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說暗就暗,夕陽餘暉在山包之間閃過一道鮮紅的霞光後,天便完全黑了下來。
張雷並沒有給她們送蠟燭過來,門窗一關,整個廂房裡便漆黑一片。
蕭凌風看了看密封到一絲光都透不進來的門窗,上了木牀,抱着小狐狸鑽進了被褥裡,抱住了多吉的腰後,將被褥四角都蓋好。
多吉的身體一片冰冷,凍得蕭凌風打了個激靈,將腦中那猛然冒出來的不好聯想給搖掉,緊緊的將自己溫熱的身體貼了上去。
多吉下午一直昏迷着,便是雞湯熬好後,也只是在她呼喚下喝了一碗湯便再也吃不下東西。
這樣下去不行!
微一思忖,蕭凌風又悄悄起了身,一條腿剛剛下了木牀,手便被一隻冰冷的大手抓住。
蕭凌風一驚,緩緩轉回頭,多吉依然在沉睡中,可是一隻手卻是緊緊的抓住了她。
輕聲嘆了口氣,蕭凌風又坐回牀上,將被褥給他蓋好,自己抱着小狐狸靠在了牀頭。
風嗚嗚咽咽的吹了起來,吹得院中籬笆牆嘩嘩作響。
手輕輕捋着小狐狸的毛,蕭凌風的思緒也不覺隨着那風聲飄遠。
一些沉埋在靈魂裡,很是久遠的記憶,就這麼突然的冒了出來。
那遼闊的天地,那肆揚的飛翔,那俯瞰天下的張狂……
還有那些身影已經疏淡,卻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那些獸的身影。
不管是敵是友,那個時候,它們從來不會耍心眼,便是打得天翻地覆體無完膚,甚至因此身隕,也不會耍陰謀。
堂堂正正,以實力取勝,那是身爲靈力巨大藐視羣獸的上級獸的驕傲。
*
嘭的一聲輕響將蕭凌風跑遠的神思拉回,脣角勾起了一絲冷笑,將小狐狸對被子裡一塞,蕭凌風也躺了進去,背對着門抱住了多吉,再將被褥全部壓好。
先是門響,然後是輕輕的腳步聲,隨後便是悉悉索索衣衫摩擦的聲音。
往着正房而去。
“噓,你輕點。”門外響起了男人特意壓低的聲音。
“你不是說已經下夠了迷藥嘛?怕什麼?”一箇中年人的聲音帶了笑意道。
“可是,那些飯菜都被那外來的女人吃了,我媳婦並沒吃到,我後來只是在紅薯裡面加了點,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張雷的聲音沒有了白日的憨厚,而是帶了一些冷清。
“我說你小子還真捨得啊,你媳婦對你可不錯。”一個年輕男人帶了輕挑的聲音道。
“那也沒法子啊。”張雷輕嘆一聲。
“要不,咱們今日先用那個外地女人?你媳婦就多給你留幾日。”中年人帶了調侃的聲音響起,別的幾個男子的聲音便也帶了調笑般的起鬨起來。
“行了,你們別耽誤時間了,那兩人能穿過鬼林,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今日不要節外生枝,等過兩日再送進去不遲。”村長的聲音冷冷的響起,別人頓時安靜下來。
“可是,黃大夫不是說他們只是運氣好而已?”隔了一會,中年人的聲音小心的響起。
“黃大夫說的話咱們還是聽三分就好。”村長輕哼了一聲。
“他不會有異心吧?我就說,外來人都不能相信。”
“我覺得黃大夫應該不會,他來了咱村三年一直老老實實,再說,咱們這事,他也一直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他也不會那麼蠢的來壞我們的事吧。”
“就是,他護着自家那小兒子跟眼珠子一樣,怎麼會壞了我們的事?”
“說起來,你們沒覺得黃大夫那兒子,有些像閨女?”
