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北重在與麒麟汽車簽署配套協議後拿到了麒麟提供的全套圖紙。接下來就是做技術的消化工作及樣品製作了。
協議規定的送樣時間是12月11日前,計算時間比較緊張,因爲包含了模具製作的時間。爲此,北重成立了麒麟項目組,模仿矩陣管理的模式,由主管經營的副廠長爲項目組組長,計劃處牽頭制定研發計劃,以研究所爲主力,因爲研究所本身擁有一個設施完善的機加車間,按照習慣的軍品研發路子,研究所在完成樣品製作及相關的技術文件後轉技術處制定正式的生產工藝,然後轉生產系統。
開發協議簽訂的零部件共三種:麒麟一號(內部名稱爲瑞風)消聲器、油箱及避震器。
單珍被抽入到消聲器小組中擔任了設計師。開始了與麒麟研發中心及採購部的打交道過程。
麒麟也有自己的研發中心。業務跟北京的技術工程中心有交叉,但工作的層面不一樣,基本不衝突。獨立於麒麟汽車之外的技術工程中心做的是大的項目研發,而位於安堡麒麟總部的研發中心承擔了大批小零件的開發。
不知是不是麒麟有個外國老總,單珍總覺得麒麟研發中心有些過於呆板。她對口的工程師是一個叫于敏傑的青年,和單珍的性子有些相似,都是在專業領域很認真很固執的人。在技術對接中屢屢發生衝突,于敏傑要求北重必須完全按照自己的圖紙出產品,而單珍則在內部芯腔結構中做了大膽的改進,單珍堅持說這樣的消聲效果更好,而且插入損失更小。
因爲沒有實物做實驗驗證,于敏傑起初是根本不退讓的,但單珍不依不饒地堅持自己的觀點,兩人便僵持在那兒了。于敏傑威脅單珍如果不按圖紙做會判北重不合格,單珍不讓,那要等產品實物通不過消聲檢測纔算數。那天爲此大吵起來,驚動了正在陪着榮飛視察研發中心的主管副主任。榮飛見是單珍,問清情況後笑着對副主任說這是我大學的同班,技術底子我清楚,就按她的設計試試吧。不過是不是做個對比?
用行政干預的方法結束了爭執。自覺丟了面子的于敏傑很沮喪,單珍過意不去,執意要請於工吃個飯。副主任也去了,單珍當然知道都是榮飛的面子。但以後的工作變得容易,她負責的消聲器是最先完成設計通過麒麟研發中心驗證的,受到北重研究所的表揚。
一來二去,她和于敏傑的關係熟稔起來。倆人談話的內容也不知不覺中超出了工作範疇。麒麟研發中心的紀律是不準在工作時間談論與工作無關的事情的,交談都是小於送單珍回市裡的班車上。于敏傑是北陽人,開發區和市裡有公交車,但麒麟自己有接送員工上下班的班車,有時候單珍便搭麒麟的班車回廠。這樣跟于敏傑便有了更多接觸的機會。等於敏傑星期天約單珍吃飯,單珍意識到她與于敏傑的關係似乎已經突破了工作關係了。
自平波八七年意外去世,單珍真的沒有過這種感覺。于敏傑是屬馬的,比單珍小了三歲。這讓單珍感到不安。
單珍星期天有空的時候還是會去呂素英家。八月底林恩澤搬入安堡的新家,第一棟竣工的麒麟家屬樓給聯投其他企業的中層留了四十五套房子,林恩澤得到一套,首付只要五萬元,對於林恩澤已經不是難事了。這套三室一廳的大居室讓林恩澤有能力將父母接來了北陽。
單珍不自覺流露出的變化引起了呂素英的注意,“妹子,你是不是戀愛了?”呂素英終於忍不住問道。
“嗯?你說什麼?”沉思中的單珍沒有聽清呂素英的話。
呂素英笑了,“我說妹子,你一定是有了心上人了。”
正在想于敏傑的單珍不由得臉紅了。
“這是好事呀,”證實了猜疑的呂素英開心地笑了,“恩澤和榮飛一直關心着你的終身大事,這個消息會讓他倆很開心的。跟姐說說,他是誰?在哪兒工作?”
“這個,”單珍不知該不該告訴呂素英。
“跟我還有啥不好意思的?”
