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局勢甚是混亂,皇上天天忙着修道煉丹,朝政基本上都是交給內閣處理的。”馮若晟接着說下去,“內閣中人又分爲三派,一派是原本的正統,擁護太子的,一派就是以周歡爲首的那些人,他們打的是順王的旗號,再有一派是這幾年才漸漸成型的肅王黨。”
馮若昭暗暗心驚,想不到元武帝竟已昏庸至此,必是他表露出了對太子的不滿之意,纔會令這什麼順王黨、肅王黨生出非份之想。
雖然惦記九五至尊這位置的人從來沒少過,皇子爭儲內鬥什麼的一點也不稀奇,歷史上哪朝哪代都有,但是於國於民於爭鬥中人,都實非幸事。
通向皇位之路從來都佈滿腥風血雨,令人步步驚心。一旦失敗便只有以身相殉,別無退路。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像宇文赫這種皇長孫,如果一旦太子失位,他的結局可想而知……
她隱隱地只覺得焦慮,卻聽馮若晟繼續說道:“從前皇帝不問朝政的時候,一直是由太子監國。可是,後來皇帝與太子之間漸生嫌隙,周歡一黨藉機上位,仗着皇帝寵信如今與太子一派勢同水火。兩派相爭,弄得朝中烏煙瘴氣,不成體統。”
“這時肅王擺出一副大公無私實心辦事的模樣,居中調停,主持公道,引得許多人對他讚賞有加。如今肅王聲望漸起,隱隱地直逼太子,都誇肅王賢明忠厚,禮賢下士……”說到這裡,馮若晟停頓了一下,顯得有幾分不太好意思。
“如今我阿爹也漸漸地有那麼點偏向肅王的意思,只不過礙着祖父不太敢罷了。倒是二叔——”他擡頭看了馮若昭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如今,他可是妥妥的順王黨。”
馮若昭吃了一驚,“我以爲我們全家都是向着太子的呢,我阿爹怎麼會是順王黨呢?你聽誰說的,是不是弄錯了?!”
“沒有,不會錯的,”馮若晟望着她,語聲緩慢卻十分肯定,“邊區綠教作亂平復之後,周歡親自上表爲二叔請功,讓二叔回京任職也是他們提出來的!二叔回京之後,也以門生之禮前去拜望了周歡。如今就算他自己否認自己是周歡一黨,只怕也沒有人會相信了。”
馮若昭覺得心中有些泛空,猶如一腳軟綿綿的踩不到實地上的感覺。她想了想,向馮若晟確認:“你剛纔說,如今我們家跟廣陵王的關係有些尷尬,就是因爲我阿爹投靠了周歡的緣故嗎?”
馮若晟嘆了一口氣,“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別的什麼原因了。總之,如今韶鯉對我們家肯定是有些芥蒂的。過年的時候,我隨祖母入宮,他都對我視而不見。後來,我專程去探他,他也稱病推脫了。”
馮若昭怔怔出神,“可是,我年前還收到了他送來的年禮呢……”
“二叔也就是年前纔剛剛從邊縣回來的,或許那時候,韶鯉還不覺得有什麼,”馮若晟推測說,“又或許他待你確實與他人不同。具體究竟如何,我也不好說,他不肯見我,我也沒法兒問他。問金磊那小子吧,他也一個字都不肯告訴我,簡直能把人氣死!”
此時的馮若昭已經無心再聽馮若晟的分析和抱怨,心中只是回想,這近來半年宇文赫那邊的表現,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安起來。
原本每年過年之前,收到他送來的年禮以後,她都會寫一封信附上回禮給他。宇文赫回信來得也很及時,年前或年後,最晚不會晚過元宵節。然而,今年卻是例外的,直到元霄節過完,她離開濟南府都沒有見到他的回信。
如今這個例外似乎已經可以找到原因了,但是偏生這個原因,是她最不想接受的。多年的交情被外來的政治因素所影響,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足夠悲哀。更讓人悲哀的是,這樣不堪考驗的交情她還一時難以釋懷,真是的……
馮若昭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好吧,倘若真如馮若晟所說,馮獲是周歡一黨,那麼,宇文赫與自己斷交,也算情有可原。雖然她如今年歲和能力漸長,但她並不認爲自己可以改變父親的政治取向。
