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和家的把緞子送到秋香院,便馬不停蹄地走了。
韓氏有些納悶,問馮若昭:“你大伯孃從來沒私下送過我們什麼東西,怎麼今日倒想起送你兩匹緞子了?”
馮若昭心下很是明白這兩匹緞子的安撫之意,嘴上卻道:“我也不知道。”
韓氏疑惑道:“是不是你今天去春華院時有什麼不妥當?我瞧着夏和家的神氣兒也好像與往日有些不一樣似的?”
馮若昭搖頭,故作沉思狀,忽地笑道:“對了,在春華院的時候,我跟大姐姐說起重陽節出門玩的事,想來也許是大伯孃怕我們沒有出門的新衣服穿,所以特意送來的。”
秋香院的四季衣衫布料府裡向來自有定例,逢着大節宮裡也有些布料賞出來,卻是有限。像重陽節這種節日,就只有花糕和菊酒,布料卻是沒有的。
韓氏這纔去了疑,笑道:“她倒有心,回頭你得記着跟你大伯孃致謝。”
“嗯,知道了。”馮若昭隨口答應,拿起一本書來準備儘快完成自己的“識字”計劃。
韓氏摸着柔滑細緻的緞面,略帶欣喜地說:“這料子的確不錯,我這就裁了去,給你做條裙子。若是趕得及,再給你做件衫子。”
馮若昭擡頭道:“娘不要光想着給我做衣服,給你自己也做一件。”
韓氏笑道:“我就罷了,穿什麼衣服都無所謂,乾淨整齊就好。倒是你小孩子家,跟着長輩出門,穿得鮮亮些討喜。”
馮若昭笑笑,不再說話,轉頭認真看起書來,間或拿着去找韓氏請教“不認識”的字。
韓氏雖然出身書香名宦,然而自幼母親早亡,父親韓思齊對此也不甚在意,不過讀了些《女誡》《女論語》《列女傳》,認得幾個字罷了。於是,馮若昭問的有些字卻是把韓氏也難住了。
韓氏笑道:“我就快要教不得你了,須得另請高明纔好。前年府裡請先生來教你大姐姐,你和你二姐姐都還小,怕你們沒耐性坐不住,所以沒讓你們去。如今你也大了,都能自己想着唸書了,我明日就去求你祖父祖母,讓你也上學去。”
馮若昭道:“我上午纔去春華院,聽大姐姐說,因她纏足不適所以暫時停了課業。府裡給先生放了假,要到重陽節以後呢。這些天府裡要準備着過節的事,想來祖父祖母那裡定是忙得很,不如等節後再與他們提的好。”
韓氏點頭稱是,“也好,過完節你記得提醒我就是了。”
馮澤最近的確很忙,先前早上馮若昭學武他都是全程陪同的,這幾天開始,他每天來看一眼交待幾句,便匆匆離開了,卻不是留在府裡,而是出門辦差。
趁着早起練功的時候,馮若昭偷偷問馮若晟,“祖父當差一向舒服,怎麼最近這麼忙?”
馮若晟受馮澤寵愛,時常在外書房進出,消息自然比較靈通,他笑道:“今年我們皇帝姑父起了興致,重陽節要去打獵,所以一幫大小臣子爲這事忙得團團轉。”
最高領導人出門,不管去哪裡幹什麼,都不是小事,難怪馮澤這種平時處於閒散狀態的武將勳貴也忙起來了。不過,這個與馮若昭關係不大,她惦記的是自己家的行程,這可是難得的出門機會啊,她期盼了很久的。
“我們家重陽節去哪兒,哥哥可聽說了?”她問。
“祖父和我父親自然是要伴駕的,他們已經答應了會帶上我。”馮若晟得意洋洋地說,“你們能不能去我就不知道了,看大人們怎麼安排了。不過,帶你去了也沒用,你連騎馬都還沒學會,只能在行宮裡呆着,那有什麼好玩的。還不如就去附近的山上找個寺廟道觀逛逛。對了,萬福山每年重陽節都有廟會,我去過一次,可好玩了。”
“怎麼個好玩法?”
“重陽廟會從初七開始,一直到初九,要搭起綵棚唱大戲連唱三天。那山上本來就多野菊和紅葉,這個時候景色是極好的。佛光寺裡的和尚大做法事,引得許多人來燒香。還有馬戲班子、變戲法的、耍猴的、玩雜耍的、吹糖人兒的、捏麪人兒的、賣冰糖葫蘆的……熱鬧得不得了。”
馮若昭聽得心動不已,可是轉念一想便又泄了氣,“聽起來好像挺有趣的,可是去哪裡又由不得我作主。我倒是想去逛廟會,只怕他們不會答應。”
“那倒未必。”馮若晟說,“只看有沒有大人能帶你去,不如你問問看再說。”見馮若昭還是怏怏不樂的樣子,便又摸摸她的小發鬏安慰道:“不要這樣,大不了我盡力多打些獵物回來,分你一半好不好?”
