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口卻來了一個人, 撫掌笑道:“好好好,父女倆如今這麼親近,可喜可賀!”
馮若昭轉頭一看, 原來是祖父馮澤, 不由得十分欣喜, 上前扶了他臂膀, 嬌聲笑道:“祖父您什麼時候過來的, 倒嚇我一跳。”
馮澤笑着打量着她,問道:“你病好了?”
馮若昭還未答話,馮獲已經替她說道:“今天早上纔剛能下牀, 這會兒就到處亂跑了。”
馮澤道:“小孩子就是這樣,說病就病, 說好就好。”又看了看馮若昭, “好像略瘦了些, 今天我又給你帶了些上好的雪花銀耳來,早晚燉了吃一盅補補。”
馮若昭含笑道了謝, 馮澤卻正了神色,說道:“今天來是有件重要的事。上次我來時和你曾祖母合計了一回,要給你請個專門教規矩的嬤嬤來教導你……”
教規矩的嬤嬤?這是要全方位收緊自己自由的意思啊——馮若昭一聽就頭大如鬥,再聽下去不由得更加鬱悶。
“巧得很,你姑姑那邊薦了個人來, 是今年纔剛從宮裡出來的。人我已經帶來了, 這會兒在你曾祖母那邊, 你現在就過去見她吧。她姓廖, 你叫她廖嬤嬤就好了。”
馮若昭撒嬌嗔怪道, “祖父您這事兒辦得……也太利索了。”
“跟我的好孫女有關的事,我當然得辦利索點。”馮澤嘿嘿一笑, 緊接着卻又笑嘆道,“你這丫頭,說話沒大沒小,都是在濟南被你曾祖母寵壞了的,回頭看嬤嬤怎麼收拾你!我可得先跟你說明白了,這嬤嬤是娘娘薦來的,你曾祖母和祖母都點了頭的,你可得尊重着人家。”
“這個祖父儘管放心,”馮若昭眨了眨眼睛,“最多以後,我在她面前把嘴巴縫起來,什麼話都不說就是了。”
“那正好,我們可就落清靜了,剛纔可是把我煩擾得不行。”馮獲也笑着打趣了她一句,又催促她道,“你快去吧,不要讓嬤嬤久等。”
馮澤留在馮獲的書房裡父子倆說話,馮若昭自行往馮老太太房裡去了,一進門,便瞧見房裡多了一個靛藍衣衫的婦人,心知是那位廖嬤嬤了。
她小時候在國公府也是有過教引嬤嬤的,只不過後來去了濟南,並未隨身帶着。在馮老太太身邊的時候,一則馮老太太本身並不十分看重世家的那些所謂規矩,二則寵愛馮若昭,不忍太拘着她。因此雖然也請了兩個嬤嬤跟着,作用卻是有限。
自到了京城以後,接連出了些事故,馮老太太心裡便有些犯嘀咕,與兒子馮澤一說,馮澤便道:“娘與我想到一處去了,昭丫頭如今慢慢大了,正想着給她找個人好好地教教規矩呢。”於是,今日便帶了這位姓廖的嬤嬤過來。
以前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馮若昭在心裡哀嘆,從今天開始,就算是裝,也得裝出個大家閨秀的樣子來。
首先,舉止上就得注意了。身爲大家閨秀,眼晴四下亂瞟是大忌。因此,馮若昭進門之後,並不着急打量新來的那位嬤嬤,只微微低着頭,上前給座上的馮老太太和韓氏見禮。
馮老太大見了馮若昭,自是歡喜,爲她介紹那藍衣婦人,“這是廖嬤嬤,你祖父特意請來教導你規矩的。”
馮若昭上前拜見了,廖嬤嬤側身受了半禮,然後扶起她,含笑道:“姑娘快快請起。奴婢本是愚鈍之人,幸得國公爺和老夫人看重,託我來照看姑娘,是奴婢的榮幸。”
馮若昭落落大方地笑道:“嬤嬤客氣了,應該說是我的榮幸纔是。”
她細看了這位廖嬤嬤幾眼,約摸四十來歲年紀,身材適中,膚色白淨,一張圓臉上淡眉細眼,略施了些脂粉。髮髻梳得紋絲不亂。身上衣衫雖不華貴,針線做工卻是極好的。整個人看着乾淨、精緻又舒服。
廖嬤嬤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說道:“既然把姑娘託給了我,少不得我以後要時時跟着姑娘,提點姑娘許多事情,只盼着姑娘能夠明白長輩們的一片苦心,聽得進奴婢的話,不要厭憎奴婢纔好。”
這是要把醜話說在前頭的意思啊,也不知道她接下來要怎麼幹涉自己的生活了。馮若昭心裡有些打鼓,卻只能微笑道:“不會的,大家都是爲我好呢,我明白。”
馮老太太在旁邊亦笑道:“嬤嬤不用擔心,我們家這丫頭是最懂事不過的,一定會聽你的話的。她若不聽你的話,只管來告訴我,我替你打她。”
廖嬤嬤微微點頭,向馮老太太和韓氏道:“老夫人既這麼說,那奴婢就有把握了。剛纔姑娘進門來,步子雖急了些,眼神倒正,這一點就很好。請老夫人和宜人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教導姑娘,相信過不了多久,哪怕是進宮裡去,姑娘的言談舉止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聽到這話,馮老太太笑得十分開懷,韓氏亦欣喜萬分,“那就有勞嬤嬤了。”
一時有丫頭進來,道午飯已經得了問擺在哪裡。馮老太太向廖嬤嬤道:“嬤嬤也還沒用飯吧,不如先吃飯了,然後再說教昭丫頭的事。”
廖嬤嬤微微躬身道:“謝老夫人好意,奴婢心領了。奴婢現在不餓,吃飯的事情不急,只是大膽請求老夫人,能不能給姑娘單獨設一處用飯的地方,讓奴婢先看一看姑娘用飯時的儀態舉止是否都合規矩,等教導好了再讓她陪老夫人一起用飯。”
馮老太太自然無有不準,當下便讓馮若昭以後在自己屋裡用飯,方便廖嬤嬤細細教她各種用餐禮儀。
當馮若昭在桌子前坐下來,眼角的餘光瞥見廖嬤嬤往自己身子後側一站,開啓挑剔監督模式時,她拿起筷子,面對着滿桌子豐盛菜餚,頓時有些食不下咽。
這個廖嬤嬤看起來真的很盡責啊,想要對自己進行各種行爲的全方位的監督和改造,只怕是從此以後吃喝拉撒睡覺說話……全都要管了。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惡趣味的念頭:難不成自己回頭上廁所她也會跟着?
