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資料室渡過了第一個夜晚,第二天,迎來了一個晴朗的日子。
七點半,各車間開始了政治學習,廠機關的人也集中到小會議室裡,開始了例行的“天天讀”。
按照規矩,政治學習前要點名。劉師傅點了名,機關幹部幾乎都來了,唯獨缺席了廠工會的廣播員許小麗。
“許小麗呢?”朱科長大聲地問工會主席。
“朱科長,剛纔電臺來通知,說是有一個重要新聞,要我們收聽。許小麗在調試音響呢!”
重要新聞?大家一聽就楞了,在那個突出政治的年代,一有重要新聞就是有大事要發生了。
正疑惑之間,窗外的大喇叭突然哇哇地響起雄壯的音樂聲,接着,就是鎖陽人民廣播電臺那兩個人們都熟悉的廣播員的聲音:“鎖陽人民廣播電臺,現在播送鎖陽新聞……”
接下來是新聞提要,沒想到,第一條新聞竟然是軍威的稿子:
市輕工機械廠發揮工人階級的聰明才智,自行研製成功液化氣罐關鍵設備拉伸機,使液化氣罐投入批量生產,爲推進民用能源清潔化做出了重要貢獻。
“啊呀!發了!”聽到這兒,劉師傅第一個歡呼起來。
“電臺怎麼搶到報紙前面去了?”軍威心想直納悶兒,實際上,他是期盼着《鎖陽日報》首先發表,然後電臺再跟進廣播的。
“軍威,你真厲害!”接着,廠工會主席向軍威樹起了大拇指。
人們一看組織學習的劉師傅帶頭議論起了這事兒,就沒興趣學習了,一個個將羨慕的目光投向了軍威。
“這事兒,都過去一年了,怎麼才報導?”有人發出了疑問。
“那是因爲我們沒有寫作的人才。”高副書記搶先發表了意見,“今後,咱們有了軍威這個部隊培養出來的作家,上稿就不愁了!”
接下來,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紛紛讚揚起了軍威的文才,軍威被誇獎的不好意思了,急忙藉故離開。回到政工科,他心裡突突直跳,心想,人們這麼肉麻地吹捧自己,遇到忌妒人的小人怎麼辦?俗話說才大招忌,自己不過是上了一篇稿子,值得衆人這麼誇自己嗎?特別是那位高副書記還說什麼自己是部隊培養出來的作家,一篇新聞報道的稿件,與作家扯得上邊嗎?他不由地心裡暗暗叮囑自己:記取在部隊失敗的教訓,務必要謙虛謹慎,不要被別人捧殺。自己初來乍到,腳跟兒還沒站穩,豈能翹起尾巴來,招人怨恨呢!
這一篇新聞報道稿件的播出,確實是引起了轟動,因爲這篇稿子是在人們集中學習的時刻播出的,據說,人們聽了廣播,議論的特別熱烈,原先安排的政治學習內容基本上沒有進行。人們議論之後,明顯的感覺是,這彷稿子寫的固然不錯,怎麼就表揚了齊書記、張主任和技術科李科長几個人呢?過去廠廣播站表揚好人好事,名單都是一大串的。劉師傅聽了人們的疑問,就說:這是什麼地方廣播的?是市級電臺。不是廠廣播站,更不是黑板報。能夠表揚三個人算是不錯了!衆人這才知道廣播電臺與廠廣播站的級別是有很大差距的。
電臺的廣播只是在廠裡引起了轟動,等到《鎖陽日報》在頭版頭條的位置刊登出來,鬧得上層也議論紛紛了。
首先,是局黨委宣傳部的無意炒作。稿子發表之前,報社總編爲了覈實情況,就向宣傳部長打來電話,說是你們系統發來一篇稿子,寫得不錯。我們想發頭版頭條,這就等於重點表揚了一家工廠,不知道這個工廠在局領導眼裡是個什麼狀況?這麼大張旗鼓地宣傳合適不合適?局宣傳部長馬上就點頭,沒問題。這個廠子各項工作都是先進的。廠領導班子也很好。就是過去宣傳不夠,才導致他們的工作默默無聞。於是總編就批准將這篇放置在頭版頭條。宣傳部長爲了宣傳自己的成績,就將報紙送到局長面前,說:“看,我們的宣傳稿件發在頭版頭條了!”