馮若昭嗤地一笑,“如果你只獵到一隻小兔子,可怎麼分?”
“居然敢這麼小瞧你大哥,”馮若晟擺出架勢,“來來來,我們來比劃比劃。打不過我,就說明你連只小兔子都不如。”
兄妹倆笑鬧了一陣,便散了各自回房用早飯。
當天一早,命馮府全家包括女眷一起伴駕秋彌的旨意,跟着節禮賞賜一起來了。
據說這次賢妃亦是伴駕人員,她主動向元武帝求了恩典,讓除了有孕在身的樊氏之外,其他馮府女眷一起隨行,正好她可以藉此機會在行宮與孃家人聚上幾日。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馮澤卻不在這次隨帝出行的人員名單內了。不爲其它,只因今年萬福山佛光寺的齋天法會,除了太子宇文琮會親臨之外,嫡皇孫廣陵王宇文赫也會隨之前去。元武帝愛孫心切,非要安排馮澤這等重量級老臣隨行護衛他才放心。
要見女兒了謝夫人自是滿心歡喜,另有想法的馮若昭也興奮不已,忍不住試探着問:“祖父,我能跟您一起去萬福山嗎?我想去逛廟會……”
馮澤還未答話,謝夫人已經面帶不悅地喝斥道:“你這丫頭,娘娘特意幫我們求的恩典去獵場行宮,你三姊妹都要去,你怎麼能還想着去什麼廟會?這是抗旨,懂嗎?!”
又是這個賢妃娘娘,彼此都沒什麼興趣的人——馮若昭在心裡嘆了口氣。這次伴駕相邀,賢妃主要是爲了見謝夫人,韓氏和馮若昭不過是因有着親戚的名兒順帶的罷了,真真是爲虛名所累……
“咳——咳——”馮澤清了清嗓子,向默不作聲的馮若昭道:“無妨,你若想去佛光寺,等你們從行宮回來,哪天空了我再專程帶你去玩,也是一樣。”
馮若昭微微躬身:“那我先謝祖父了。”
待衆人散了,謝夫人忍不住向馮澤冷笑着說道:“我也是搞不懂你了。那昭丫頭生得野性難馴,我有心要匡正匡正她吧,你不說幫忙也就罷了,成天兒地拆我的臺,這樣有意思嗎?!”
馮澤淡淡道:“昭丫頭原是問的我,我這個做丈夫的還未開口,你這做妻子的便奪了我的話頭喝斥起她來。我看,你也不要老想着匡正別人,先匡正匡正你自己纔是正經!”說完,起身自去了。
謝夫人氣得幾欲一口血吐出來,下午便說自己胸口發悶不舒服,躺到了牀上。
婆婆身體欠安,做媳婦的自然得侍疾。樊氏有孕不方便,於是,韓氏便衣不解帶地在祥芝院裡侍奉起來。
幾天下來,到了重陽出行前一天早上,謝夫人活蹦亂跳地下了牀,宣佈疾病全消。而結結實實守了幾天的韓氏,卻病倒了。
一時勞累過度,再加上夜裡幾度起來端茶遞水,韓氏感染了風寒,不僅發燒還有些咳嗽。
謝夫人親自來了一趟秋香院探望韓氏,“爲了照顧我,把你累倒了,叫我心裡可怎麼過意得去。”說着,似是眼圈兒都要紅了。
韓氏忙道:“母親言重了,侍奉長輩原是我應該做的,您千萬不可自責。”
謝夫人用帕子抹了抹眼睛上並不存在的眼淚,然後說道:“罷了,你好生養着。皇上和娘娘那裡我自會稟告,不必擔心。倒是昭丫頭的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二。你不去,我自行帶了她去也不是不可,只這一去可得好些天,怕你從未和她分開,覺得寂寞。再者,你還病着,做女兒的不在牀前侍奉着也就罷了,若是還跑那麼遠出去玩,也有違孝道。不知你覺得怎麼樣?”
韓氏神色黯淡,“去不去的,但憑母親安排罷了。”
謝夫人點點頭,看了一眼馮若昭,“三丫頭自己的意思呢?想不想去?”
馮若昭暗暗苦笑。
事到如今,她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這些天她眼睜睜地看着韓氏受累病倒,卻毫無辦法,心中的煎熬難以形容。如今面對謝夫人這般作態,她也一樣無從反抗。一頂孝道的大帽子扣下來,就可以壓得她毫無招架之力!
馮若昭只覺得心頭沉甸甸地,然而面上卻風輕雲淡,只低眉順目地回了同樣一句話:“但憑祖母安排。”
謝夫人點點頭,“既如此,那就留在家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