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衡香苑的大客廳裡,原靖宇設家宴宴請易輕顏的父兄等家人,簡王妃作陪。
易允捷這些年來一直跟着原靖宇東奔西跑,兩人的關係除了是君臣,感情本來就有如兄弟手足,如今再加上一層姻親關係,言行更加無忌,處得越加熱絡了。
易氏一族乃是裕陽將門翹楚,幾十年來一直掌管着裕陽近三分之二的兵權,南面防禦南王,北方防禦河西,是對裕陽原氏一族極其忠誠的家族閥門,而他們的立身之道就是一個忠字。忠於裕陽王,忠於裕陽的穩定和強大。幾十年來,易氏一族從不參與王位之爭,原氏之女下嫁易氏爲妻倒是有的,但卻從來沒有易氏女子嫁入王府爲妃的,一方面固然是因爲原氏長期以來堅持與中州蕭氏聯姻,另一方面也是爲了保持政治的獨立與堅定。但易明臣卻在原靖宇繼位之時明確給予支持,爲的只是裕陽的穩定,原靖宇心中是清楚的,但感情上卻對易氏一族特別信任。
對於易明臣這個有些古板而固執的老臣,他是打心底裡尊敬的,他都打聽清楚了,易明臣之所以同意將女兒嫁入王府,主要是因爲愧疚。作爲一位不負責任的父親,易明臣直到妻子提醒纔想起自己的女兒已經過了適婚年齡。因爲簡王妃屬意,同時也爲了讓女兒在“大齡”時還能嫁一個好人家,他才無奈地點頭打破家族多年以來的堅持,送女進王府爲側妃。對易明臣來說此舉只是無奈,卻不知道原靖宇曾在心中如何感激動容。
原靖宇坐主位,身邊坐着王妃和易輕顏,下面是易明臣和易允捷夫妻,還有易允捷的三個兒女。易允捷今年二十八歲,與原靖宇同年,目前已有二子一女。長子易錦鴻今年已經十一歲了,是易允捷侍妾所出;次子易建業今年才三歲,長女易慧雪今年五歲,均爲正室所出。
剛開席,原靖宇就說:“今日是家宴,沒有王爺元帥,只有岳父大人和女兒女婿,岳父大人,您可千萬不要拘謹。”若嚴格說起來,只有正妻的父親纔算是岳父,更何況其間還牽涉君臣之禮,原靖宇因爲有意討好輕顏,也是想拉近與易明臣的關係,有意叫得故此親近。
易明臣剛坐下就發現原靖宇左眼有些發青,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明明記得昨晚都是好好的。一直想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可是其他人都不提,王爺又頻頻向他敬酒,他就忍了下來。
飯後,一家人又圍坐在一起喝茶。易明臣終於忍不住問道:“王爺今天去練武場了嗎?您的左眼好像受傷了?老臣記得昨晚都是好好的……”若是王爺自己練武眼睛是不可能受傷的,唯一的解釋就是與人過招了,不知道是哪個冒失的小子這麼不小心,竟然傷了王爺。說着,他轉頭瞪了易允捷一眼。真不知道他這個親衛統領是怎麼當的,手下那羣小子怎麼如此不知輕重。
原靖宇與簡王妃都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轉向易輕顏。
易輕顏面不改色地喝着自己的茶水,誰的目光都不看,好像這件事情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而易允捷則忍不住“噗——”的一聲噴出一口水來。他一大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畢竟王府裡的侍衛都歸他管。這老爺子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易明臣雖然爲人古板,但心思縝密,一眼就看出來這件事情跟自己的女兒有關。他忍不住沉着臉問:“盈盈,怎麼回事?”
易輕顏挑挑眉帶着幾分疑惑望着易明臣道:“王爺的眼睛被人打了父親應該問王爺纔對,女兒如何知道?”
