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千秋功業
“友若如今以爲,經工商事前途如何?”聽到沮授的詢問,荀諶有些恍惚。
在他眼前是沮氏所屬的工場,此時工場正在全力開動,一道道工序緊密相接,工人們也相互配合,在繁忙的生產之中,一件件成品在最後的產線被生產出來。
生產沒什麼特殊的,不一樣的是荀諶在這裡感受到的效率。
工場實際上就是一個平層場地,只不過因爲太過廣闊,天然就能給人一種大規模的感受。
裡面的工人隨便一看也有兩三百號人,他們各自完成手裡頭不同的工序,訓練有素的模樣讓荀諶有種驚歎的感覺,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大場面生產。
“玄夏的各類商品,都是在這樣的工場生產出來?”荀諶忍不住道。
沮授撫着鬍鬚呵呵笑着:“正是如此,如今我玄夏登記在冊的各類工場,已經不下於兩千家,而且這個數字每天還在高速增長,以後只會越來越多。”
荀諶頓時咋舌,他終於明白,黃巾究竟怎麼把自己的軍隊武裝起來的。
兩千多家這樣的工場每天不間斷的生產產品,還是這樣高效運作的情況之下,要滿足數萬人的大軍需求,這並不是什麼很難想象的事情。
眼前這樣一家成衣工場,每月可產衣服六千餘件,那麼只需要同樣的幾間工場,就可以在短時間內輕鬆滿足數以萬計的衣裝需求。
“你不要以爲這就很多了,等到朝貢聯盟的體系成熟下來之後,玄夏的無數商品都會涌向外部,甚至有朝一日出海開拓,還可以與海外進行貿易。
這些尋常的毛衣棉衣,可以爲我們換來數不清的香料、糧食、金銀珠石等等一切東西。
我們根本不必執迷於舊士族所謂的榮光,主公已經爲指明瞭新的路線,往前走,工業所蘊藏的力量將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大可以放心的擁抱新的秩序和社會。”
即便是沮授這樣沉穩的性情,說到此時,也忍不住爲未來的預想而興奮起來。
荀諶見狀,雖然被沮授的話語所感染,但內心也不免疑慮。
工業不過是賤業而已,真的會有沮授所說的翻天覆地的力量嗎?
商人這種卑賤的存在,也會取代門閥貴族成爲新的利益階層?
沮授似乎察覺到了荀諶心裡的疑慮,只是負手帶着他走出工場,然後就這麼指着遠方的天地,繪聲繪色的就給荀諶描繪出一副未來的圖景。
“有朝一日,玄夏橫掃天下雄踞神州,這大地便是工場林立,屆時何止區區兩千數量,便是數萬十數萬的工場也遠遠不夠。
以此間成衣工場來說,要產出衣服,需要上游數家巨大規模的織布工場、紡絲紡線工場、還需要大量的牧民提供羊毛,需要大量的農民種植棉花麻桑。
僅僅此一個產業,便可帶動數之不盡的人口從中受益,那千千萬萬的產業,又要涵蓋多少人口,如此匯聚起來的產能,更是超乎想象的巨大。”
沮授看了一眼,最後頗爲感嘆的說了句話:“有件事吾已經看明白了,主公所做之事,並非與傳統士族爭搶原有的利益,而是要掃平障礙,帶着天下衆生一同做大利益,這纔是真正的千秋功業!”
荀諶聞言,久久沉默,他一時有些無法想象沮授所做的設想。
身處時代中的人,即便是他這樣的精英,也很難跳出思維從更高的層面去看清許辰事業的意義,沮授也是在經歷的足夠長的時間,才慢慢醒悟了這一點。
以前聽許辰說工業的偉力,沮授還沒有太強的概念,現在卻十分認可。
如今玄夏的商人階層,已經在玄夏開始慢慢崛起,並且有了對外擴張的衝動,這一點從自己親弟弟沮宗就可以很明顯感受到。
到了這個地步,商人們只會渴求更大的市場、更多的人口、更多的原材料。
玄夏的地盤,極大的限制了他們的發展上限,對利益的渴望讓他們無比期待玄夏邁出腳步,去佔領更多的土地人口,去開拓更多的市場。
一頭怪獸,已經在玄夏的精心培養之下被放出了籠子,當然怪獸的脖頸上始終有牢固的鎖鏈,牽着鎖鏈的另一頭,便是絕對冷酷的許辰,或者是以自然教爲治國基礎的玄夏朝廷。
“行商之事非我所長,如今我已接來親眷家屬做了安頓,朝廷雖然給我留下些許錢財用以經營,但究竟要怎麼做,在下卻沒有半點頭緒,公與有何可以教我?”
