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冠自雲端墜落,轉眼間便逼近二人頭頂數十丈之內。畢方端坐不動,左手手指輕輕一彈,一縷黯淡青光疾馳而出,與樹冠相迎。無聲無息之間,猶似穹廬籠蓋四野的樹冠被青光點中,立時消散爲點點青光。隨後點點青光飛附到附近的草木之上,與這些草木所發的青光合爲一體。
再看剩餘的半截巨樹樹,嘩啦啦一響,竟是慢慢縮小至如一株小草大小,被風吹動,搖曳生姿。直看得張翼軫瞠目結舌,不敢相信畢方的控木之術竟有這般不可思議的神通,化大爲小,化有爲無,生長萬木同時又化解萬木,當真是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
不過對於畢方視人命不如寶物的見解,張翼軫卻是不敢苟同。
畢方施法完畢,彈指間,山谷之內全數草木一齊俯首彎腰,猶如參見帝王的臣子。畢方昂然一笑,說道:“如何?我本萬木而生,理應掌控萬木。萬木爲我所用,由我起心動念之間或生或滅,再者草木本無靈性,何懼生死?”
張翼軫長身而起,負劍於背,遙望山谷之中無數草木,慷然說道:“此言差矣!木石化形由天地而生,豈非可說木石化形理應掌控天地不成?畢方前輩由萬木而生,本與萬木同源,得天地元力的本源傳承,可操控天下萬木是爲不假,但也並非是說控木靈獸便可任意定萬木生死。且若是細心追究,萬木本是控木靈獸的本源,若無天下萬木。何來控木靈獸?是以本由萬木所生的靈獸卻要凌駕於萬木之上,是爲不孝。”
“雖說世人皆謂草木無情,實則草木也得天地靈氣而生。既是道化生萬物,是以草木也好,凡人也罷,或是天地靈獸天生神人等等,其實皆有生存於天地之間地機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即便畢方前輩身爲控木靈獸。||||又何必奪天地之造化而肆意定草木之生死。如此行徑,是爲無愛。”
“或有人說,太上忘情。其實不知,所謂忘情,並非是說無情無義,乃是以已情分爲天下之情,不念及一人之情,不將私情寄予一人之身。視天下萬事萬物爲相同平等。不分彼此者,是爲忘情。而畢方前輩身爲控木靈獸。卻將已身置於萬木之上,源自於萬木卻又要與萬木分出高下,是爲無義。”
“以你這般不孝之心,行無愛無義之事,即便可控萬木,卻無法操縱萬木之精而成的木髓劍,無法將木髓劍精純至無垢之境,這不是你本身之過,又能怨得了誰?所謂一念有私。萬事有別。你心存私心雜念。人分高下平等,雖是視寶物高過人命。卻不知寶物自有靈性,只認天性相等生性純正之心,畢方,你還不醒悟麼?”
張翼軫一番話慷慨激昂說出,卻是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將自出得未名天死絕地之後,自習得玄冥控水之術之時,直至今日在滄海桑田之中忽有所悟一併說出,直覺體內各種靈性驀然間無比和諧完美地合二爲一,風土水火本是各不相干互不相容之特性,卻突然之間猶如水乳交融一般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彷彿從來如此,從未分開過一般。
隨即張翼軫心念一動,體內渾然一體的靈性雖是再無風土水火之分,卻在張翼軫的心意呼應之下,任意轉化靈性,心動意到,要風得風,要水得水,當真是一念不生,歷歷分明,一念若生,心意隨行。
再說畢方被張翼軫一頓言論駁斥得當場驚呆,一時啞口無言。雖是心中憤憤不平,難以接受張翼軫這般萬物平等的駭人之說,卻也被他的寥寥數語之中對“道”地精闢見解所折服,竟是一時難以想到反駁之詞,只在心中萬分驚訝張翼軫小小年紀,卻也對天道理解有如此獨到之處,當真難得。^^
畢方心中震駭之意未去,忽見張翼軫氣勢大變,原先他還可以憑藉天地靈獸獨有地感應一眼看出這少年身具風土水火四種靈性。不料眼前的少年人在原地站立不動,也未見有何動作施展法術,卻須臾間身形猶如輕煙一般淡去,明明其人仍站立眼前咫尺之內,卻倏忽間遠去千里之外。再一定神,少年依然淡然而立,身形重新厚重成形,站立眼前。
再一感應,畢方驚得駭然起身站立,不敢相信自己天地靈獸與天地感應道交地感知之能竟會失靈?要不爲何再也無法感應到眼前少年身具四種靈性,只依稀可知此人體靈力充足,應是地仙修爲,除此之外再無所得。
怎會如此?畢方一時只當是自己失神,感應有所遺漏,隨即再次施展天人合一之法,卻依然探查到張翼軫體內除去一身地仙修爲之外,空空蕩蕩,再無一絲靈性,直與尋常凡間地仙再無不同。畢方不由後退三步,直驚得目瞪口呆,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張翼軫卻沒有理會畢方的失態,方纔心中有所感悟不吐不快,一旦說出,竟是引得體內風土水火靈性渾然一體不分彼此,自是心中大喜。稍一思忖,一眼瞧見直立於木桌之上的畢方的木髓劍,張翼軫突發奇想,隨手一伸取劍在手。左手聲風劍,右手木髓劍,隨即體內靈性一轉,火性顯露,驀然,聲風劍之上突現萬火之精。
體內風性與火性既然相容,便火借風勢,尋常需要拼了全力纔可將聲風劍的萬火之精激盪成藍色之火,如今片刻之間便見聲風劍劍身湛藍如碧,火勢逼人。張翼軫心念翻轉,突兀間左手的聲風劍之上的萬火之精消失不見,緊接着右手之上的木髓劍原本晶瑩如水地劍身“砰”的一聲突現萬火之精!