原靖宇心中惱怒,想他繼位以來還從來沒有如此尷尬丟臉過。可是這件事情不說丟臉,說出來更丟臉,於是狠狠地瞪了易輕顏一眼,卻故作深沉道:“不關輕顏的事,是本王自己不小心。這件事情,大家以後都不要再提起了。”
易輕顏似乎沒發現原靖宇瞪她,目光大部分時間都放在易允捷的幾個孩子身上。
既然王爺都這麼說了,易明臣也不好追問下去,但心中已經明白此事肯定是與自己的女兒有關了。他隨即想到這個女兒在外習武多年,只怕不懂得爲妻之道,莫不是她打的吧?也怪自己,當初只想着給女兒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掉,又想着自己這個女兒雖然年齡大了點,容貌上尚且還過得去,卻沒有想過她自幼無母親教養,爲人妻妾該盡的本分只怕什麼都不懂,這樣會不會委屈了王爺……
易允捷看着王爺尷尬的樣子,又看了看父親滿臉的疑惑與猜疑,忍不住低着頭捂着嘴偷笑。
“輕顏很喜歡孩子?”原靖宇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易錦鴻和易建業,饒有意味地問。
“嗯!”輕顏點點頭,“等明年春天錦鴻再大一歲就跟在我身邊吧!”
衆人都疑惑地看着她。
輕顏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看着易錦鴻的眼睛,溫柔地問:“錦鴻願意跟着姑姑嗎?”
十一歲的易錦鴻趕緊站起來,慎重地跪在易輕顏面前道:“多謝姑姑厚愛!錦鴻願意跟着姑姑!”
易輕顏含笑將他扶起來,神色溫柔,目光如水般望着這個少年老成的孩子。
原靖宇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溫柔的易輕顏,一時間竟然看呆了。那一刻,他有一種衝動,如果
她的這份溫柔能夠完全屬於他,他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思緒又忽然拉遠,如果
他們有個孩子,一家人圍坐在一起該是何等的幸福啊!
“輕顏,我們早點生個孩子吧!”他幾乎是無意識地開口說了這句話。直到她的臉上浮上一層紅暈幾分薄怒,他才醒悟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輕顏?”易明臣微微皺眉,王爺好像一直叫盈盈爲輕顏。這個名字又是怎麼回事呢?
易輕顏解釋道:“父親,輕顏是師傅爲女兒取的名字,父親不記得了嗎?王爺比較喜歡這個名字。”
易明臣點點頭,看來女兒已經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跟王爺交代清楚了,這樣纔對嘛。
因爲易明臣的夫人不是輕顏的親生母親,易允捷的夫人也跟她不熟,所以易家兩位夫人都是由王妃在招呼,易輕顏也只偶爾跟父親和哥哥說兩句話,生疏得好似陌生人。
原靖宇忽然間竟覺得有些心疼。那種感覺好像自己年幼時吃團圓飯的時候,他與當裕陽王的大哥一家人坐在一起,看他們母子、夫妻和樂融融,而自己雖然也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卻好似一個陌生人般冷漠疏離。那種感覺他深有體會,看到人家溫馨幸福,自己卻倍感淒涼。
想不到輕顏在元帥府裡竟然也是這種處境。也是,若是易夫人能盡一點爲人嫡母的義務,又怎麼會讓她這個將門小姐二十二歲了還待字閨中?他忽然就明白了她想將易錦鴻帶在身邊的原因,錦鴻早熟,資質也很不錯,但因生母出身低賤,繼續留在元帥府只怕真的會耽誤了這個孩子……
隨即他轉念一想,易氏乃是將帥世家,因此多年來從不送女入王府爲妃,也是爲了堅持軍人保家衛國的本質。如今輕顏嫁給他雖然有着諸多的巧合,但手握重兵的易氏一族在朝中必然要受些猜忌的。而且,他要專寵輕顏是肯定的,而輕顏必將與他共同分擔軍政事務也是必須的,她與父兄關係淡漠對他來說倒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這樣的輕顏真的有些可憐……罷了,她還有他呢,他會給她一個家、給她關愛的,他會補償她的……