不管荀諶心裡如何想法,已經投身玄夏的他不會再有別的選擇,只能跟着玄夏一條路走到黑。
既然主公給自己這樣投身的士族留的路是工商,那順從就是了,或許未來真如沮授所說的一樣呢
沮授只是淡淡一笑。
“根本不需要考慮什麼,玄夏對商品的需求本身就足夠巨大,而昨日也有草原戰報傳回,鮮卑匈奴皆是大敗,我部將士不日將攜數十萬漢民歸來。
如今草原安定,馬上還有聯盟諸成員朝貢帶來的巨大貿易,這更是巨大的商品需求。 你只需要把工場開起來,那就一定賺錢,而且隨着玄夏的擴張腳步,未來很久這種情況都不會變。”
荀諶有些愣神:“這麼簡單?”
沮授道:“就這麼簡單,玄夏對工商的支持前所未有,主公對現在的工業規模仍不滿意,最近甚至在考慮讓錢莊面向民間發放工商貸款,以扶持小商人和有創業意願的百姓,這是當下玄夏的一股強風,只要順應爲之,自能乘風而起。”
如此,荀諶也就沒有其他疑問了,點了點頭之後便不再多說。
沮授見狀,心知對方大約能在玄夏安定下來,如此也不枉自己苦口婆心一番勸導。
兩人一路行走,所見皆是大大小小的工場,正當下工的時辰,不久之後就有數不清的工人放工出來,他們成羣結隊有說有笑,場面異常的平靜安定。
沮授早有介紹,這裡便是薊縣的一處工業區域,聚集了大量的工場,在這裡工作的工人有足足數千之衆。
而這樣的工業區域,在薊縣便有幾處,其餘的郡縣也各有設立,整個玄夏完全從事工業的人口如今已經有近乎十萬之衆。
這些工人人口的主業已經從農業變成工場生產,只有最爲忙碌的搶收時候,工人才會回家應付農事。
如今的工場完全可以給工人帶去穩定的生計,某種程度上這比看天吃飯的農業還要更加令人安心。
十萬的數量在如今玄夏數百萬人的總人口當中或許不算什麼,但在這個時代,已經是極爲可怕的規模。
玄夏確實是不一樣的,主公或許真的走出一條明路來了.
這紛爭亂世,荀諶也難以預言究竟誰纔會笑到最後,他只能在心裡祈禱新聖能夠戰勝舊王,新秩序將替代舊的世界。
“今日無事,恰逢學宮公開表演戲劇,不如你我同去一看?”沮授虛引相邀。
荀諶怔了怔,隨後有些猶豫道:“此戲劇在下有所耳聞,多是迎合教義而批判士族豪強,你我本就地位尷尬,何故還要自己湊去討個沒趣?”
沮授卻是不以爲然,搖了搖頭之後,他道:“他們批判的是士族,與我沮授何干?”
荀諶聞言一時愕然,但隨後卻也明白沮授深意了。
如今的玄夏哪裡還有什麼士族,沮授的士族身份已經過去,如今的沮授只不過就是給許辰打工的尋常人而已,若是算上如今家業,也頂多就是個商人罷了。
這也讓荀諶不由醒悟過來,是啊,都已經來到玄夏了,又何必執迷於以往的身份不肯放下呢。
苦笑一聲之後,他點了點頭,也是伸手前引:“敢不從之,公與先請。”
兩人一路並行,好一會兒之後,終於是到了地方,只不過等他們來了之後,卻爲眼前的場面而咋舌,學宮門口早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
城中百姓早就聽聞公演消息,如何能等別人,都是早早就來佔着位置。
好在戲臺是高高搭起的木臺,即便人多,也不至於因爲遮擋視線而不能觀看。
荀諶沮授兩人相視一眼,都是無奈的笑了笑。
百姓平日苦於生計,這種表演已經是爲數不多可供他們娛樂的事情了,更何況這還是學宮遵從大天師的命令弄出來的戲劇,那自然是沒人願意錯過,
只是這對荀諶和沮授而言就比較難受了,隔着老遠他們沒有什麼好的觀看條件,只能這麼將就着。
並沒有讓人久等,不多久便有學生演員上臺,一番聲明之後,表演也就開始了。
然後一個農家女子被地方豪強所逼,最後家破人亡,只能苟活于山野白了頭髮的悽苦故事便被展現了出來。
如此演到最後的時候,即便事先有學生聲明,但百姓們在看入了迷之後,依然感同身受對黃老爺十分憤慨,許多人竟是喊打喊殺起來,直把上面扮演黃老爺的演員嚇得心驚膽戰。
好在最終秩序還是維持住了,戲劇也完好的表演到了最後,這也引得全場觀衆的歡呼和讚揚。
倒是荀諶和沮授,雖然事先有一番自我安慰,但這時候也難免心情複雜。
百姓對士族和豪強的態度,還是比他們想象的更加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