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散去,陽光卻依然蒼白,郁郁青青的山色也帶上了一層灰濛濛,風揚起,絲絲血腥味隨風四散,斷臂殘肢,折戈斷槍插在焦紅色的土地上,只餘了幾條碎片的旌旗孤獨的在土包上飄揚。
馬蹄踏在地上濺起帶了血色的泥土,顧不得戰場上那些遺骸,一行人縱馬疾馳奔向京城。
路過整齊有序的收容那些驚駭惶恐狀散兵之處,慕容朝的眼神稍微瞟了一下過去,隨後便看向了越來越近的城門。
回頭看了看就算隔了這麼遠依然可以清晰看到的那如同小山一般的骨架,慕容晚抿了抿嘴,再回頭看看慕容朝那繃得死緊的臉,心裡又不覺悸跳了一下。
那隻巨大的獸和那火龍戰鬥的場景讓所有人都驚懼,而在那時候林奇傳來的消息讓慕容朝暴怒,也讓他的心裡隱隱不安起來。
林奇說探子剛傳來的消息,葉秋集合了上百武林高手跟着韓子墨入了皇宮,想趁韓子墨和慕容澈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下黑手。
慕容朝不說二話的就衝下了城牆,那臨走前一眼讓他也趕緊追了上來。
慕容朝那一眼很冷,冷得他心裡突兀直跳,他直覺到如果不馬上跟慕容朝解釋清楚他是真不知道葉秋居然敢動這樣的手,那麼,他們兄弟都沒得做了。
就算不是同盟在人家背後捅刀子都爲人不齒,何況他們現在還是同盟。
這樣的事一做,人家不會認爲是葉秋獨斷專行,只會認爲慕容朝背信棄義。
至少,還在城外的這八萬漠北軍,還有關外柏子衿那戰力超羣的北疆軍會這麼認爲,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南下。
在見識過北疆兵的戰鬥力後,慕容晚心裡清楚,一旦關外那些北疆兵全部南下,那麼,別說已經傷亡三分之一的南海軍,就算是南海所有的兵力全部到來,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何況,在剛剛聽得衛斯的話後,慕容晚明白了漠北軍一直停佇觀看不動的意思。
漠北軍此次站在平王這邊根本不是看着慕容朝或者他慕容晚的面子,人家只是聽從北疆城的命令而已。
這話慕容朝早就跟他說過,他卻一直不信,一直不信……
*
知道慕容晚一直在偷偷的小心的帶了討好的看着自己,慕容朝卻沒有回望一眼的心情,他的胸口燃燒着熊熊烈火,那種憤懣仿似要從胸腔裡爆裂開來,將他炸個粉碎。
若是真就這樣粉碎了,也許就輕鬆了……
當時聽得林奇用平淡無波連標點符號都沒有的聲音說出葉秋和磨山真人帶了大隊武林高手準備去殺韓子墨等人之時,他腦袋裡一片空白。
他跳下了城牆,騎上小白就衝進了戰場,他只想跟她說,他不知道,不知道這個事。
他剛衝進戰場,北疆兵和獸的戰鬥已經結束,那個紅色麗影跑向了已經開始動起來的漠北軍。
在掉頭衝向漠北軍的時候,看着漠北軍那整齊一致的動作,慕容朝忽然明白了一事,漠北軍這是故意的,故意的看着南海兵和樑侯爭鬥。
他們沒有幫手……
慕容朝在最開始之時以爲是衛霜沒有控制得了衛斯,可是看到漠北軍現在的行動卻猛然想通了,漠北軍一直在衛霜手上,他們之所以不動,或者說他們突然出現在平原上,那是因爲,他們知道了葉秋的動作……
比他自己更早的知道了葉秋的動作。
所以,他們不相信他了,所以他們作壁上觀,只在後面來收拾殘局……
想通之後,看着那猛然躍起招呼了煌彤前來就這麼飛走的烈焰身影,他只覺得心瞬間碎成了碎片……
凌娘子,你可也是懷疑我?
