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夏夜將半,山村的夜空羣星璀璨,銀河浩渺。虛無縹緲的天空莫非真的有天庭,還有那身姿曼妙的天女飛天散花,俊雅雄健的天馬駕車行空。神仙之說,天庭之樂,是口耳相傳的傳說還是真的在冥冥中有天人在掌管着人間的善惡?
天道無言,人間有愛。
張翼軫心中驚起了濤天巨浪。一直以來,爹孃對他的溺愛讓村中少年羨慕中摻雜着嫉妒。太平村民風樸實,但不尚讀書,村中少年多半跟隨父母務農打獵,即使家中富裕的人家,最多請村中識字最多的先生教會孩子會寫名字能算清帳務即可。張翼軫家在村中只算平實人家,父母卻省吃儉用一直供他到臨海城中讀書。張翼軫多次提出要退學回家幫父母做些農活,父母卻說什麼也不同意,更讓張翼軫不解的是,父母供他讀書既非讓他考取功名,也不是出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崇高認識,只是爲了讀書而讓他讀書。
這難免會讓少年心生感慨:讀了厚厚的幾十部書了,除了識字和長了見識之外,似乎對他打獵和農活並沒有太多的幫助。也沒有讓他找到多賺一些錢的門路來回報父母。
只是沒有料想到十六歲的生日當天,少年聽到了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他竟然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
“軫兒……”
父親張仁的眼睛紅紅的一片,這位樸實的山民嚅嚅了半晌,終於還是開了口,聲音暗啞,神態黯然。
“十六年前的一天,家中突然來了兩個客人……”
“這兩個客人是一男一女,生得俊美無比,衣服華麗,舉止得體。二人帶着一個嬰孩,說是他們受人之託,要找一忠厚人家收養這個孩子。我一看就喜歡上了這孩子,打心眼裡覺得這就是我的孩子,比親生的還親。說來也怪,這孩子被我抱在懷中,不哭不鬧,小手有意無意地地總抓我的耳朵。”
“我和你娘思子心切,這般天降好事,一聽之下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答應,滿口應承要百般對孩子好。客人卻說,孩子父母有兩個要求,一是孩子名翼軫,不可改名,自小也不必嬌生慣養,吃苦受累都好說,但一定要他讀書。二是等他長到十六歲時,在他十六歲生日當天告訴他真相,讓他離開太平村,去尋找他的親生父母。”
“我和你娘求子多年,膝下無子一直是最大的心病。忽然有人送子上門,自然萬分欣喜。雖說十六年的約定讓人一時無法理解,但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更何況當時我心存念想,十六年後的事情誰又能知道怎樣?就算到時非走不可,在以後的十六年裡我們也算是有孩子的爹孃!”
“客人臨走,留下一個盒子和一些銀兩,並說盒子等你十六歲時交給你,銀兩便留給我們家用。爹孃有你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哪裡還敢貪求錢財。客人執意留下,對我們再三打聽你的身世不肯透露半點消息,停留不過小半個時辰便自行離去。”
“半晌我和你娘都感覺如在夢中,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是真的!”
“爹孃十六年來無不擔驚受怕,擔心你的親生父母會突然找上門來,將你領走。好在十六年來一直平安無事,爹孃一直心中嘀咕,不捨得讓你離去,可是當初答應人家的事情,如果不告訴你,爹孃一輩子也不會心安。再說客人還說你親生父母因爲生你而受了大罪,你不去救出他們,是爲不孝。今兒正好是你十六歲生日,就把一切真相對你言明……”
張翼軫愣愣地看着昏黃的燈光下,雙眼垂淚的爹孃一個搖頭,一個嘆息。一燈如豆,照亮一丈方圓。少年的心中卻有無邊的黑暗,緩慢地如水波一般,越飄越大,越飄越遠。心思忽如搖曳的星光,不知此夕何夕。
他一向敬重的爹孃,一向從不捨得打罵他的爹孃,卻原來只是他的養父母!想起父子上山打獵,下河捕魚,想起母子田間勞作,廚房忙碌,往事歷歷,如在眼前又恍如天邊。念及前塵往事,卻被爹孃一句話擊得粉碎,更多親密的細節一一浮現心中,帶來的卻是揪心的痛。
張翼軫一時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他呼地站起,推門而去。翼軫娘想要去追,卻被張仁攔住。
被夏夜的山間夜風一吹,張翼軫胸中的煩悶和不適減少大半,想起往事種種,一時沉默不語。呆立半晌,忽地又返回屋中,對一臉緊張的爹孃說道:“那我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他們又在哪裡?”
桌子上多出一個一尺見方的鐵盒,鐵盒顏色黝黑,四角裝飾有古樸的花紋,精緻無比。
“那兩個客人不管我們如何問詢,卻不說出你的親生父母如何稱呼,只說讓你十六歲後到方丈,自可見到親生父母。方丈居於何處,如何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客人說你打開盒子便知。”
張翼軫打開盒子,裡面只有一本書和一面銅錢大小的銅鏡。書上端正寫着四個大字:人間仙路!字寫得蒼勁有力,頗有氣勢。打開一看,裡面卻空無一字。
銅錢大小的銅鏡上端有一個孔,孔中繫着一條紅繩,正好可以掛在脖子間。一書一鏡外,再無他物,更無隻言片語。張翼軫心中苦笑,不知道親生父母給他留下這兩樣東西何用?只憑這無字天書和照人都嫌小的銅鏡,還有一個方丈的名字,又如何找得到不知姓名從未見面的親生父母?
