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秋香院,馮若昭有些悶悶的。坐在窗下,拿了本《幼學瓊林》來看,翻了翻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即便是國公府的藏書,與二十一世紀的書籍相比,無論是紙張質量還是印刷水準,都遠遠不如。更何況習慣了從左到右的簡體字,再看這從右到左從上到下的繁體,實在是各種彆扭。
馮若昭越看越是煩躁,忍不住將書啪地一丟,倒把坐在一旁正打結子的秋水嚇了一跳。
秋水放下手中活計,小心翼翼地陪笑:“姑娘可是口渴了,給你倒茶來吧。”說着,一瘸一拐地站起來。
馮若昭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過去扶住了她,“你腳上傷還沒好,還是坐着吧,我自己來就好。”
秋水道:“那怎麼行,萬一燙着可不是頑的。”
“那叫別人來就好了。”馮若昭走到門口,正好碰到楊柳端着個竹簸箕進來,舉到她面前道:“姑娘瞧瞧這些菊花瓣,如今可夠了?”因馮若昭要給曾祖母做菊花枕,這一陣子一直叫丫頭們收集了不少菊花瓣放着慢慢陰乾。
秋水笑着對楊柳道:“先不着急說這個,趕緊倒茶去,姑娘渴了。”
楊柳聽了,依言把簸箕放下,走去給馮若昭倒了碗花茶過來。
馮若昭接過茶杯,“我看差不多夠了,明日拿點錢,叫人幫忙買些決明子回來,要好的。嗯,就找宋全吧,我瞧着他還算是個能幹的。”
秋水笑道:“姑娘要買東西,自然是去找專管買辦的管事,宋全只管出門跟車的。”
楊柳卻抿嘴一笑,“要找宋全,不如讓菊霜姐姐去。”
馮若昭一詫,聽着這話很有些別的意思,正要發問,秋水卻笑着插話:“你這丫頭,姑娘好容易叫你跑個腿,你就想躲懶。這會兒我偏要支使你,快去幫我看看,我的藥煎得怎麼樣了?”
楊柳笑着迴應:“我前兒個才替奶奶跑了趟舅老爺那裡,哪裡躲懶了?”一面說着,一面出去了。
馮若昭冷眼瞧着,似乎秋水是知道些什麼的,卻想三言兩語將它含混過去。她心裡好奇,藉口到院子裡鬆快鬆快,找個機會拉住楊柳到偏僻處,“說吧,宋全和菊霜有什麼事?”
見她問得篤定直接,楊柳反倒謹慎起來,笑道:“奴婢可沒說他們有什麼事,剛纔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
馮若昭此時八卦之心熊熊燃燒,追問:“你是不是聽見什麼看見什麼了,不然怎麼偏開他們的玩笑?”
楊柳猶豫了一下,左右看看確定無人,方纔說道:“前日奶奶打發我跟着寶珠姐姐去給舅老爺送衣物,正好是宋全跟車護送。他知道我是跟姑娘的丫頭,向我很是打聽了一些菊霜姐姐的事。”
“他都問什麼了?”
“也沒什麼,不過問菊霜姐姐平日裡做什麼,愛什麼吃食玩意兒,喜歡穿什麼顏色衣服……”
馮若昭心中瞭然,不禁笑了,“那你都告訴他了?”
楊柳搖頭,義正詞嚴地道:“女兒家的事,哪能隨隨便便和男人說呢。他問我我只說我不清楚,他後來也就不問了。”
“你剛纔說的這些,菊霜姐姐知道嗎?”馮若昭想了想又問。
楊柳點頭,“我回來就告訴她了。”
“那她怎麼說?”
“她就說了一句:真是個傻瓜。”楊柳笑起來,“說完自己倒臉紅了。”
聽起來,這兩個人似乎彼此都有點意思啊,馮若昭心想。菊霜剛滿了十九歲,差不多也到了該放出去嫁人的年紀,宋全這小夥子長得周正,辦事也算利落,若是人品上沒有什麼問題,和菊霜倒是挺般配。回頭要好打聽打聽他的情況。
自來到這個時空,菊霜便在秋香院盡心伺候她,這些年朝夕相處,兩人雖然名爲主僕,實際上在馮若昭的心底,早已把菊霜當作至親的親人。此時,聽說她有了意中人,在爲她高興的同時,不免要多一些考慮和謀劃。
到了下午,菊霜總算是回來了,一雙眼睛卻是紅紅的,明顯是哭過了。
馮若昭看到她時,不禁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娘不大好?你怎麼就回來了?”
菊霜只是搖頭,卻並不說話,眼睛裡卻又泛起淚光來。
馮若昭把她拉到無人處,“是不是缺錢?還是大夫不行?又或者有什麼別的爲難的事,你只管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別光哭呀,姐姐,哭有什麼用!”