一時間只覺得心中空空落落一片,沉默了半晌,馮若昭咬了咬牙,勉強笑道:“我們來京的路上,用到了廣陵王的名帖,曾祖母還說要備份禮好好謝謝人家呢。我原本打算這幾天親自去拜望的,如今看來卻是不必了,省得自討沒趣。回頭我只叫人把禮物送過去算了,畢竟借了人家的名號沾了人家的光,不能欠他人情。”
馮若晟無聲地點點頭,一時二人都沉默了,這時馮老太太房裡的丫頭來催,“老太太屋裡擺飯了,請晟少爺和昭姑娘過去呢。”
二人收拾了心情,出了花園去前面,到了馮老太太那邊,馮若昭總算見到了老爹的小老婆三人組,她們分別是:何姨娘、畢姨娘、柳姨娘。
藉着國公府的一些舊關係,馮若昭早已從側面知道了一些關於她們的情況。何姨娘和畢姨娘原本都是謝夫人給馮獲的丫頭,後來在謝夫人授意之下給的姨娘的名兒。柳姨娘卻是馮獲在邊縣時自己娶的。
何姨娘素來有賢良忠心的名兒,雖然識字不多,但是聰明能幹,口齒伶俐,被謝夫人視爲可靠之人。所以,雖然到如今也未能生個一男半女,但卻是三個人裡面最早當上姨娘的。
畢姨娘肚子裡也沒什麼墨水,亦遠不如何姨娘有心計,但架不住人家有顏值,三個姨娘中她生得最爲標緻,再加上生了一對龍鳳胎:馮若春和馮若曉姐弟倆個,因此倒無人敢慢待她。畢竟,馮若曉是馮獲目前唯一的兒子。
柳姨娘是馮獲娶的第三位姨娘,她的經歷說起來倒是讓人有些唏噓。她的兄弟曾是馮獲的同窗,後來她父親獲罪,死在獄中,全家被流放到邊縣,母親和兄弟相續染病而亡,只剩她孤苦一人,嫁與馮獲爲妾。
柳姨娘雖不及畢姨娘五官標緻,但勝在官宦人家出身,頗懂詩書,眉眼間自有一種嫵媚風流之態,又與馮獲言談相得。因此,雖然她膝下只有一女,但如果真正論起受寵程度,她反倒應該算是三人中的第一人。
她的女兒名叫馮若曼,比馮若昭小兩歲。和馮若昭一樣,臉型五官都比較像馮獲,然而與馮若昭隨着年歲增長眉眼間越來越明顯的堅韌犀利不同,馮若曼的氣質和柳姨娘相類,大有柔弱婉約我見猶憐之意。
而那對龍鳳胎姐弟倆馮若春和馮若曉今年十歲,長得更像他們的美人兒親孃,連氣質都是一般的傻白甜味道。馮若昭一邊與這三人見禮寒喧一邊不由得在心裡感慨遺傳基因的強大影響力。
見禮完總算可以入席,馮若晟自去外間與馮澤一起用飯,留下一干女眷在馮老太太這裡。馮老太太正面獨坐,左手坐了韓氏,右手坐了馮若昭,然後依次是馮若春、馮若曉和馮若曼,三位姨娘卻站在旁邊服侍。
馮若昭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想了想卻什麼都沒說。有馮老太太和韓氏在,這姨娘坐還是不坐的問題,實在輪不到她來決定,而且跟她也沒多大關係。她低了頭,只當沒看見,專心吃飯。
龍鳳胎中的姐姐馮若春開口向畢姨娘說道:“娘你也坐下吃啊,還站着幹什麼?”
畢姨娘有些尷尬地笑道:“早跟你說過了,要叫姨娘的,怎麼又忘了?你自己先吃,不要管我了。”
馮若春咬了咬脣,撅着嘴,一臉的不開心,卻不再說話。
弟弟馮若曉卻轉向馮老太太和韓氏,可憐巴巴地央求道:“曾祖母、母親,能不能讓幾個姨娘也坐下和我們一起吃飯啊?”
韓氏面露爲難之色,猶豫地望向馮老太太,馮老太太不爲所動,只慢條斯理地喝着湯。飯桌上一片沉默,氣氛十分尷尬,良久只聽得輕輕的啜泣聲,卻是馮若曼發出來的,她肩頭微微抖動,顯見得正在努力抑制着自己,卻終究無法自持。
韓氏忍不住開口,“祖母,您看——”
“好了,”馮老太太嘴角抽動了兩下,放下湯匙,擡頭向三位姨娘道,“你們都坐下,一起吃罷。”
三位姨娘齊聲道不敢。
馮老太太道:“叫你們坐下吃,就坐下吃,羅嗦什麼?再不坐下,曼丫頭的眼淚都能把我們衝跑了,還吃什麼飯啊!”
聽到這話衆人都笑了,馮若曼亦破涕爲笑,卻在柳姨娘的眼色示意中,忙忙地離了座,嬌嬌怯怯地說道:“都是我不好,擾了曾祖母用飯,給您老人家賠罪……”說着,便跪了下去。
馮老太太注視了她片刻,笑了笑,移開了目光拿起筷子,“趕緊起來吃飯罷,再折騰飯菜都要涼了。”說完,目光落在桌上那盤桂花鴨上,她將鴨頭挾起,放進身邊馮若昭的碗裡,充滿愛憐地道:“我記得你最愛吃鴨頭的,怎麼今天忘啦。”
馮若昭一笑,“有弟弟妹妹在呢。”
“喲,一時我倒忘了,”馮老太太眨巴了兩下眼睛,如夢初醒一般,“唉,人老了就是糊塗。算了,都已經挾給你了,今天你先吃吧,下次再給他們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