鉚焊一車間是全廠最大的車間,鉚工、焊工,加上臨時招收的力工,大約有三百多人。每一次車間開會,人聚齊了都會擠得會議室滿滿的。
不但是座位上座無虛席,連過道上都站滿了人。車間會議室沒有主席臺,開會時只在前邊放一張桌子,算是領導就座的位置。高副書記和軍威被讓到前排桌子坐下,車間袁大頭便宣佈大會開始。
袁大頭原是張主任的徒弟,但是他對鉗工不感興趣,卻熱衷於鑽研電焊技術,後來在全局電焊支柱比賽中穝第一名,便開始受到齊書記重視,提拔爲車間主任。
在輕工機械廠,人人都知道袁大頭是個牛人。之所以牛,一是他的技術,更重要的是他經營的產品。他的產品是鍋爐、大型液化氣罐,還有臨時承攬的軍工產品。
這幾樣產品與廠內的金工車間、鍛造車間、鑄造車間相比,具有天然的優勢,那就是價值高,價值高產值就高,產值高就可以爲企業、爲車間帶來好的聲譽。
同是工廠的車間,金工車間是加工機械配件爲主,即使是工人們加班加點地幹,那些配件價值有限,月底統計時也沒有多少產值,最多也就是十萬、幾十萬。而鉚焊一車間的鍋爐、大型液化氣罐,生產一臺產品的售價就是幾十萬元,生產十幾臺就是百萬、千萬元。
所以,產值高並不代表工人的勞動時間長,強度大,產值高低純粹是由產品價格差異造成的。但是,由於上面考覈企業、車間就是以產值高低論英雄,所以,輕工局要靠輕工機械廠的產值爲局裡出成績,廠裡也要靠鉚焊一車間爲廠裡提高產值做貢獻。
這樣,袁大頭就有了幾分天生的牛氣原因,再加上他本人人高馬大,講說會道,況且又嗓音宏亮,頭腦大的還有幾分聰明,人稱外號袁大頭。他也真就把自己當成了工廠中層幹部中的大頭,自以爲是全廠最優秀的人了,見了誰都有一股不服氣的牛哄哄的樣子。
而中層幹部中,袁大頭最瞧不起的就是廠機關那些科長。他認爲,工廠的產值利潤都是靠自己車間的工人大幹苦幹創造出來的,機關幹部不過是跑腿學舌的辦事員,現在不搞政治運動,他們尚可以坐在辦公室裡看報紙、喝茶水,等到將來一搞運動,一個一個都是被打倒、批鬥的對象。
所以,每逢到厂部機關開會,他總是要對那些科長揶揄一番,不然就覺得心裡不平衡。由於他們車間承擔了全廠完成產值、利潤指標的重要任務,人們也就不和他一般見識,如果誰讓他數落了,就當是倒黴被狗屁呲了,一笑了之。
不過,這一天,袁大頭碰上了一個碴子,那就是新提拔的政工科副科長軍威。
這一天全廠中層幹部集中到厂部小會議室傳達重要文件,齊書記未入場之前,人們照樣地調侃一番。
這時,有人正讚揚軍威一篇稿子引起的轟動效應,袁大頭就不屑一顧,撇起了嘴說道:“怪不得人們願意坐在機關裡當官作老爺,敢情是舞文弄墨就可以揚名四方啊!軍威,你在部隊學得這一套吹牛皮的本領挺厲害呀!”
軍威平時見識過袁大頭的嘴損人,但是與自己無關,也就嘻嘻哈哈,一笑而過。可是,他沒想到,自己今天也成了他譏笑、謾罵的對象,不由地攢足了一股火,要讓他好看了。
人們一看袁大頭將矛頭對準了軍威,不免有點兒詫異,因爲,這個軍威在機關工作,是個白面書生,沒聽說他與袁大頭有過什麼過節,今天袁大頭竟然會衝着軍威來了,看看這個文人才子如何反擊他吧?
只見軍威呵呵一笑,不慌不忙的開口道:“袁主任,即使我學會了吹牛皮的本領,也比不上你的‘三大一小’哇!”
“‘三大一小’,什麼意思?”袁大頭一下子懵了。
“你看你呀,第一大是大腦袋,這你承認吧?”軍威笑着問道。
“是呀,我就是大腦袋。怎麼了?”袁大頭不得不承認。
“第二大,你鑲了大金牙,對吧?”