見她真心爲自己着急的樣子,菊霜哽咽道:“姑娘一片好心我知道。只是這事是沒有法子的,如今我也只能認命了。”
馮若昭一頭霧水,“到底什麼事,什麼認命?你說說清楚。”
菊霜這才抽抽噎噎地說了。原來她母親倒沒什麼大病,不過是有些風邪頭痛罷了,將養了兩日已無大礙。真正叫她家去的原因,是爲了她的終身大事。
男方不是別人,正是前些日子在佛光寺時見過的夏成——夏和家的小兒子。他看上了菊霜,想求她作媳婦。夏和家的去求了大奶奶樊氏,樊氏便打發了兩個婆子作媒,上門與菊霜父母提親。
菊霜父母只有菊霜一個獨女,自然在親事上格外慎重,並未一口答應,只說要問一問菊霜自己。之後,菊霜父親細細地打聽了一回,卻得知夏成是個吃喝嫖賭無所不爲的貨色,菊霜跟了他日子必定糟心,於是,便婉拒了夏家。
卻未想到,之後夏和家的竟然求到了謝夫人面前,謝夫人一口答應,對夏和家的道:“菊霜原是我的人,她的親事自然我替她做主。”當即便叫了菊霜母親進去,親自爲夏家說媒。謝夫人既開了口,這樣天大的體面,菊霜父母縱然再不樂意,也只能滿口答應了。
如今夏家已經拿了菊霜的八字,只等合完八字後送定,這婚事就算是鐵板釘釘了,到時候菊霜便要出去回家備嫁。
馮若昭聽完這些,整個人都懵了,想起在菊霜回來之前還在考慮怎麼撮合她和宋全,如今這結婚對象怎麼就一下子變成了夏成呢……就算不說人品能力,單論長相身量,夏成就遠不及宋全啊。
馮若昭同情地看着淚眼婆娑的菊霜,腦子一熱,“你過來,我跟你說句話。”
待菊霜湊過來,她附在菊霜耳邊,低聲道:“你覺着宋全怎麼樣?”
菊霜身子一顫,漲紅了臉,彷彿被人說破了心事,扯着帕子慌亂道:“姑娘在說什麼呢?”
那日陪馮若昭在萬福山的時候,宋全確實對她頗是殷勤,連秋水都看出來了,還私下打趣過她。這會馮若昭一下子問得這樣直接,不免令她十分難爲情。
“我聽楊柳說,前日宋全還向她打聽你呢,”馮若昭小聲說,“你覺得他好不好?”
菊霜慌慌張張地捂住馮若昭的嘴,“姑娘快別說了,這話若被別人聽去,可不得了。”
馮若昭扒開菊霜的手,“你現在還沒嫁給夏成呢,怎麼就不能說了?你只說你覺得他好不好,若好,我就去求祖父,讓他替你作主。”
菊霜從臉到脖子都是紅的,卻猶疑着搖了搖頭,“這如何使得,太太都已經作主了,老爺斷不可能爲了我這個丫頭跟太太過不去。姑娘還是別管了,這都是我的命……”說着,眼淚又如斷線的珠子般落下來。
馮若昭急了,“事情還未定,還有迴轉的餘地,不能只在這裡乾哭了,總要想想辦法試一試的,試過才知道到底行還是不行,不試又怎麼知道。”
她勸了菊霜幾句,又叫桃子去打聽馮澤回來沒有。因這一陣子配合刑部調查佛光寺一案,馮澤一直是早出晚歸,今日也不例外,直到戌時都快過了方纔回來。
馮若昭顧不得許多,聽說馮澤回來,便急急地去了閒弦堂。見祖父雖然略顯疲累,但心情似乎還不錯,於是順帶關心了一下佛光寺案的情況。
馮澤剛換好家常衣服,一面拿着熱帕子擦臉一面說道:“已經查得差不多了,是前朝的一些餘孽,有幾個潛伏在佛光寺中已經一兩年了,這次原本是打算來個裡應外合的,還好沒有成功。”
馮若昭對太子遇刺之事並不太在意,倒是比較關心放生簍中混入毒蛇的事情,於是問道:“那——那條毒蛇呢?也是他們做的嗎?”
馮澤心裡咯噔了一下,那條毒蛇的事落網的幾個案犯剛開始死活不認,最後熬不過酷刑才招認了下來。依他之見,此案箇中細節還有些蹊蹺存疑之處,然而畢竟是薜尚書在主導,他自己又是帶罪之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一直隱忍未言。
此時,見孫女問起,他含糊說道:“據薜尚書說也是,如今結果已經報去了行宮那邊,只等皇上聖裁了。”
“祖父這陣子這般辛苦查案,皇上那邊……應該不會怪罪了吧?”馮若昭試探着問,親手遞上一盞熱茶。
“聽說太子幫忙說了話,想來應該無事。”馮澤坐下來,接過茶盞飲了兩口,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麼晚你來找我,有什麼要緊事,說吧。”
馮若昭將菊霜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馮澤一直默不作聲,待她說完了,方纔將茶盞放下,直接給出了回覆:“素日看你是個伶俐的,怎麼這會兒倒糊塗起來?我告訴你,你莫要再管這件事。”
馮若昭瞪大了眼睛,“可是那夏成明明就是一個渣滓,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菊霜被他糟蹋……”
“你一個女孩兒家,滿嘴說的什麼?菊霜不過是個奴婢——”馮澤打斷了她的話,有些不悅地道,“爲了她忤逆你祖母,得罪你大伯母,是你該做的事嗎?莫說她是一個家生子,就是像你們姐妹這樣正兒八經的貴女,婚姻大事也是長輩作主,哪裡能自己想嫁誰就嫁誰,那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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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馮若昭不死心,還想再爭取一下。
馮澤大手一揮,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不必再說了,你性子活潑些,我覺得無妨,可是你不能爲所欲爲,禮法還是要講的,否則何以爲國,何以爲家?”
說着,他站了起來,“已經晚了,你回去吧,明日還要早起練功。你不要再想這事了,這不是你該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