天哪——
馮若昭不由自主地輕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打起精神,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正準備開始吃飯。忽然聽到身後的廖嬤嬤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地道:“當食不嘆。吃飯是件高興的事兒,嘆氣是萬萬不應該的。姑娘以後可要記住了。”
馮若昭心道,我本來也覺得吃飯是件高興的事兒,可是你站在我旁邊看着我吃,隨時準備挑我的毛病,我就難受了啊。然而她嘴上卻只得輕聲迴應道:“知道了,謝嬤嬤提點。”
她拘謹萬分小心翼翼地吃着飯,纔剛吃了一半,楊柳過來道:“回姑娘,外面來人說,李記商行的小陳掌櫃來了。”
“太好了。”馮若昭馬上把筷子一放,一下子站了起來。緊接着便立即反應過來,今時不同往日,旁邊還站着個廖嬤嬤呢。整個人頓時便蔫了,訕訕地又坐了下去。
廖嬤嬤微一皺眉,向楊柳道:“姑娘正用飯呢,讓那人等一會兒就是,何必着急來打擾。”
楊柳笑道:“嬤嬤有所不知,這人是姑娘着急要見的——”
話未說完,廖嬤嬤已經變了臉色,輕斥道:“往口!胡言亂語!姑娘何等尊貴,怎會着急見一個商行掌櫃?!這種話傳出去,叫姑娘的臉往哪裡放?!”
說完,她轉向馮若昭,帶着幾分憤慨道,“這丫頭出語不遜,玷污姑娘名聲。按奴婢從前在宮裡時的規矩,犯了這樣的錯,按例要掌嘴十下。如今奴婢初到,還不清楚府上是如何責罰的,請姑娘定奪。”
馮若昭怔住了,她看得出來廖嬤嬤確實是在真心實意地履行她的職責,並非耍奸挑事,但是楊柳……真的是太無辜了!這幾個丫頭跟着她這麼多年,她可從來沒體罰過她們。
好歹也是在國公府呆過的人,從前的老僕婦帶出來的,大體上的規矩還是懂的。只不過,先時跟着馮若昭一直寬鬆慣了,到了廖嬤嬤這裡,忽然標準一下子提高了許多,一個不慎便觸了黴頭。
看來,接下來不光是自己要重新適應,身邊的這一羣人,也得和廖嬤嬤有一個磨合的過程。
想了想,她站起來,扶了廖嬤嬤臂膀,輕言細語地笑道:“嬤嬤一心爲我着想,我心裡十分感激。只是嬤嬤初來,大家彼此也不甚熟悉,難免有一些差池和誤會。您看這樣如何——”
“勞嬤嬤受累,這兩日把我身邊人行事的規矩也細細地定了,讓她們一條一條地拿筆記下,以後呢,就按這個行事。楊柳今日的過錯暫且先記下,以後若再有差錯,就一起罰,您看可好?”
馮若昭開口求情,言語也有道理,廖嬤嬤也不好不給面子,便略鬆了麪皮,道:“好,今日就依了姑娘。不過,請姑娘先把飯吃完再說。外男不可輕易相見,更何況這人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的貴人,而是商賈賤籍,姑娘能不見還是不要見了。”
聽着她的話,馮若昭心中說不出的反感,卻只得耐着性子陪笑道:“嬤嬤說得有理。只是這人經營藥材生意,咱們家莊子上鬧疫病,正需要他幫忙弄藥來救人性命,十分的要緊。我先時也曾與他打過交道,確實是一個良善老實的,嬤嬤儘可以放心讓我和他見面。”
廖嬤嬤猶豫了一下,好容易才下定了決心道:“姑娘若一定非要見他,那待奴婢爲姑娘安排一二。您稍安勿躁,先用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