“他是麒麟研發中心的技術員,叫于敏傑。比我小三歲呢……”
“那有啥?女大三,抱金磚。年齡不算問題,只要他對你好就成。什麼時候領她過來給姐看看?”呂素英極爲開心。
“他家好像還不知道呢。”單珍遲疑着。
“妹子,如果是因爲年齡而不自信就不對了。別人不瞭解,我還不瞭解你嗎?誰娶了你那是他的福氣。這個話我一定要跟他說。”呂素英鄭重地說,“如果這個小於人品沒問題,早些將喜事辦了吧。房子不用愁,他既然是麒麟的工程師,房子肯定會有。先住棉花巷我的那套。我讓恩澤先收拾出來……”
“你想遠了……”
單珍立在窗子前想心事。昔日的同伴們除了自己都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就她所知,大都過得不錯。他們在一起更多談論的是孩子,婚戀已經離他們遠去,話題也隨之轉移。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交往圈子,不同年齡段的人總是有各自不同的交往圈子,所裡的同事們幾乎不再關注自己這個老姑娘的個人問題了,除了工作,她變得越來越孤獨。正是因爲年齡愈大,考慮問題的角度與年輕人有了很大的不同。單珍希望找到林恩澤和榮飛一樣的男人,事業有成,對妻子忠心愛護。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特別有安全感。特別是林恩澤,在妻子傷殘後表現出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最可貴的品質,不僅沒有厭煩妻子,而且更加小心呵護着妻子……這樣的男人真是鳳毛麟角了。林恩澤要了一樓的房子當然是爲了照顧殘廢的妻子。呂素英的新家裝修的很不錯,窗子用了棗林建材的最新產品塑鋼窗戶,這種密封性和外觀超過了鋁合金的產品一上市便成爲搶手貨,近水樓臺先得月,麒麟的二棟高層家屬樓全部訂購了棗林的產品。
看到別人談論孩子,單珍很想有自己的孩子,馬上就三十歲了,這是個讓單身女人抓狂的年紀,表面淡定的她其實內心很着急。
消息很快傳到榮飛耳中,榮飛極爲高興,抽空和邢芳跑到林恩澤家瞭解情況。單珍有了歸宿讓他放下了心裡的一塊石頭,“我覺得很不錯。我記得那個技術員,不錯。”他對林恩澤說。
林恩澤深知榮飛的爲人,只是呵呵笑着不說話。
“老林,單珍跟嫂子處得好,我知道她也沒什麼積蓄,那個小於剛上班估計攢不了多少錢。單珍的婚事花銷我都包了,別讓她知道,讓嫂子辦。”
“還不知成不成呢。”呂素英插話。
“這事榮飛出面,八成就沒問題了。最關鍵的是單珍願意就成。”歲人性有着深刻理解的林恩澤笑着說。
“你什麼意思啊?榮飛哪裡能管了人家的婚事?”邢芳不懂林恩澤說說。
榮飛知道林恩澤在說什麼。“老林,你得空替我瞭解一下這個小於的家庭情況,準備好了就辦,免得節外生枝。”榮飛很想早一些將單珍的終身大事解決了。
“放心吧。我知道該咋樣辦。小於的家庭一般,不好也不壞。具備條件馬上就可以辦。”林恩澤將單珍當成了自己的妹子,已經側面瞭解過好幾次了。
“那就讓它馬上具備。咱們那批進廠的,除了不知下落的李卓,都成家立業了,只剩了我這個老同學,我當然着急。”榮飛想了想,“這樣,嫂子你出面,請小於跟單珍來家裡吃個便飯。我也來。”
邢芳終於知道林恩澤說的是什麼。三中領導對自己的態度當然教給了她許多東西,當於敏傑知道麒麟的大老闆跟未婚妻的關係後不會不影響他的抉擇。
這是不是另一種悲哀?
回家的路上邢芳對榮飛說,“你這樣是不是不合適?好像威脅人家似的。”
“你這樣想?”榮飛嘴角帶着笑意,“沒人能威脅他,只有他自己威脅自己。他不願意我能拿他怎麼辦?”
