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一晃八年過去了,又是臨近年關的日子,馮若昭騎着馬,與馮添並駕走在街上。如今的她臉蛋身量猶帶着青澀,一雙剪水雙瞳卻是分外明亮犀利。
爲了外出方便作男裝打扮的她,看起來便是一個十足俊俏的少年兒郎。再加上她所騎乘的那匹白馬,是宇文赫所贈的西域良種,毛色光潔,神駿非凡,更加引得路人紛紛注目。
一陣冷風吹來,她微閉了雙眼,偏過頭去,屏住呼吸避開寒意。
馮添笑問她道:“冷不冷?”
馮若昭搖了搖頭,“不冷。”
馮添知道自己這個侄孫女從小習武,身子較一般閨閣貴女強健,又喜歡騎馬外出活動。是以他今日去二人合股開的寶丰銀號給僱工們發年禮,便邀了股東之一的馮若昭也一起跟去看看。
八年前,馮添打算開個小小的錢鋪時,馮若昭果斷拿了不少錢出來參了股,之後在她不斷的提點和周傲雲的協助下,馮添竟然將寶丰從一個平淡無奇的只經營鑄銀兌錢的小店,發展成爲今天的寶丰銀號。
如今的寶丰銀號在濟南府已經頗有聲望,在原有的業務的基礎上逐漸發展出存款放款、保管保證、匯兌票劵等等這些前所未有的新業務,生意越做越大。去歲已經在萊州府那邊開設了一家分號出來,主做海貿上的生意。如今正雄心勃勃地計劃着在別處開設第二家第三家……
來到寶丰總號大門前,正在櫃檯裡值守的淳一立刻迎了出來。自寶丰銀號建立以來,他一直在裡面踏踏實實地做事,幾年下來便有了一筆小小的積蓄。
頭幾年時,淳一還堅守着佛門各種清規戒律,幻想着有朝一日重回京城普慶寺,後來漸漸地覺着當和尚無望,倒慢慢地習慣起紅塵俗世來。如今的他已經徹底斷了出家的念頭,蓄起頭髮不說,前兩年還娶了老婆生了娃,小日子過得甚是和美。
只有周傲雲依舊以防蝨子的名義堅持將自己的腦袋保持着寸草不生的狀態,並且從未對任何女性表現出哪怕一點點帶有性別色彩的意識。
“沒錯,生存和繁殖是生物的兩大本能。”在有一次被馮若昭八卦到懷疑他的性取向時,他解釋道,“可是我不認爲我有繁殖的需要,尤其是在這個沒有避孕套可用的時空。與一個女性建立長期穩定的性關係,那是極其無聊乏味而且相當麻煩的事情。”
“難道你從來都沒有任何生理上的衝動?”
“沒有,”周傲雲一本正經地回答,“我認爲原因應該出在我的下丘腦神經發育受損。我必須得承認我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性冷淡,我既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
馮若昭眨了眨眼睛,“包括我,你也不喜歡?”
“我不喜歡你這種混淆概念的提問方式,”周傲雲認真地看了她幾眼,皺眉,“你說的是哪種喜歡?如果作爲穿越者夥伴的話,我是喜歡你的。可是如果作爲□□對象……”
“啊,呸呸呸,”馮若昭趕緊打斷了他,“我隨便問問的,你接着當你的性冷淡吧。”
“是不是性冷淡我不在乎。我本來是研究自然界基本規律的,可是現在做的全是應用數學的工作,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周傲雲抱怨。
“你首先得生存,小奧運。”馮若昭提醒他,然後好言安撫,“如果你想繼續你的理論物理研究工作的話,也許你應該想辦法先解決那個你一直在提出卻一直沒有能解決的問題,要怎樣才能從現在這個系統換回二十一世紀的那一個。”
看着周傲雲一籌莫展地樣子,馮若昭暗笑,先給他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沒準兒哪一天真的被這傢伙發現了穿越回去的奧秘呢,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儘量按自己的想法充分利用這傢伙的聰明才智,來讓大家都能活得好一點。
經濟是一切的基礎,這一條簡直就是放之四海而顛撲不破的真理。比如開銀號這件事,自從銀號的生意開始回本盈利之後,她在這個時空生存的安全感和滿足感大大增加了。而周傲雲作爲一個超強的計算工具,在這種金融機構中發揮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
今天當她找到周傲雲時,他正在桌案前拿着一張大大的白紙折來折去。馮若昭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好奇地仔細端詳了一番,卻看不出其中的奧妙,忍不住問道:“這是在折什麼?”
