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一下沉靜下來,蕭凌風昏昏欲睡之時,聽得窗邊顧柏蓮低低的問道:“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沉默良久,蕭凌風坐了起來,外面喧鬧的人聲隱隱約約,淡淡的月色從窗戶照了進來,讓那依着窗戶而坐的少年仿似不似人類一般,帶上了銀白的光華。
“那是由人類的怨念所招來的邪惡之物,”思索着用詞,蕭凌風手搭在了膝蓋上,手指輕敲着,道:“你們遇襲那次,護送的是什麼?”
顧柏蓮眉頭微皺,側頭看向了窗外,半晌後才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那趟鏢,是個黑衣人找上門來,說是隻要送一個箱子到洛陽即可,因爲給的價格高,父親沒有詳細問就接了下來,還找了另外一個小鏢局一起合鏢,那三百兩銀子,就是給那個小鏢局的定金。”
“魏叔是誰?”聽得蕭凌風的問話,顧柏蓮一怔,然後道:“就是那小鏢局的總鏢頭,是,我舅舅。”
房間裡再度沉默下來,許久後,顧柏蓮吸了口氣,道:“那箱子正正方方,也不重,擡的時候還晃動作響,只是,上鏢車的時候,我見到那箱子底下有一種奇怪的水溢出,青紫色的,帶了一種很奇怪的氣味,像是臭味,但是聞得稍微久一些,又覺得很香。”
蕭凌風的臉色頓時變了,手在膝蓋上握緊成拳,低聲問道:“你接觸到那水沒有?碰過沒有?”
她的話裡帶了急促,讓顧柏蓮疑惑的轉頭望了她一眼,搖頭道:“沒有,因爲覺得很詭異,魏叔直接拿沙子蓋在了上面,後來就沒有水流出來了。”
“後來呢?”看她似乎是鬆了口氣,蕭凌風的臉上的神色讓顧柏蓮坐正了來,想了一下,道:“後來在路上,魏叔也一直不讓我們太過於接近那箱子,有天晚上魏叔跟我說,那箱子很詭異,他在黑衣人交過來的時候偷看了一眼,裡面應該是個石頭雕像一般的東西,可是卻這麼輕,還流出水,魏叔說這話後的第二天,我們就在烏鞘嶺遇襲。”
再度側身,用了極大的力氣纔將眼底的恐懼壓下去,顧柏蓮手握住了自己顫抖着的手腕,道:“那一晚,魏叔本不同意在烏鞘嶺露營,父親卻非要停下來,因爲,他想要去給眉娘挖那裡特產的一種藥材,他自己不想動,便喚了我去,也因此,我逃過了那一劫。挖了藥材回去後,那些怪鳥還未消失,武強的人正跟着祁連四怪一個個的看有沒有有氣的,我看着祁連四怪指揮着那些怪鳥啄食着沒有死的人,看着魏叔在那些怪鳥的啄撕之下慘叫而亡……”卻只能躲在一邊,連抖都不敢發,回去後更是什麼話都不敢說。
蕭凌風起身走到他面前,將他摟緊了懷裡,輕拍了拍他的背,低聲道:“不怪你,你若是當時也死了,就連給你魏叔報仇的人都沒了,你魏叔也一定慶幸你那時候不在,沒關係,日後,總會找到那個幕後之人。”
女人的懷抱溫暖輕柔,沒來由的,顧柏蓮覺得心頭一酸,手沒有按照腦袋所想的推開她反而是摟住了她腰,眼淚浸在了她的衣襟上,哽咽不能語。
“大姐!”多吉的呼喚讓顧柏蓮一驚,猛的推開蕭凌風,拂去眼角淚滴,將披風一蒙,倒在長板凳上,裝睡。
蕭凌風啞然搖頭,拂了拂衣服,走回牀邊,看着急匆匆進來的多吉問道:“何事?”連大姐都喊上了?這傢伙一路上都是妖女妖女的喊,後來被林朝警告,他們可是有文書的姐弟,要是喊錯了被人聽到了只怕他就到不了京城,說完兩人又打了一架,就算這樣,這傢伙也只有在有要事的時候纔不甘不願的喊一聲大姐。
隨着多吉推開門,一陣風拂了進來,蕭凌風猛的轉身,看着多吉隨手關上門之間從門縫裡透出的亮光,不待多吉說話便道:“收拾東西,叫上林朝,我們馬上走。”
多吉一愣,道:“林朝也是要我上來喊你們下去,咱們今天住軍營裡面去。”
蕭凌風輕笑一聲,肩頭便放鬆下來,拿起了牀上的包袱,將披風一裹走了出去。
看着那渾身裹在披風裡的女子和魁梧男子加那個少年跟在林朝後面走出了客棧,楊清河咬住了羽扇尖尖,對慕容竺道:“王爺,咱們也換個地方。”
慕容竺早就不願意和那些應家人擠在一起,一聽他說立刻站了起來,帶着隨從昂首闊步的走了出去,到的客棧門外又站住了腳感概起來。
外面潼關的士兵正趕着那些馬往軍營而去,馬嘶聲鳴,一片混雜之中,有應家的僕從低聲嗤笑。
“還不是讓了出來?到底還是怕的。”
“那是,咱們姑娘那是要做娘娘的,得罪姑娘哪有好果子給他們吃?”
