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閒弦堂出來,馮若昭陪同蕭先生和阿琇一起去拜見謝夫人。
顧媽媽進房去稟告,過了半晌方纔出來,滿面歉意地說道:“三姑娘見諒,娘子見諒,太太說,今日出門纔回來,精神實在不濟,這會子已經躺下了,蕭娘子既然來做西席,必是在咱們府上長住的,不如改日再見罷。”
馮若昭有些尷尬,但卻無可奈何,只得自己也向蕭先生致歉解釋,“今日定遠侯府老太太生辰,我和祖母都是剛剛纔回來的,還望先生體諒。”
蕭先生面色如常,“我知道,只看太太哪天方便,我和阿琇再來拜見也是一樣。”
接着便是回秋香院見韓氏,知道廣陵王給女兒薦來一位專屬先生,韓氏歡喜異常,除了衣料和荷包作見面禮之外,還拿了一對串珠金鐲子出來,卻被蕭先生統統堅辭了。
蕭先生道:“我母女二人,能有一處安身之所,有飯吃有衣穿便已知足,何需這些金銀首飾。更何況,我初來貴府,還未建有尺寸之功,就收受這些貴重之物,實在不妥,還請孺人收回。”
韓氏聽了這話,心中越發生出許多敬重來,笑道:“先生太客氣了,初次見面,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
蕭先生微微一笑,“孺人的好意我們母女心領了。不如過些時日,等姑娘學業有進益了再說,這樣我也能心安。”
韓氏見她說得誠懇,只得含笑點點頭:“也好,那就依先生。”忽然想起一事,向馮若昭問道:“先生的住處可安頓好了?”
馮若昭一愣,她還沒顧得上這些呢,蕭先生卻帶着幾分感激說道:“勞孺人惦記,馮將軍安排我和阿琇暫居在你們旁邊的東跨院,已經打掃好了,一切都很妥當。”
韓氏這才放心,“這樣挺好,住得近些,先生有什麼事照應起來方便,昭兒過去請教也容易。”
馮若昭道:“那東跨院原本是空着的,裡面並沒有人手。不如暫且先從我們院裡撥兩個丫頭過去照看着,等回頭府里正式安排再說。”
韓氏點頭,“很是該如此,一會兒就讓海棠帶着桃子過去。”
蕭先生卻道:“姑娘孺人不必客氣,我們母女倆如今樣樣事情都自己動手慣了,倒無需人服侍。”
馮若昭笑道:“先生剛來我們家,處處都不太熟悉,有人照看着會方便一些。而且如今先生要準備教學,一時顧不上些生活瑣事也是有的,阿琇也得有人照料纔好,”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先生就不要推辭了,耽誤了我的學業我可是不依的。”
聽到她最後一句玩笑話衆人都笑了,蕭先生亦笑道:“姑娘既這麼說,妾身哪敢不盡心盡力的,如此就先謝了。”接着便起身告辭道:“今日孺人和姑娘外出纔回,必是有些累的,妾身就不多打擾了,我明日再過來商量姑娘的課業安排。”
蕭先生帶着阿琇離去之後,韓氏十分歡喜地對女兒說道:“聽這位蕭先生說話,便知她是個有學問修養好的,你以後一定要尊重蕭先生,跟着她好好學。”
“嗯,知道。”馮若昭使勁點頭,又調皮地一笑,“娘,這下你再也不用擔心我上學的事情了吧。”
“是了是了,我們昭兒是個有福氣的,”韓氏摟着女兒,開心得合不攏嘴,又說道:“我想着還是要送點東西給蕭先生表表心意纔好,你說送什麼好?送她金銀首飾什麼的她又不肯收。”
馮若昭抿嘴一笑,“府裡針線上人剛做了套新衣給我,我還沒穿,母親如果一定要表心意的話,不如這兩天找個機會將那套衣裙送與阿琇,我看她身量跟我差不多,應該合適。蕭先生她們母女剛從宮裡出來來我們家,想來也沒帶很多東西,送點衣物給阿琇,她應該不會拒絕的。”
第二天早上,馮若昭和韓氏去祥芝院請安,謝夫人方纔不鹹不淡地問了幾句蕭先生的事,又說道:“聽老爺說那位蕭氏是前朝蘭陵蕭子宏的後人,我心裡想着,這件事終歸是有些不妥。”
“蕭家一門都是罪人,咱們府原是不該與他們有什麼瓜葛的,可如今廣陵王薦了她來,咱們也不好把人往外攆。但若和趙先生一樣,以西席之禮相待,就不妥當了,畢竟她們都是官奴賤籍,傳出去只怕叫人笑話咱們府沒規矩。”
韓氏早已知道蕭先生母女官奴身份,但是昨日馮澤和馮若昭都對此毫不在意,故而她也沒以爲這是一個問題,如今見謝夫人這樣說,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一時間便失了主意,怯怯地道:“可是,昭兒今日拜師禮也準備好了……母親的意思是……”
