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她的腦子裡不斷迴盪着那個女孩跳舞的樣子,華美絢麗的紅裙張開似朵*的玫瑰,貓一般輕盈的足尖在急促的吉他與響板中不停地跳躍旋轉,她只是在跳,彷彿無論前面是懸崖或荊棘,她都會一路跳過去,紅裙斑斑像散灑一地的鮮血淋漓。
鮮血……
那天上次從樓梯上滾下來時,田宓也看到了滿目滿地的鮮血,一滴一滴地滲入她的白色睡裙,漸漸變成火紅的顏色。當時她的世界快速地旋轉着、旋轉着,她一低頭,幾乎錯疑自己還穿着舞裙,在跳着那支明快果敢的火之舞。
可是很快,那些血像野薔薇的花藤般纏住她的周身,等她徹底清醒後才明白,她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孩子,右腳腳踝處也發生了粉碎性的骨折。
這輩子,她都不能再跳舞了。
田宓雙手掐了自己的手心,眼裡滿是淚水,她害怕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她既無法說服自己原諒他,也無法狠下心永遠離開他。
一條條街道曲折地像迷宮般,田宓在其中繞來繞去的,不知不覺又走回海灘邊的廣場上。蕭珏就坐在沙灘上,一瞬不瞬地看住她,只是看住她,眼神卻淒涼,憂鬱。
“我以爲你會原諒我。”隔着很遠,他靜悄悄地說,身影在樹蔭下格外落寞。
忽然之間,田宓就笑了,這一切的一切,多像她可笑的命運,無論怎樣逃脫,最終都會回到原點。
倔強地仰起頭,她用力忍住眼裡的淚:“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甄淑妮,我這輩子都不能再跳舞。你卻邀請我來跳舞?”
“我不知道,”蕭珏震驚地擡起眸子,慢慢地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你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
田宓笑,笑得淒涼:“說?我以爲你不問,就代表你都知道的。算了,在你眼裡她那麼完美,你又怎麼可能會相信這些?”
蕭珏向她走過來,拉起她的手,將玫瑰塞進她冰涼的掌心,聲音裡帶着顫抖:“田宓,我錯了,過去我一直都錯了。請你原諒我,我不能沒有你。”
硬起心腸,田宓掙扎着想要推開他,拉扯之間,匆匆包裹的花束上扎繩鬆了,嬌弱的玫瑰嘩啦啦地掉落了一地,撲落到黑黝黝的
沙礫上,鮮紅得彷彿誰心裡溢出的血。
驀然地,兩個人都是頓住,身後是鬱鬱蔥蔥的植物,落在他的烏黑身影上。田宓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終於忍不住眼淚洶涌而出。
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她轉過身沿着沙灘奔跑着,浪花一層層地打在她的小腿上,涼得蝕骨。
蕭珏從背後追上她,又緊緊抱住的纖腰,語聲低啞:“到底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
“你放開我!”田宓用手地推他,要腳踹他,用牙咬他,她也想不通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野蠻。
起初他還抵抗,可是突然有那麼一下,他的身子搖搖墜墜得向海裡歪倒,恰巧一個高浪打過來,他竟然就這麼沒影了。
不知道他又搞什麼鬼,田宓呆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他出來,有些氣惱地跺跺腳:“我走了!你自己去餵魚吧!”
她忿忿地轉過身,剛走了兩步,心卻莫名地慌亂起來,他爲什麼還不出來?
難道他真的被浪花捲走淹死了?他該不是不會游泳吧?
對啊,結婚這麼久,她從來都沒聽過他會游泳。他甚至連螃蟹都害怕,他又怎麼可能會游泳!
“蕭珏!”
沒人應他,田宓忽然急了,大聲地喊着:“蕭珏!你快出來!”
“蕭珏!你在哪!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你出來吧……蕭珏!”
田宓跌坐在空無一人的沙灘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前,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夜晚的海烏黑的無邊無際,和天空融成一體,彷彿是吃人的黑洞,吞噬着她的脆弱,她一遍一遍地喊着,喊得嗓子都啞了。
幾乎就要絕望了,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聲音很大,幾乎是吼,又帶着明顯的焦急:“我不過是憋了一會兒氣嚇嚇你,你怎麼就跑沒影兒了!”
蕭珏,竟然是蕭珏!
沒有一刻。
從來沒有一刻,她是這樣的渴望見到他,從來沒有一刻,她是這樣的需要他。
剎那間,她撲到他的懷裡,嚎啕大哭。
這樣的慟哭,這樣的她,令蕭珏一時間連呼吸都凝滯起來,他只覺得自己胸口被人狠狠砸了一拳,於是更加抓緊她,將她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摔着了?疼不疼?”但是很快,他又低下頭查看她紅腫的腳踝,深邃的眼裡有些不知名的情緒在彼此糾纏着,愛憐、心痛。
田宓哽咽搖頭:“我沒事。”
蕭珏忽然笑了,但他的眉頭仍是緊縮着,總讓人無端端地覺得凝重:“剛纔,你說你不怪我了?”
“我那是以爲你跳海自裁了,早知道你沒事,我纔不會……”田宓的眼角還掛着淚,聽他這麼說卻被嗆的臉色發青。
“那好,我現在就去跳海!”蕭珏很爽快地鬆開她,站起來就要往海里走。
“哎!”
心忽然跳得又快又急,田宓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蕭珏微微笑着轉過身,手指從她的臉頰滑到她的下巴,又從下巴滑到頸項,最後順着手臂,滑倒了她的手指,十指相交,握住了她的手。
“你原諒我嗎?”
“我不想理你。”這樣的溫情令田宓害怕,她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身子,蕭珏卻不容置疑地拽緊她的手心,將她橫抱起來。
起初她還掙扎,但漸漸地,也倦怠了。
海風很涼,他的胸膛卻很暖,蕭珏抱着她在柔軟的沙灘上慢慢地走着,浪花在他的腳邊賣上雪白的泡沫:“你爲什麼突然參加這個比賽?”
“振東是靠房地產發家的,集團的所有高層都以爲我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草包小姐,事實上過去的我的確有些差強人意。但爸爸既然這樣看重我,要把振東交給我,我就不能讓他失望。當然,我知道憑我現在這個樣子,想要讓理事會和業界的人接受我其實是很難的。可是試想一下,假如一年後,我捧着‘樑思成建築師大賽’的大獎回到振東,無論是對理事會、還是業界,都將會是一個響的炸雷。”
田宓說着,恍然間想起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啊,爸曾經說過,只要她生下這個孩子,就會把振東交給她。雖然她對這份龐大的家產毫無興趣,但她已經知道田野有所圖謀了,在不確定真相之前,她不能任由田野作祟。
尤其是,不能讓他傷害爸爸,傷害這個家。
“這麼說,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你爸?”蕭珏輕輕笑了一聲,不知是褒獎也還是諷刺,“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孝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