原靖宇忽然間伸出手去,握住了輕顏的手,任她怎麼掙扎瞪眼都不放開,眼睛裡只有溫柔和煦的淺淺笑意。
易明臣和易允捷見此都不好意思看他們,只好別開眼去,東拉西扯說些閒話。易允捷倒還好,只是感到有些新奇,想不到一向不怎麼在意女人的王爺會在人前表現出這樣的親密來。而易明臣心中卻很是不悅,覺得一定是女兒輕浮,所以才把王爺帶輕浮了。
這時,易輕顏忽然反握住原靖宇的手,然後重重捏了一下,待他看過來時趕緊給他遞了一個眼色。原靖宇這纔想起正事來。
“易元帥,輕顏說她六歲便離開滋陽將軍府,十六年來很少回南安去看望母親,這次我去涼州也要離開一段時間,所以她打算回南安爲她母親守墓兩個月儘儘孝道……”
一提到正事,便是王爺和元帥的對話了,易明臣雖然沒有很在意這些細節,但多年習慣使然,對於王爺的話卻不便反駁。聽到王爺提起易輕顏死去的母親,想起那個已經離世二十多年的女子,易明臣忍不住臉色變得黯然,剛纔對女兒的些許不悅也一下子消散了。輕顏的母親雖然是他的側室,但當年他也是用了心的。可惜她在生育的時候難產去世了,爲此他有些遷怒於輕顏。二十多年了,他再也沒有納妾,只是不想再回顧當年那種黯然失落的心情。這些年來,他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軍務上,不要說教養,一年裡大概也只有在吃團圓飯的時候才偶爾會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女兒……他這個父親,確實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所以如今她不像個大家閨秀他也有責任……
易明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望着這個自己甚少關心的女兒道:“難爲你有這份孝心,只是如今你既然已經出嫁……”
易輕顏迅速打斷父親的話:“女兒嫁了人難道就不是爹孃的女兒了麼?”
易明臣一時無語。是啊,即便她已經嫁給王爺,始終還是自己的骨肉啊!
易允捷是少數知道真相的人,在原靖宇的示意下趕緊勸道:“爹您就放心吧,王爺已經讓我安排好了,這件事情我們嚴格保密,妹妹不會有事的。”
聽易允捷說王爺都安排好了,易明臣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三個人均暗自鬆了一口氣,這第一關總算過來了。
易明臣的夫人李氏斜着眼睛掃了易輕顏一眼,眼神中頗多不滿和記恨。從小到大,易盈盈就沒有叫過她一聲母親,如今貴爲王爺側妃,又把王爺迷惑成這個樣子,怕是更不把她這個嫡母放在眼裡了吧?本想着一個二十出頭還沒有婆家的女兒未必能有多出色,想不到竟有這般姿色。
簡王妃雖然不明真相,但聰慧的她已經看出事情絕不像表面那樣簡單。易盈盈到底去南安做什麼呢?看起來王爺似乎打算連同易允捷一起瞞着易元帥,一個當女兒的做什麼事情需要瞞着父親呢?
易允捷的夫人馮氏也明顯看出這位庶出的妹妹不喜歡自己,她也懶得湊過去自討沒趣。因此一場家宴下來,她除了最開始的請安就沒有再跟易輕顏說過一句話。
原靖宇原本一片好心想讓輕顏一家團聚好好親近一下的,想不到竟然是這個結果,好在簡王妃在此還解了不少尷尬。於是,他便衝易允捷使了個眼色。易允捷理會得,趕緊跟父親說他們是不是該回去了,說王爺也該休息了。
易明臣本來就是正直古板之人,聞言讚賞地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似在說:這個提議倒是甚得我心,你小子總算有些明事理了。於是沉着臉點點頭,帶着一家子告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