“不過就是個小校尉而已。”
細細碎碎,讓楊清河不覺笑眯了眼,擡頭看了眼立在客棧門牌上的黑羽鳥兒,咬了下下脣,悠然道:“王爺啊,我覺得,我們也去住軍營吧。”
“我的好友?”望着面前悠悠然搖着羽扇的楊清河和他身後清俊飄逸的男人,林朝咬了咬牙,眼睛眯成了彎月,道:“是,要是關大哥方便,可否也給他們一個地?不用太好,馬棚就可以。”
“既然是林兄弟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關某的朋友,怎麼能住馬棚?張承,再空出一個營帳出來!”關莽大聲笑道,拉了林朝道:“走,兄弟,咱們繼續喝去,來說說,那沙丘裡,衛大將軍是怎麼將那些韃子給殺得屁滾尿流的?”
林朝無奈,只能對張承使了個眼色,在張承舉手保證之時,被關莽給拖進了主帳。
摸了下頭,張承打量了一下老神在在的楊清河和一臉好奇四下探看的慕容竺,道:“那就委屈兩位了,軍中都有定數,也再擠不出好地方,就在林兄弟他們旁邊的營帳如何?”
“多謝軍爺了,我們兩個只要有個歇身的地方就可,明日就要跟着林校尉一起走呢。”楊清河笑眯了眼般,羽扇輕敲了下打算開口的慕容竺,將他的問話給憋了回去,跟着張承往營帳走去。
“多吉兄弟,嫂子住得可好?”張承對正往營帳裡面提水的多吉招呼了一聲,看了看一臉冰渣子模樣的少年,笑道:“軍營簡陋,可是安全,小哥不用這麼緊張。”
顧柏蓮看了他一眼,抿了嘴角低頭不語,仍然站在了營帳門口。
張承一笑,指着旁邊的營帳道:“本是給林兄弟準備的,一下也無法再多出來,你們便擠一擠吧。”
楊清河眼珠一轉,羽扇在手掌上輕敲,笑道:“無妨無妨,有個安全的地就可了,這位小哥,不介意我們先進去挑地方吧?”
狐疑的看了楊清河一眼,顧柏蓮低頭繼續做冰人,不發一語。
有趣,羽扇在嘴脣邊輕觸一下,楊清河對張承施禮道:“謝過這位軍爺了。”
笑着道了聲不用,張承也好奇的往營帳瞅了一眼,然後摸着鼻子走了。
折騰着多吉打了熱水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後,蕭凌風站在了營帳門簾旁,聽着一簾之外風吹過旌旗發出的烈烈風聲,遠處駿馬嘶鳴,兵士們嬉笑喧譁的聲響從四面發出,熱鬧,卻又整然有素。
顧柏蓮看着門簾裡面那道靜靜站立的剪影,心裡忽然冒上來一絲悲涼,隨後又被自己的心情給嚇了一跳,那個女人,怎麼可能從那個眼裡只有錢,指使起人一點都不會顧及他才十五歲而已的女人,從她的身影裡感覺到這麼正經的一種的情緒?
果然,還是在客棧那時候鬧的,心就不能軟!瞧着吧,等於被她抓了個把柄,明日還不知道怎麼利用這個給連本帶利的討回去呢!
心裡嘀咕着,顧柏蓮掀開了門簾,低頭走進了營帳,道:“時辰不早了,你不累?”
“小蓮兒,”蕭凌風手拂過頭上散發,笑得甜美,一聲呼喚溫柔婉轉,卻是讓顧柏蓮猛的一顫,心裡道,不會吧,明日還沒到,現在就來算賬了?