*
衛斯看着他的目光冷而淡,衛斯說,統領所令,他們收拾完戰場後就會退出長城外,京城留給你們。
衛斯的意思很明瞭,這是衛霜的決定,以長城爲疆界,就算他們不獨立出去,以後關外那萬里沃野也跟燕朝跟他慕容朝無關了。
北疆城更是如此。
這是他們對南海言而無信的反應。
他說不出任何話來,也無從辯解。
磨山真人是他師傅,葉家是南海平王府的人,甚至他們召集那些武林人士用的都是平王的名義……
這麼大的事,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別說別人不相信,便是他自個也不相信……
有人將消息隱瞞了下來,而且還不是一個人,他身爲南海統領,身爲平王,居然被人架空,就算他們認爲慕容朝不會做出這種事,但是也不會再相信他。
便是他自己,也無法原諒和相信自己。
磨山真人與其說是他師傅不如說是父親一樣的存在,慕容晚是相依爲命一起長大的親弟弟,林忠等人是他一起玩大對他忠心耿耿的夥伴……
他們所做的,只怕都認爲是對他好,不願意看到他和北疆城走得太近,不願意有北疆城這麼一個存在影響到他,影響他成爲一代聖君……
如果,如果他能更加強硬一些下命令,如果他能更加耐心的一點點的將其中厲害關係將北疆城的真實實力跟他們說清楚,如果……
不,他們根本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存在,他們更不會相信擁有這麼強大力量的人會只甘心守在那荒蕪的北地。
權利和財富是所有人追逐的目標,中原之地纔是人口衆多繁榮無比的地方,唯有這裡,纔是天下英雄逐鹿之地。
他們根本不會相信擁有那麼強大力量的人,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和平快樂之地,他們想要擁有的,不過是彼此而已。
他也……從心底裡那麼希望着……只要擁有她,便是****在那冰天雪地裡,也如同春日一般的溫暖,也希望過那樣的日子。
也許正是因爲他的這種猶豫和期望讓那些親人產生了不安,他們將所有期望都寄在了他身上,他們爲之流血爲之奮鬥就是要擁護他登上那個至高之位,然後將他的人民從水深火熱裡解放出來。
他們不容許他有任何的動搖和弱點。
所以……磨山真人才和葉秋聯手的吧?所以林忠察覺到不對也只是欲言又止,所以,慕容晚才主動將監視葉家之事攬了過去。
*
沉悶的馬蹄聲響如同敲在人心之上,一聲聲的帶着促痛的迴響,林忠忍不住道:“殿下,是我的錯,我,我會跟韓將軍道歉,我……”
聲音憋在了慕容朝淡淡的看過來的一眼裡,林忠狠狠的往自個大腿上抽了一鞭子,眼瞳不覺紅了起來,咬着脣暗想,等會見到北疆城的人,他便先自個上前謝罪,這事,萬不能讓北疆城的人認爲是慕容朝做的。
“殿下,您看城門。”林奇指着城門叫了一聲,緩了馬速。
慕容朝擡眼看去,也拉了一下繮繩,將馬速緩了下來。
城門口一片擁擠,人頭涌涌馬車馬隊如同狂潮一般的從裡面涌了出來。
*
眉頭微蹙,慕容朝示意帶着的人將馬靠在一邊,見迎面而來的車隊上寫着夏字,心中猛然一跳,上前抱拳道:“請問,車中可是夏大學士?”
馬車的車簾撩開一線,夏子軒從車裡探出個頭來,視線在渾身浴血的慕容朝身上一掃,帶笑道:“平王殿下。”
後面的車隊人流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外走,夏家的車隊也不能停,慕容朝微一思量便跟着夏家的馬車往前走,道:“不知你們這是……”
夏子軒呵呵一笑,道:“平王殿下不知道嘛?”
“你什麼意思?”慕容晚眼見後面出來的車隊裡連佟家的旗幟都有,心中焦急更甚,不覺叫道。
“住口!”慕容朝厲聲喝道,不管慕容晚臉上的委屈轉回頭道:“請夏兄明言。”
夏子軒輕嘆一聲道:“平王殿下,韓將軍對你是仁至義盡,但是你們南海人做的那也叫人事嘛?”
慕容朝眼皮猛的一挑,再度抱拳道:“朝真不知道,請夏兄告知!”
搖搖頭,再度看了看慕容朝身上的火鳳戰甲,夏子軒臉上帶了不屑之色剛欲說話,人卻被猛的拉了進去,過了一會,夏大學士探出了身子。
看了眼慕容朝,再看了看他身邊的人,夏大學士惋惜的嘆了口氣,道:“宮中出現了獸人,數量極多,韓將軍怕會像千年以前一樣影響到整個京城,所以讓我們先行出城避難,等他們解決了那些獸後,再讓我們回去,現在,衛大將軍正帶人疏散京城民衆。”
慕容朝的臉色猛然慘白如紙,嘴脣蠕動着說不出話來。
夏大學士看了眼他的臉色,再看了看他身上染血的火鳳戰甲,喟嘆一聲道:“韓將軍留了人護送我們出城,我們出門之時,有聲稱奉平王之令不準大臣私下出城之武林高手阻擋我等,若不是韓將軍的人全力相護,衛大將軍又到得及時,平王殿下,老朽只怕無緣在此和你說話了。老朽年老,已不能再爲平王殿下做些什麼,殿下這便放過老朽一家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