“搞對象還是要順其自然。”
“隨着經濟的發展,順其自然的婚姻越來越少啦。其實我也懷念那種不計其他只看人的時代。可是社會的腳步會帶動人們觀念的轉變。你信不信?再有十年,女孩子會寧願躲在奔馳車裡哭泣也不願騎着自行車微笑。其實男孩子也一樣的。”
“你怎麼會這樣想?”邢芳不贊同丈夫的看法,“把人想成這樣不好。勢利眼當然有,大部分人不是那樣的。”
你當然感覺不到這種可怕的變化。榮飛心裡想。高中時期政治課老師講政治經濟學時講了資本主義國家唯利是圖的人際關係,講了冷冰冰的社會,斷言資本主義就是有錢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自己只當是一種宣傳,可是社會真的就朝那個綽號叫杜丘的老師所言的方向快速前進。當時剛引進日本影片追捕。政治老師長相酷似主人公而獲得那個綽號。
“小五,你要相信我,我從來都懷着極大的敬意對待那些追求真正愛情的人。儘管真正愛情的定義我真的說不清楚。”
愛情從來不是空中樓閣。愛情需要堅實的經濟基礎。當社會出現越來越懸殊的貧富分化,對愛情和婚姻的影響是致命的。你可以忍受貧窮,你可以身居蝸居而自得其樂,你可以沒有私家車去擠公交,你可以一年不下館子,不買時裝,不看球賽不看電影不聽音樂會不去旅遊。但你不能要求你的配偶你的孩子也這樣做。當你發現看不起病住不起院交不起托兒費擇校費時,愛情的基礎不動搖纔怪。
誰也無法阻擋潮流。
于敏傑和單珍來林家做客,也就將自己的愛情曝光給最好的兩個異性朋友了。在單珍心底,林恩澤和榮飛都扮演着大哥的角色,尤其是榮飛。于敏傑本不想來,但單珍說明今天榮飛會到場,于敏傑便再不遲疑地來了。
驚異地發現公司的大老闆榮飛紮了圍裙親自下廚整菜。公司一大幫招聘進入的年輕人對極具傳奇色彩的老闆經常議論,但一般沒有接觸的機會,知道單珍是老闆的大學同窗,于敏傑曾好奇地打聽過榮飛的故事。六七年間創立聯投絕對是一段難以複製的傳奇,但單珍是那種不會炫耀關係的女人,對榮飛的瞭解也停留在學校和北重。甚至惋惜榮飛離開北重,說如果不離開,或許他已經進入廠級班子了。單珍也講到榮飛學校時的歌曲創作,那些歌后來都很紅的,如果不經商,或許是著名的詞曲作者了。
于敏傑對榮飛曾創作如此多的“名歌”很驚訝,很欽佩。但對單珍的另一個故事很好笑。他是北陽人,對北重不陌生。學機械的他當初大學畢業差點分到北重而去了省屬的北陽機牀廠。幹了一年半就斷然辭職進入了麒麟汽車。當然是衝着麒麟二倍於機牀廠的高薪。月薪已經是機牀廠的二倍有餘,而且還有豐厚的年終獎。成爲技術主管(相當於主任工程師)後還可以選擇股權獎勵。他那屆同學有很多進入麒麟。這批年輕人紮在一堆有時會議論麒麟的創始人。逐漸知道麒麟其實是聯投的控股公司,而聯投的大老闆竟是不到三十歲的青年。
看到扎着圍裙在廚房掌廚的榮飛,于敏傑感到非常驚異。
“榮總還有這手啊。”看着榮飛翻飛的炒瓢,于敏傑讚歎道。
“小於來了啊,待會兒品評一下我的手藝。”
還是榮飛擅長的川菜,色澤亮麗的菜餚一道道擺上桌,榮飛像交出答卷等待老師打分的學生,“你們嚐嚐怎麼樣?很久沒有下廚了,手生了,手生了。”
于敏傑連聲讚歎。
沒有談及工作。于敏傑以爲榮飛會問及麒麟技術方面的事,爲此做了精心的準備,但榮飛隻字不提。只是問了他家庭情況,像朋友間的閒聊。然後話題一直圍繞着林恩澤老家烏縣的山水,烏縣和空山一樣,也屬於貧困山區。林恩澤開玩笑說什麼時候聯投將廠子開在烏縣就好了。也讓鄉親們早日脫貧。
“烏縣甚至不比空山,”榮飛對林恩澤說,“空山好歹還有煤。烏縣走工業的路子條件太差了。北新的做法值得你老家借鑑。首先要大規模種樹,必須像臨河空山那樣橫下一條心種樹,用十到十五年的時光,讓烏縣綠起來。下次你回老家跟縣裡說,只要縣裡制定相關的政策,基金會可以投資過去。”
“基金會準備調整方向?”林恩澤興奮地問。之前一直在南郊區助教,從來沒聽說基金會在植樹造林上投資。
“王愛英在北新做了些調研,市裡確立了新的發展戰略,大力改善環境是其中一項內容。基金會正在做前期的工作。”
“那就太好了。”
“你也別高興。封山育林涉及方方面面,見效極慢,官員們未必有那個耐性。”大家都在追求政績,誰去搞十年二十年才見效的東西?
“好了,最後希望聽到的是,你們什麼時候給我送喜帖?”榮飛微笑着對單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