“今夜,不管聽到什麼,都當沒聽見,好生休息一晚。”一邊說着,蕭凌風已經轉身,霸佔了營帳裡位置最好的牀,打了個哈欠躺了上去,又加了一句道:“去叫多吉回來,他拼不過那些兵士的酒量的,回來早點睡覺,晚上,不要出這個門。”
“你認爲多吉哥會聽我的?”顧柏蓮掀開門簾之時,問了一句。
“不聽,就打暈帶回來。”
打暈那頭熊……你還真看得起我!
風聲細碎,遠遠的,似乎那可以聽到黃河奔騰的水聲,兵士們的喧譁漸漸淡去,夜色已深,朦朧之間,蕭凌風似乎又做起了夢。
夢境裡星空低垂,暗香浮動,那一年她年方十一歲,在迷霧森林跟着巡邏小隊巡視,夏季的森林之夜非常美,年長的士兵們喝着酒海侃,篝火燃得很旺,兵士們的笑聲爽朗。
夜深時分,達達族前來夜襲,他們來了很多人,強壯的武士發出的低吼聲讓森林都爲之震動。
劍砍在人體上的感覺,血飛濺在臉上的感覺,被森冷的刀光逼迫的感覺,四下狂聲四起,殺了第一個人後,她身子都在顫抖,連刀都拿不穩。
背後被人擁抱上來,寬厚溫暖的胸貼在背上,那暖意讓她停止了顫抖,神思安定下來,然後嗅到濃濃的酒味,不覺皺眉,醒了過來。
眼睛眨了下,眼前似乎還有在她正處於殺人後的震駭之中那人幫她擋了從背後襲來的一刀的場景。
已經有多久沒有想起那人了?
“凌娘子……”身後人摟緊了她的腰,發出了低聲的囈語,噴在頸脖間的酒氣讓蕭凌風再度微微皺眉,低聲嘆道:“到底喝了多少啊?你身上還有傷呢,這麼喝,還想不想傷好?”
林朝低聲笑了兩下,下巴在她頸項間蹭了蹭,道:“關莽是個豪爽之人,他是最開始就跟着衛大將軍的,去年衛大將軍分派了自己手下幾個大將守各處關隘,他纔到潼關這裡來,所以想聽聽衛大將軍的近況,聊的興起,就喝多了些,你放心,進關後,這一路上都是衛家軍的人,咱們不用那麼小心,養幾天就好了。”
蕭凌風沉默下來沒有出聲,聽着帳內多吉的呼嚕聲和顧柏蓮細微的呼吸聲,還有外面那細細的風聲。
“你擔心那些人嘛?”吻了下她的後頸,林朝問道。
“那些人?”一愣之後,蕭凌風微微笑了起來,道:“你是說那被嬌慣壞了的女人,還是那個抱着目的的男人,或者說是,那客棧裡面的掌櫃?他們,與我何干?”
摟着腰的手緊了一緊,林朝低聲道:“我去沖洗下,酒味太重。”
跟着林朝坐了起來,蕭凌風起身道:“你歇息下,我去打水。”
“凌,”拉住了她的手,微微擡起頭,林朝眼中帶着半醉的朦朧,道:“那爲何,當初你要救我,我與你又有何干?”
“我沒救你,是你收留了我。”將他手掙脫開,蕭凌風聲音冷了下來。
淡淡一笑,臉頰酡紅的林朝晃晃頭道:“你早知道我們在那,餓得半死,衛晞那蠢貨找到路就一定會衝下去,那時候韃子沒有退軍,衛霜也不會出城追擊,我們下去就是死,你明明可以逃走,明明可以讓誰都找不到你……”
“你醉了!”一個手刀下去將林朝敲暈,蕭凌風提起了營帳裡的水桶,裹了披風走出營帳。
風裡帶了淡淡的腥氣,蕭凌風在營帳門口站立了一會,然後走到一邊的大桶旁邊打了一桶水,回頭卻正正看見一對亮晶晶的眼睛。
那桃花眼裡如同汪了一灣碧水一般晶瑩透亮,一閃一閃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裡面滿是好奇的笑意。
“林夫人!”從暗影裡走出來,楊清河嘴角上翹,眼角在她毫不費力提着水桶的手上一掃,喚道。
當沒聽見,提着水桶,蕭凌風從他身邊側身而過。
呀呀!居然被女人無視掉了?楊清河嘴角翹得更是歡快,轉身就追上了蕭凌風,笑道:“在下楊清河……”後面的話還未說出,一個收腳不及,撞上了猛然停下來的蕭凌風,剛欲再調笑幾句,擡頭望向了客棧方向,楊清河收斂了笑容。
風中傳來濃烈的腥味,客棧方向在夜空裡亮起了一道詭異的紫紅色,如同火焰一般跳躍,卻帶着讓人毛骨悚然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