“你就瞎說吧,人家那孩子是身體不好,看上去比較虛弱了點。”
“我覺得老郭頭這話有點對,你想想,那孩子現在應該四歲了吧?可咱們見過幾次?你們說說,你們誰真正見過那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行了,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是男是女,需要的時候去確定一下就行!張雷,你還不去把你媳婦抱出來?”村長的聲音淡淡的響起,張雷應了一聲,細碎的邁步聲後是一聲劇烈的門響。
大門被大力拍開發出了咯吱的搖晃聲,院子裡響起了幾聲抽氣聲,蕭凌風等了一下,輕輕拍了拍已經睜開眼睛的多吉,悄然起了身,撥開了早先在窗戶開的一條小縫往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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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站了幾個男人,除了一個青衣長衫一臉陰鬱深沉的年輕人外,其餘幾個都是在村頭下棋之人。
那婦人站在了正房門口,手中提了一把長刀,臉色平靜若水,眼眸微垂,在掃過連連後退的張雷身上之時,閃過悲慟悽然之意。
“張雷家的,你這是幹嘛?”老郭頭被村長一推,上前半步,大着膽子叫道。
“幹什麼?我倒是想問你們想幹什麼?”婦人冷笑一聲,眼睛看向了張雷,聲音平淡的道:“我原以爲你和他們不一樣。”
張雷臉上露了訕訕之色,退了幾步,將身子閃到了村長身後。
“張雷媳婦,你也別怪他,村裡的情形你也知道,我們自家的女人都犧牲了,要不是看在你們新婚和張雷拼命求情的份上,你以爲,你能成爲最後?”村長長嘆一聲,臉上帶了一些悲天憫人的神情道。
婦人看都沒看他,只盯着他背後的張雷問道:“我再問你一句,你可真要將我交出去,讓他們送了我進禁地?”
張雷低了頭將身子都縮成了一團,在婦人緊逼的目光下,低聲道:“你也知道,你若不去……你不是說,你歡喜我,爲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嘛……”
婦人悽然一笑,聲音裡帶了徹痛之意:“是,我是說過,我說,你若是願意護我,我便也和你同生死……”
哽咽了一下,婦人視線往其餘人身上掃去,最後停在了那青衣人身上,冷冷的喚道:“張青!”
青衣人袍袖輕拂,發出了一聲如同夜梟一般的笑聲,聲音如金鐵相摩一般的笑道:“這可別怪我,那外地女子是張雷自己引進來的,有了這最後一個女人,自然,就要將你獻祭。”
“原來如此,你們留着我,並非是張雷不捨爲我求情,而是爲了這村裡隱陣必須得要女子陰氣方能維持。”婦人淡淡一笑,轉頭看向了張雷,輕聲道:“虧我還真的以爲,你願意和我同生共死。”
老郭頭左右看看,拿起了院中的一根扁擔,笑道:“弟妹,你也別怪張雷……”
“也是,別人的性命如何比得過自己的?”婦人點點頭,自嘲般一笑後,手中長刀豎起,冷聲道:“不過,我把自己的命也是看得重,你們想要拿我獻祭,那便先過了我這刀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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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吹過,天上的雲被吹散了一些,清冷的月光照下,在那刀刃上反射出了一道寒光。
院子裡的人面面相覷,卻沒人敢第一個上前。
那婦人背靠正房站在門檻之間,左右兩路全部封死,只留了前面一個空隙,婦人悍勇力大在村裡是有了名的,那第一個衝上去的,只怕未必有命留下。
他們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才留下的命,可不想在這個時候送掉。
“都怪你!怎麼就沒有把她迷倒!”老郭頭一把從村長背後將張雷拉了出來,道:“你去解決!”
張雷看了看婦人手中的大刀,苦着臉道:“紅姐兒,你便,便……”
“是啊,閔紅,你若不去,就得張雷去死,你捨得?”一個年輕人從腰間拔出了一把三角尖刀,猛的拉過張雷,將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的道:“你若是不願意,那我們便將張雷送進去,然後燒了你這個屋子,你還能躲去哪裡?”
“別別!二牛,那個,那個,那個女人也可以!”張雷嚇得臉色都發白,指着廂房道:“那個女人吃了所有的迷藥,現在一定睡得死豬一般,你們,你們便送了她去吧!”
“張雷!”閔紅歷喝一聲道:“那姑娘可是真心感謝你,真心當你是好人!”
“好人?”張雷轉頭看向了她,臉上帶了狠戾之色,道:“我只想當活人!我不想變成殘魂,更不想變成一具骷髏!”
“你說的也是,咱們也算是有感情了,那,便用那外地女子吧。”青衣人輕聲一笑。
見院子裡的人轉身往廂房而去,閔紅冷冷的道:“等等,他們是夫妻兩人一起來的,你們也不問問?”
老郭頭回頭看傻子一般的看着她,吃吃笑道:“還用問嘛?誰會放棄自己活命的機會?”說着,回頭對村長道:“我看那男人很是健壯,種莊稼應該是個好手,不如就留下來?”
“等等,閔紅說的也不錯,便是知道結果,但是規矩就是規矩,我們還得問問他們的意見。”青衣人輕笑一聲後,袍袖一揮,一股猛烈的勁力直接撲向了廂房之門。
嘭的一聲,廂房門被直接擊倒在地,在撲起的灰塵中,門口出現了兩人。
青衣人臉上笑意更濃,對着那依靠着女人攙扶都站得勉強的男人吃吃笑道:“那,我現在就問一問,你是願意兩人一起被丟下蛇洞,還是,願意交出這個女子,在我們村裡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