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還是兩三年前的時候,那是一個夏天。
東林路麥當勞門口有一個老奶奶,每天靠賣氣球來養活自己下肢癱瘓的兒子,這個感人的事蹟一度在網上瘋傳。有次,田宓拉着歐文去買氣球,故意給了老奶奶一百元現金,在她翻找零錢時,抓住歐文的手臂就開始狂奔。
“小姑娘,錢,錢還沒找呢!”
“阿婆,不用找啦!”
那天,天藍得像一塊流動的翡翠,他們以百米衝刺般的速度一路奔跑着,時光和風景從兩旁匆匆掠過,什麼都止不住他們奔騰不息的醉人流年。
街對面的指示燈“紅綠黃”迅速變換着,歐文也不管,只是緊緊拽住她的手臂衝向逆流的人潮中,衝進即將關閘的鐵軌裡。
“轟隆——轟隆——”
疾馳的火車從他們身後揚長而去,那沉悶的跫音一重又一重,以氣吞山河的姿態,擋去了背後揮刀拔劍的千軍萬馬。
田宓這才氣喘吁吁地擡頭,恰巧對上歐文的目光,青碧色的幽深瞳孔裡,仿若有藍蓮花一瓣一瓣地旋開,那樣清晰,那樣絕美。她竟看得呆住了,彷彿身和心都迷醉入他清漣的瞳色裡,直到歐文鬆開她的手臂,她才覺出他曾經抓得那樣緊,緊到她無法脫離。
歐文買了兩瓶可樂,遞給她一瓶,兩個人就這麼肩並肩坐在鐵軌前面不大的屋檐下,煩惱心,風塵事,通通擠不進去。
下一秒,歐文鄭重其事地取下可樂環,套在田宓的無名指上:“畢業以後,就嫁給我吧?”
如果時光能停到那一刻多好!
可惜命運就像鐵軌,愛情卻如匆匆行進的列車,看似波瀾壯闊、氣吞山河,其實一輩子都逃不開它固有的軌道。曾經的那些堅定不移,那些驚心動魄,如今看來,都不過是最最可笑的悼歌。
這是她的命,她鐵軌般無法更改的命。
有人拍拍田宓的肩膀,然後緊挨着她坐下來,田宓有些怔怔地回頭:“夏菁菁!”
來人穿着一件海藍色格子的羊毛
大衣,中規中矩又不失優雅的設計,是巴寶莉今年冬季的新款。身後的掐花瓷瓶瑩白如鏡,泛起天青色的光,映出女人眼角眉梢用天水藍淺淺勾勒的妝容,恰如淡雅的青花瓷,卻偏偏被遠方炫目的燈光妖化。
夏菁菁脫掉大衣,露出絨裙下的絲襪長腿,接着笑着彈了田宓的腦門一下:“小妮子幾天不見我,那表情怎麼就跟見到鬼一樣呢?”
“你可不就是鬼?”田宓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最近都跑哪鬼混去了,連個人影都沒有?”
“前些日子老媽逼着我相親,我本來不想去的。你是不知道呦,那個男的真不錯,人也特逗,我們倆就是那什麼看綠豆,越看越順眼,這不就見色忘義,把你給耽擱了。”那男的逗不逗田宓不知道,但夏菁菁說這話時表情倒是真得特逗,惹的滿桌人都跟着鬨笑起來。
田宓勉強微笑着坐起來,恰巧朦朧的頂燈閃進她的瞳孔裡,一雙如水的妙目裡也就看不出喜怒:“那是王八看綠豆。”
這句說出來,又是滿堂大笑,夏菁菁也不惱,只是笑嘻嘻地擁着田宓入座。
“田宓,這位是?”汪小晴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眼瓷瓶裡親暱相擁的兩人,眼角又偷偷瞟向歐文,嘴角卻保持着笑。
“這是田宓的大學同學,”歐文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公式化地和夏菁菁握手,“菁菁,歡迎你來參加我們的訂婚。”
記憶裡不見天日的那個男人,再次回到她的面前,和她手拉着手,衝着初次相識的夏菁菁打招呼:“我家田宓就交你手裡了,你要是敢欺負她,我可不饒你!”
一切一切,清晰得像是昨日。
田宓側首凝眸,他永遠一塵不染的笑容早已鎖在時光的沙漏裡,再如何顛倒癡迷,也始終隔着一層透明到令人心碎的玻璃。
“我說歐文你這人可真不夠意思的,什麼叫‘這是田宓的大學同學’,難道我不是你的同學啊?”夏菁菁恰起纖腰,揮開田宓偷偷拉扯的手,“媳婦兒還沒娶上呢,就把咱們婆家人一棒子打死,直截了當地楚漢分界了,你們說說,這朋友能交嗎
這?”
“歐文不過是隨口介紹下而已,菁菁你別見怪啊。”汪小晴忍不住開腔了,那聲“菁菁”叫得極爲順溜,語氣也頗爲溫和,但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不舒服,彷彿她是這裡的女主人一樣。
“我當是誰呢?”夏菁菁瞅準汪小晴,那靈動的眼珠子骨碌碌地直轉,“原來您就是歐文的繼任吶,不錯不錯,是比咱們田宓夠水準上層次,這長相這身材,擱天上人間絕對能掛三年頭牌。”
此話一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汪小晴的臉都氣綠了,緊繃着臉不說話。許是太靜的原因,酒香脂香菸火香都盛開到濃烈,飄飄浮浮好似一個梗塞的夢境。
“菁菁,”田宓一個勁兒地在下面拉夏菁菁的手,瓷面裡的目光也低順起來,“你少說兩句吧。”
夏菁菁不情不願地坐下來,壓低聲音:“姐姐這是給你報仇雪恨,輸了人可以,咱不能輸了氣勢,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瞧瞧,是我說錯話了不是,您這身材這長相,哪能擱天上人間吶,擱那是您侮辱了它,”夏菁菁猛地一拍嘴,“哦不,瞧我這張嘴,是它侮辱了您。”
大家都拼命忍住笑,田宓一邊掐夏菁菁的手心,一邊死死抿着脣,到此刻,她倒真有點哭笑不得。汪小晴那精心修飾的俏臉開始變得由綠轉紅,陰晴不定,眼看就要到了爆發的極點。
“我看乾坐着也沒意思,咱們不如玩個遊戲活躍活躍氣氛吧?”在座的一個滿臉麻子的老男人突然站起來吆喝,“擲骰子還是猜拳?”
歐文先是感激地衝那老男人點點頭,又關切地看了汪小晴一眼,輕輕搖頭:“猜拳太粗魯,她現在身體不方便,怕人吵,就擲骰子吧。”
田宓忍不住側頭,恍然想起過年時她和歐文在街上漫步,歐文小心翼翼地捂住她的雙耳,生怕那些參差的炮聲驚擾了她。
她輕輕嗤笑一聲,時過境遷,原來昨日的溫存早已嫁接在別人身上。
“輸了怎麼罰呢?”先前的不愉快消失殆盡,汪小晴彷彿興趣盎然地樣子,水瞳裡也射出明亮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