謝夫人的脣角抿了抿,“既準備好了,你們想拜就拜吧。只不過蕭氏在府中的待遇不能與趙先生比肩。”
韓氏苦笑,“我們都聽母親安排。”
馮若昭深吸了一口氣,笑道:“母親和我準備的拜師禮很簡單的。昨天祖父提起過拜師禮這話,如今取消了怕是不妥。再說,畢竟是廣陵王薦來的先生,若是連個拜師禮都沒有,只怕王爺那裡不好交待。至於待遇上——”她咬了咬牙,忍着心頭的不快,勉強笑道:“祖母覺得怎麼妥當就怎麼安排,我想蕭先生她不會介意的。”
謝夫人垂眸,沉吟着道:“那就這樣吧。拜師禮你們照行,蕭氏待遇比照趙先生減半,府裡其他人可以不稱她爲先生。縱然她有才華得王爺看重,既來了咱們府上,不能不講規矩。”
從祥芝院出來走在回秋香院的路上,韓氏有些憂心仲仲,忍不住與馮若昭道:“王爺爲何不乾脆給蕭先生脫去奴籍,如今這樣很是尷尬……”
我的娘哎,幹嘛別人說點什麼就覺得一定是自己這邊出了問題呢?馮若昭在心裡嘆着氣,卻只能耐心勸導韓氏,“王爺幫忙讓蕭先生出宮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脫去奴籍牽涉太大,別人會有議論的,只怕對王爺不利。”
韓氏覺得女兒的話也有道理,卻又有些犯愁,“蕭先生比趙先生待遇減半這事,該怎麼跟蕭先生說纔好呢?若是不說,只怕她遲早會知道。”
馮若昭略一思索,“蕭先生的待遇可以直言相告,只是不必特意提及她與趙先生的差異,接下來娘只管把我的那份月例送給蕭先生。她原是特意爲我而來,我們貼補她一些也是應該的。”
她目光一斂,神色堅毅,語聲中透着一絲與外表年紀不相符的嚴肅,“我既已決定拜蕭先生爲師,縱然他人再怎麼輕賤於她,我是一定要尊重她的。”
韓氏輕撫着她頭髮,幽幽地嘆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惜你祖母……唉……”
馮若昭甜甜一笑,“只要娘是站在我這邊的就好。”
回到秋香院,馮若昭讓丫頭去請蕭先生,待她來到便開始正式拜師。
馮澤着人送了許多筆墨紙硯來,馮若晴和馮若晟也各有禮物相贈。馮若晴送的是一套十色箋,馮若晟的禮物卻是花了些心思,他爲馮若昭刻了一枚小小的名字印章。
那印章非金非石,竟似是某種木質,卻又分作兩截,一截是橢圓形黑褐色,刻字的那一截卻是金黃色。馮若昭拿着那印章把玩,只覺得光滑潤澤,十分可愛,只不知到底是什麼材料。
她拿給蕭先生看,蕭先生道:“這個倒是頗有些難得,這是緬茄樹的種子,只有西南邊的緬國纔有,因爲緬茄二字和免邪二字相近,所以傳說緬茄有驅魔避邪保平安的功能,這緬茄籽向來是緬國作貢品送來我朝的。”
馮若昭忍不住讚道:“先生連這個也知道,真是博學。”
蕭先生一笑,“這緬茄籽是雕印章的好材料,但凡好篆刻的沒有不想收藏一顆的。只是太過難得,尋常人家是見不到的,這個印章你可得好好收着。”
說完了印章,蕭先生又向韓氏道:“如今已經正式拜了師,姑娘的課業該如何安排,要與孺人商量一二。”
韓氏猶豫着笑道:“不瞞先生說,我自己原本書讀得少,於這些上面是不大通的。我私心想着,昭兒畢竟是個女孩子,讀書並不在功名仕途,而是爲了長見識、懂道理、養性情,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蕭先生微微一笑道:“孺人所言極是。”
馮若昭在一旁也表示認可,“娘說得很對。”
韓氏知道女兒一向極有主見,且在瞻淇莊的時候跟着朝中名士也混過一段時間,多少在讀書上也有些見識,便笑道:“既這麼樣,先生覺得怎麼安排好,與昭兒商量妥當就可以,我也就在旁邊聽你們說說。”
蕭先生轉向馮若昭,“不知姑娘都讀了哪些書?”
“三百千都讀過了,”馮若昭回答,“又剛讀完了《幼學瓊林》。”
“可都會背誦?”
馮若昭搖頭,“《三字經》和《千字文》我都會背,《百家姓》不太會,我也不想背,《幼學瓊林》能背一部分。不過,這些書裡面的字倒是我都認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