但是,局長看了報紙並未評價工廠的工作如何,而是對寫這篇稿子的作者軍威感興趣了:當時已經實行稿件署名制度。他拿起電話就找輕工機械廠的齊書記:“老齊,這個軍威,是幹什麼的?現在什麼崗位?”
齊書記就簡要地介紹了軍威的情況,接着又問:“怎麼了,局長對他有想法?”
“哈哈,你的手下愛將,我哪兒敢有想法?我是說,這篇稿子寫得很簡潔,很有水平。局裡這些筆桿呀,一個個寫材料就知道突出政治那一套。我倒是挺好喜歡他這種文風。”
“局長,謝謝你的誇獎。不過,這個人,你可不要惦記他。我馬上就要提拔他了。再說,你就是想調他,也調不走。”
“爲什麼?”局長不服氣了。
“哈哈,他是個‘大集體’職工。”
“什麼?他是個‘大集體’?”局長的腦袋搖晃起來,“你不說他是個複員軍人嗎?複員軍人怎麼會是‘大集體’職工?”
“都是勞動局那些王八蛋欺負人家老實。”齊書記就簡要說了情況。
“呵呵,勞動局那些人就知道用全民指標送人情。他們不知道,這是浪費了一個人才呢!”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也沒辦法,因爲,隔行如隔山,誰知道勞動局出於什麼目的幹出這種事來?不過,他知道,一個人參加工作時一旦成了“大集體”職工,今生就算是毀了,不但不能調入國家機關,連國有企事業單位也不能調入,只能窩囊在集體企業裡混吃等死一輩子。唉唉!
《鎖陽日報》發表的這一篇新聞報道文章,其影響也只侷限於鎖陽市內,或者是輕工系統內部的企業,有些企業覺得好奇,就藉着引子前來學習、考察,廠領導大不了搭些茶水、煙錢、工夫。那時候還沒興起大吃大喝的風氣,企業花費不大。可是,幾天之後,《遼寧日報》刊登了這一篇新聞報道,引起的轟動就是企業無法控制的了。
首先,當時的推廣清潔能源戰略是省裡提出的。這事兒各市都在落實,只是,因爲生產液化氣罐有難度,各輕工系統難以研製出來,更無法搞批量生產。看到這條消息,不少城市的輕工局長就帶隊前來考察學習。這樣,不但是廠領導要全面彙報情況,安排接待,連市輕工局長也要盡地主之誼,陪同考察團了。當然,接待工作如此繁重,工廠並不吃虧。一是工廠全省揚名,齊書記覺得無限榮光。二是市局領導多次陪同外市客人,無疑增加了廠領導與局長接觸的機會,很多問題不用單獨彙報,三言兩語就解決了。最讓齊書記想不到的是,省科委的有關部門看了這篇報導,竟然也產生了興趣。他們派人來到工廠調查研究一番,決定將經驗推廣到全省,不僅僅發了內參,對工廠的工作給予肯定,還撥付了一筆新產品研製費用。希望工廠能夠再次投入力量,將現在的生產線改爲流水線。這就使齊書記牛氣了不少。因爲,當時上級部門對下屬企業管理得很死。即使企業有着豐厚的利潤,花錢都要請示上級批准才行。現在,有了這一筆資金,齊書記就可以以改進生產流水線的名義,自由支配自己企業的一部分資金了。高興之餘,齊書記就召開黨總支會議,破例將軍威提拔爲政工科副科長,成爲輕工系統最年輕的中層幹部。
“嘻嘻,軍科長!”機關那些小姑娘立即就改變了對他的稱呼,不但不再直呼“軍威”名字,連“軍師傅”也不叫了。好像他就成了天經地義的領導似的。
“別這麼稱呼。叫我軍威!”遇到這種情況,他就嚴肅的加以糾正。
“幹什麼不讓叫?難道說你想來個偉大的謙虛?嘻嘻!科長就是科長,實事求是嘛!”
糾正幾次也糾正不過來。軍威只好放棄。隨她們怎麼叫吧,反正自己不是冒牌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