萬火之精呈藍色之火,在張翼軫地全力催動之下,藉由聲風劍其內的火力,將畢方的木髓劍以雷霆之勢淬鍊一遍!木髓劍先是由晶瑩之色被萬火之精烘烤爲藍色,又由藍色轉變爲紅色,其後不久又由紅色轉化爲白色,白色維持少許,極白則黑,竟是慢慢由白變黑,只在呼吸之間,便穩定爲漆黑猶如木炭之色,不再有絲毫變動。
張翼軫情知大功告成,右手一緊,只見依附在木髓劍上的萬火之精猶如潮水一般退入到張翼軫手心之中,經體內一轉,又全數迴歸到聲風劍之內。聲風劍驀然長嘯了一聲,似與木髓劍呼應。木髓劍也是一聲長鳴,兩劍至此心意相通,如同一母同胞的兄弟。
曬然一笑,張翼軫將手中木髓劍遞給在一旁驚駭萬分、久久無語的畢方手中,說道:“以心御劍,人劍合一。此劍,精純之意與純正之氣,遠勝以前。”
畢方接劍在手,呆立片刻,猛然間將劍向空中一拋。木髓劍應聲而起,陡然一劍沒入泥土之中。忽見畢方環顧四周山谷,悲愴說道:“一念一生,一枯一榮。今日我才醒悟,並非草木無情,實乃草木無我無私,乃是忘情。”
隨着畢方聲音起落,只見漫山遍野的草木時而繁榮時而枯黃,猶如片刻之間便歷經了無數年的歲月風霜一般。如是數十次枯榮過後,猛然之間全數草木突現無窮生機,青光跳躍間,猶如星光點點,盡顯無窮歡喜之意。
畢方立時感受到了草木的喜悅之情,一揚手又將木髓劍喚在手中,持劍在手,鄭重向張翼軫行了一禮,說道:“畢方受教了,多謝小友指點之情。如今雖是木髓劍大成,但於我已然無用。我一心要與他人一爭高下,卻還是落了下乘。想我畢方本是天地所生地控木靈獸,雖是他人仰仗天命或是天機,所得木髓劍遠勝於我這控木靈獸,又能如何?還是借我萬木之精而成。我本萬木而生,本應與萬木同喜同悲,同生同存,若時刻存了與人一爭高低之心,卻與萬木地忘情之道相背而馳。與萬木相反而行的控木靈獸,又怎能得萬木相依相存地無私喜悅之
說完,畢方“哈哈哈”仰天大笑了三聲,左手握住木髓劍劍尖,右手握住劍柄,雙手一合,只見三尺多長木髓劍在畢方強大的心意控制之下,竟是漸漸融化,最後凝固成一滴閃耀青光的乳滴。
“此乃萬木之精,小友,若不嫌棄便留下此物。既是你只憑地仙修爲便身具風土水火四種靈性,其中定有玄機,我且再助你一臂之力,送你萬木靈性。只須開放神識即可,且收好了……”說着,畢方也不等張翼軫有所表示,一揚手,萬木之精青光一閃便沒入張翼軫額頭之中。
張翼軫雖是也有所防備,卻不想畢方說到做到,竟是轉瞬之間便將萬木之精送至眼前。畢方既是誠心相贈,若是回絕不免顯得有些矯情,當即微一點頭,神識一鬆,便將萬木之精收入體內。
只一入體,微一查看,便知其上所蘊含的木性沛然,且純正無比。何況張翼軫方纔以萬火之精淬鍊木髓劍之時,也已得知此劍確實蘊含木之靈性。
見張翼軫毫不遲疑收下萬木之精,畢方點頭讚許,說道:“如此方顯坦率之心,若是假意推脫一番,說不得我便認定你方纔一番高論乃是誑言,到時就算你再收下萬木之精,我也不再與你羅嗦,任由你在此自生自滅……既如此,小友,你可想知道如何出離這滄海桑田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