“飛機。”
“摺紙飛機?好像沒有你這麼複雜。”
“我折的紙飛機可不是給小孩子玩的那種。”周傲雲擡起頭來瞥了他一眼。
“那是哪種?”馮若昭饒有興趣地問。
“那種。”周傲雲簡短回答,反手指了指身後。
馮若昭這才注意到,在他身後,那原本爲了附庸風雅而陳設的博古架,此時上面的罈罈罐罐已經不見了,換成了各種不同造型的紙質模型。
她忍不住湊上去細看,只見架子上有輪船、摩托車、火車、電話機……維妙維肖,連許多極微小的細節都被精心呈現了出來。
馮若昭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些都是你折出來的?”
“沒錯,”周傲雲略帶得意地說,“每件物品都是用一整張紙完成的,怎麼樣?”
“很厲害,”馮若昭發自內心地讚賞。這裡的每一件摺紙都充分地表現出了周傲雲匪夷所思的觀察能力和空間佈局能力。
她仔細地端詳了一陣子,卻轉過身來看着周傲雲,“可是……你真的已經無聊到這種程度了?”
“我早就跟你說過,”對方並不擡頭看她,繼續着手中的摺紙藝術,“你讓我現在做的工作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也許在開設新店的時候還能稍有些難度,畢竟不同的地方情況不同,在數據統計和分析上需要作一些調整和改善。可是,一旦整個店開始正常運轉起來之後,我不可能再繼續做那些重複性的工作的,那是在浪費我的生命。”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謹慎地折出一條又一條痕跡,動作不快也不慢,卻沒有絲毫停頓,彷彿一切都成竹在胸。“所以,我現在不如干幹這個,也許我能成爲一代摺紙大師被人們載入史冊呢。”
“好吧,對不起,也許我早該想到讓你做一些你自己喜歡的事情,”馮若昭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在他對面重新坐了下來,“和我說說吧,小奧運,你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周傲雲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
他沉默了,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終於他緩緩說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回京城普慶寺去當和尚,和從前一樣。”
滅佛詔書已發數年,天下佛寺被毀過半,還俗者無數。普慶寺早已不復存在,同門師兄弟除了淳一之外亦已去往極樂世界。可對周傲雲來說,那依然是他最熟悉最習慣最向望的所在。只是,他再也回不去了。
馮若昭暗暗嘆了一口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猶豫了半晌方纔說道:“這樣,我們可以把這個作爲一個長期的目標來實現,短期之內,我們可以先實現一半,比如說回京城……”
周傲雲驚訝地瞧着她,有些難以置信,“回京城?爲什麼?”
“有三個理由。”馮若昭調整了一下坐姿,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和語氣都變得歡快起來,“第一、我和三叔祖都覺得是時間考慮在京城設立寶丰的分號了。第二、我的父親回京任職了。第三……第三就是剛纔說的,可以先實現你的願望的一半。”
周傲雲看着她,“據我曾經從你那得到的信息,你似乎並不喜歡你在京城的那個大家庭,而根據這個時空人們的約定俗成的社會關係準則,如果你回去的話,是必須和你的家人們呆在一起生活的,你真的決定要回去委曲求全嗎?”
馮若昭無奈地聳聳肩,“我不知道,就我本人的意願來說,一半一半吧。可是不管是我母親也好,還是我曾祖母也好,她們都對京城之行充滿期待,並不會因爲我的感受不好,就作出放棄的決定。”
周傲雲點點頭,“很顯然,你的父親是她們生命中的重要角色,所以與他相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沒錯,”馮若昭說,“其實對我來說,也應該是這樣。可是——”她笑了笑,“我對他毫無感覺。”
她毫無感覺的原因其實她自己非常清楚,是源自她出生起馮獲這個父親角色的嚴重缺失,以至於父女二人現在如同陌生人。果然,周傲雲也這麼認爲,“對你這個女兒來說,他可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是的,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可是如果從實際利益的角度出發的話,她很清楚在未來與馮獲相處中,她必須與這位便宜老爹搞好關係,這對她的聲譽、地位等等人生種種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
“事情也許並不像現在想的那麼糟,只能邊走邊看了。”她說,想着自己那位父親貌似也不是一個能讓謝夫人順心的,按照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自己再用用心,與馮獲交好應該問題不大,“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我必須回京城去。”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想到了宇文赫。一別八年,能再見到他,應該是她說服自己回京城去最大的動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