪好,然後吹滅蠟燭,躺下休息,希望能儘快恢復體力。
黑暗中,四面八方不斷地有沉悶的聲響和忽重忽輕的震動傳來,很顯然外面已經亂作一團了。她疲累不堪,想睡卻始終睡不着,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覺得肚子餓得要命,只得坐起來,拿了塊牛肉乾放進嘴裡慢慢地嚼着。
“馮姑娘——馮姑娘——”忽然,有人在外面輕輕敲擊鐵門,“小人直隸水師提督廖誠奉皇上之命來救您了,請快把門打開!”
馮若昭一怔,猶豫了一下,大聲道:“我不認識你,請皇上自己來,否則我絕不會開門的!”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不甘心,連着又叫了幾聲馮姑娘,馮若昭只是不理會。過了一會兒,又有人在外面敲門,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若昭,你還好嗎?快把門打開——”
馮若昭精神一振,那聲音聽起來像是馮若晟,“你是誰?”她問。
“我是你哥,”馮若晟催促道,“快把門打開,現在沒事了,皇上也來了。”
“那你讓皇上說兩句話,”馮若昭還是有些不放心,萬一是別人冒充呢,萬一是馮若晟被人抓住了來誆騙自己的呢。
有人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若昭,我在這兒。”
馮若昭聽着那聲音很像是宇文赫,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帶着些嘶啞,“你的聲音不對,”她說,“出什麼事了?”
“有些上火,喉嚨不舒服而已,”對方無奈地道,“真的沒事了,你出來吧。”
馮若昭想了想,“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問完了我就出來。”
“你說。”
“我在白鹿山上給你念過一首詩,是五言還是七言,是絕句還是律詩?”
“是一首七言律,”對方不帶絲毫遲疑地接口答道,頓了頓又補充,“其中有一句是‘卻道故人心易變’,我說得對嗎?”
馮若昭默然,此時的她再無懷疑,忍着心頭的激動,她打開所有的門栓,拉開鐵門,外面燈光耀眼,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舉起胳膊擋在眼前,卻隨後就被人摟進了懷裡,那是她熟悉的溫暖的男性懷抱。
“若昭——”宇文赫緊緊地抱着她,喚着她的名字,“若昭,對不起……對不起……”他喃喃地低語着,輕輕摩挲着她的頭髮和臉頰,“能再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我好怕……你沒事吧,你還好嗎?”
馮若昭努力地適應着眼前的光線,“我沒事,就是有點累,還有點餓。”
宇文赫沒有說什麼,卻在衆目睽睽之下毫無顧忌地一下子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馮若昭把頭臉埋在他懷裡,心中說不出地甜蜜和滿足,這一刻他們兩人心中都產生了同樣的一個心願,那就是他們再也不要和對方分開了。
走上甲板正是清晨時分,一輪紅日從東方的海平線上噴薄而出,映出朝霞滿天,絢爛似錦。不過這樣的美景肅王和富錦公主再也看不到了。甲板上血流成河,兩人的屍體倒臥在一起。
原來馮若昭逃脫之後,發出求救信號,一直尾隨在後的水師官軍便向船隻發動了攻擊。富錦公主率人進行抵抗,但她那些屬下平日都是在陸上呆慣的,哪裡能是水師精銳的對手。眼見大勢已去,富錦公主親手將肅王刺死,然後揮劍自刎。
宇文赫將馮若昭一直抱到了自己座船的船艙裡,進了臥房放在牀上,一番深吻之後,他柔聲問:“先洗一洗,然後吃飯,再接着睡會兒,好不好?”
“好。”馮若昭柔柔地答應着。
“手怎麼了?”宇文赫抓起她那隻纏着紗布的右手,有些緊張地問。
“沒什麼大礙,”馮若昭回答,“只劃破了一道而已。”
“讓我看看。”宇文赫解開紗布,看着傷口柔聲問:“疼嗎?”
“還好,不怎麼疼了……”馮若昭低聲說。
“叫御醫來給你看看。”宇文赫道。
“還是先洗吧——”馮若昭說,她感覺自己髒透了,出了那麼多汗,又到處爬來蹭去的,更噁心的是還被肅王那個變態給抱過,“我想換身衣服,太髒了……”
“好。”宇文赫叫來侍女,讓她們給馮若昭準備洗浴的熱水。這在海上是令人髮指的奢侈行爲,不過好在此時所有船隻都已經調轉方向,向海岸行去,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到達陸地了。
“傲雲在哪兒?”馮若昭忽然問。她想起來,這一路一直沒有看到周傲雲。按說,這次的救援行動不可能沒有他參與。
宇文赫笑了笑,“在隔壁,應該還在睡覺吧。”
“什麼?!”馮若昭有些鬱悶了,這傢伙簡直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嘛。
“昨天看到你發出的警訊之後,他纔去睡的。”宇文赫解釋,“他說,能發出這個訊號,就說明你安全了,把你救出來只是遲早的事。這麼多天,他也累壞了,幾乎天天守在望臺上……”
馮若昭十分感動,但轉念便想到,眼前這個人只有更累的,他身系江山社稷萬千黎民,無數大事都等着他決斷處理,而他卻不顧一切地第一時間出現在自己面前……心中不禁涌起萬千柔情,低低地道:“你一定也累了,趕緊歇歇罷。”
宇文赫一笑,“看到你平安無事,我就不覺得累了。你先洗吧,我在外間,有事隨時叫我。”說着,便走了出去。
他還有許多正事要忙。富錦公主和肅王逃離京城的消息傳出後,從前那些與他們暗中勾連的勢力開始不安分起來,伺機蠢蠢欲動,現在正好將他們一網打盡。把這些事做完,由富錦公主引出的這一場謀逆大戲纔算是真正落幕。
此外,馮若昭的那條船在襲擊中部分地方受損,也必須安排人儘快將它修理好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