“是呀,大金牙是我自己花錢鑲的。”袁大頭理直氣壯。
“大腦袋、大金牙,可謂是特點突出,偏偏你又穿了一雙大皮鞋。這不是‘三大’麼?”
“對呀,我就是三大,你能怎麼樣?”袁大頭不知道軍威話裡的機鋒在哪兒?糊里糊塗的跟着往裡繞。
“可惜,你留了這撮小鬍子,就有了這麼‘一小’。”
“‘一小’,什麼‘一小’?”
“‘小老兒樣’!”軍威終於爆響了最後的包袱。小老樣是東北罵人最狠的話了。
“哈哈……”沒等到袁大頭反映過來是怎麼回事,衆人一個個捧腹大笑了
笑得最厲害的是最後入場的齊書記,聽到軍威罵袁大頭“三大一小”的話,笑得他彎下了腰,連喝到嘴裡的水都噴出來了!
軍威啊軍威,真有你的!事後機關幹部們紛紛伸出大拇指,彷彿是軍威爲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軍威,大哥沒有文化,說話直來直去,剛纔得罪了。對不起!”軍威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呲了這位袁大腦袋,他竟然會向自己道歉了。
袁大頭個子本來就高,現在站立在那兒向軍威道歉,就像一根旗杆立在那兒,讓人看了很不得勁。想想來而不往非禮也,軍威也站立起來,拱拱手說道:“小弟一介武夫,不懂得彎彎曲曲弄人,只知道以牙還牙。還請大哥海涵!”
兩個人以罵陣開始,又都是以笑臉收場。不明就裡的人看了個熱鬧;稍微聰明一點的人就看出了幾分門道:袁大頭瞧不起軍威,但是軍威不懼袁大頭,將來,兩個人都是強硬派,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發生一場***!
今天,一看袁大頭咧開大嘴在那兒做動員,軍威就鄙視地瞅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心想我倒想看看你這大戰酷暑到底有什麼高招兒?
軍威不聽還罷,一聽,卻是十分的失望。原來,這個袁大頭的所謂大戰酷暑,並沒有什麼高招,而是破壞工廠現行的作息時間,讓工人們提前上班,在日出之前搶先幹活兒,早飯之後,一旦太陽出來,就可以自討方便,找地方乘涼或者睡覺。
睡到什麼時候,自己說了算,反正你得下午涼爽之後立即復工,將一天的任務趕出來。將白天的活兒挪到早晨和傍晚幹。
這就是袁大頭的大戰酷暑戰術,要說有什麼新鮮的招法兒?那就是晚上免費供給的“大幹飯”了。袁大頭允諾:凡是完成了當天工作任務的,晚上的飯由車間免費提供。
具體的菜譜飯譜是大米飯或者白麪饅頭,再加上魚肉蛋。這個措施一宣佈,當即就讓工人們歡呼起來。當時人們普遍吃粗糧馞馞,菜裡更是難見葷腥,現在一聽說要吃細糧,無疑於一場饕餮盛宴。
軍威聽了袁大頭的這一允諾就想,他們的錢從哪兒來呢?飯菜由誰來提供呢?一連串的疑問讓軍威對這個大戰酷暑充滿了疑問。
袁大頭帶有煽動性的講話在一片羣情鼎沸的氣氛中結束,接下來,袁大頭邀請廠領導講話,軍威當然要推讓給高副書記,哪知道高副書記講完,袁大頭非要軍威講幾句,羣衆在下面鼓着掌,軍威不說幾句實在是不禮貌。
就說:高書記是廠領導,她剛纔是代表黨總支講話,我是個小機關幹部,我講的算是發言。然後就談了今天的感受,無涯是讚美之詞,最後,就將乾貨抖落出來,說:齊書記告訴我:他很支持這次活動,也很支持今天的動員大會,他表示,鉚焊一車間是全廠排頭兵,希望你們再創新的成績,爲全廠佔據輕工系統經濟效益第一名做出貢獻!
軍威傳達的是齊書記的最高指示,可是這些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像他在下達指示,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最後,軍威還想強調一下宣傳工作,對張玲這個宣傳員提幾點要求,可是,眼睛搜索了一圈,不見了張玲的身影,心想,既然她不在,我講給誰聽?算了,不講了!
也不知怎麼一回事,回來的路上,軍威想起張玲那親切的笑容,心裡就沒來由的一跳一跳的,爲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感覺,他對高副書記的問話只是淡淡的哼哼着回答,像是走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