這……張翼軫將一書一鏡遞給父母,二老也是搖頭,不知何意。
見爹孃愁眉不展,張翼軫忽然心中釋然,哈哈一笑,道:“爹,娘,翼軫雖說要去救親生父母,但爹孃養我一場,不比親生父母疏遠,況且我也只是出去尋到他們,如果他們無事,我會再回來和爹孃團聚,再不濟,大不了接爹孃和他們一起住,一家人總是要在一起的。這次出去,就當兒子出去遊歷一番,長長見識也是好的,古人說父母在不遠游,不過眼下也顧不了其他,畢竟人倫大事,孝爲第一。翼軫十六歲了還沒有踏出這山村百里之外,也想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如何寬廣,等我回來,一定給爹孃講講天下的奇聞軼事。”
“男兒志在四方,翼軫也要闖蕩闖蕩,或許會有一番作爲也未可知……”
少年侃侃而談,滿心向往,漸漸哄得滿心惆悵的父母寬下心來,直覺得兒子此番出去,不過相當於去二十里外的臨海城讀書,過些時日便會返回。眼見父母愁眉舒展,眉眼間開朗起來,少年心中緊繃着的弦便鬆了下來,又絮叨幾句,夏夜過半,便以明日還有里正的後事要忙勸父母睡下,少年也自行回房睡下。
只是一夜輾轉,少年哪得片刻休息,心中如翻江倒海般,一時是爹孃的疼愛,一時又是親生父母的受難,直到天光大亮時,少年才閉眼片刻。
此後三天再無閒話,張翼軫和父母一起幫紅枕料理里正後事。太平村人人出動,在爲里正悲痛的同時,無不擔心紅枕從此孤身一人,不知該如何生活。倒是李太沒日沒夜地呆在里正家中,白日迎來迎往,夜間守靈,儼然以半個主人自居。紅枕不管不問,臉上不喜不悲,平靜似水。
但願不是傷心過度,心如死灰。張翼軫暗暗擔心紅枕,幾次暗中勸慰幾句,卻總被紅枕淡然地回絕,讓他心裡捉摸不定紅枕目前的狀況。
三天後,里正風光下葬,一時太平村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幾家歡樂幾家愁,父母嘴上不說,但暗中卻悄悄爲他收拾行李,準備遠行的物品。張翼軫一時心緒難平,日間也不再去臨海讀書,父母也暫時放下農活,終日在家中陪他左右。
這一日天氣晴好,碧空如洗,張翼軫在自家院子裡整理桔樹,和大黃一起玩耍,忽然聽到院外有人高呼他的姓名,正是清虛宮道士成華瑞。
成華瑞先前告別張翼軫,獨自一人來到後山,接連施放了數道追靈符來追蹤惡鬼的行跡,第三日終於有所發現,在一處山腰的山洞中追靈符示警。成華瑞雖是三代弟子中的傑出人物,但尚無飛天之能,無法御劍飛空。偏偏這山洞正處山腰,上下無門,只得放出飛劍,意圖逼惡鬼現身。
成華瑞的飛劍名青吟,乃是其師天清道長取天精砂,在炎洲火山中以天火淬鍊,通體青色,湛然如碧,端的是一把上好的飛劍。飛劍一經祭出,其聲譁然如雷鳴,疾如閃電探入山洞,照得洞中一片澄明。
飛劍所到之處,猶如成華瑞親臨,故山洞之內情景成華瑞歷歷在目。山洞甚是寬廣,半空中飄浮着一團黑影,旋轉不定,不停地向四周吞吐着絲狀的黑線。成華瑞知其正在恢復功力,也不遲疑,當即飛劍一挺,直直刺去。
黑影也不躲閃,被青吟一擊而中。成華瑞見一擊得手,暗中催動道力,欲以純陽道力消融這陰寒之物。不料道力所到之處,黑暗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如魚得水,猛地膨脹漲大,將成華瑞的純陽道力化爲虛無。成華瑞大驚之下,全身氣息內斂,全力催動道力,頓時青吟劍青光大盛,整個山洞被青光充滿,黑影在耀眼的光亮之下消失不見。
意念一動,成華瑞收回青吟劍,氣息微喘。剛纔全力催動之下,道力消耗過半,恐怕不休養兩三日無法恢復。好在惡鬼已經煙消雲散,也算爲太平村除了一個潛在的隱患,一雪先前被惡鬼偷襲之恥。
成華瑞見此間事了,轉身要走,不想眼前黑光一閃,一個人影憑空現出身形,似真似幻,若有若無浮現在半空。依稀可以辨別此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生得倒是鼻直口方,相貌非凡。只是渾身上下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無法確切看清面容。
成華瑞心生警惕,退後一步,右手一伸,青吟劍現在手心,不過一寸大小,青光閃動間滴溜溜亂轉,左手指向那人,問道:“你是何人?裝神弄鬼,何不以真面目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