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趙豐年慢慢繞進了南山,把衣襬掖到腰帶裡,就開始四處找尋血跡等線索,剛剛走出不到二里,就聽得身後有人大喊,“先生,先生,等等我們!”
他皺眉細聽,正是大壯和黑子的聲音,於是找了棵柳樹跳上去,迴應了一句。
三個小子有了指引就迅速尋了來,吳煜一見他,就惱怒說道,“替姐姐報仇,這樣的大事兒,爲何不喊我一聲?”
黑子和大壯也道,“我們也要給師孃報仇!”
趙豐年也不跳下樹,雙手抱胸倚在樹幹上俯視他們,淡淡問道,“報仇可不是張口說說那般簡單,要見血腥,甚至要親手扭斷仇人的脖子,你們可有那膽量?”
吳煜冷笑不語,大壯和黑子卻是瑟縮了一下,畢竟還是十二三歲的孩子,真要他們傷人害命,難免還有些恐懼,於是齊齊去看吳煜。
吳煜嗤笑一聲,撇嘴,“你們聽他嚇唬人,姐姐懷着外甥外女呢,他就是想殺人,也要顧及替外甥外女積德積福。再說,姐姐也沒有出事,他頂多是把那兩人手腳打斷罷了。”
趙豐年挑眉,有些驚異這小子比之先前幾月,更加精明厲害了,難道這就是習學治國之策的顯著成果?
姐夫和小舅子兩人直直對視半晌,終是各自收回了對彼此的研判。
趙豐年輕飄飄跳下樹來,轉身就走,吳煜隨後跟上,大壯和黑子眨眨眼睛,也明白過來,先生這是默認不會殺人了,如若只是打折腿腳,這樣的事,他們還是能做到的,兩個小子滿心雀躍、興奮得小跑兒追了上去。
一大三小四人就這樣在南山裡慢慢搜尋起來,大壯和黑子往年也同爹爹進來來打過幾只野雞兔子一類,算是稍稍有些經驗,發現了很多小痕跡,比如血跡、比如被摘走的藥草,比如被壓得倒伏的草地,不過他們卻忽略了一個關鍵之處,那就是那兩惡人是昨日逃進山裡的,痕跡必然新鮮,而他們找尋出來的,大部分都已經有些時日,有的甚至還不是人血,興許就是哪個兔子受傷經過留下的。
倒是吳煜在追蹤這方面很有天分,他每找到一處都極爲精準,甚至隱隱推測出那兩惡人所行的位置,這實在出乎趙豐年的意料,忍不住開口問了他一句,哪裡學的?
吳煜只是不屑的挑挑眉,卻不予回答,那模樣好似在說,多簡單的事,還用學啊。
其實他心裡遠沒有臉上那麼輕鬆,當日從那個吃人的地方逃出來,那些總是懷疑他沒有死於大火的人們,可是派了無數人出來尋訪抓捕與他,被人追蹤久了,爲了保住小命兒,總要學會一些掩蓋痕跡的手段,今日他只不過試着倒推思慮罷了。
大壯和黑子見得他這般厲害,都羨慕直贊他聰明,其實他又何嘗不羨慕他們的‘笨拙’,畢竟只有被保護的很好的孩子,沒有見過血腥的孩子,纔會如此‘笨拙’…
太陽眼見就降到了西山頭,大片的晚霞,撲在那天邊,紅得似火,若是天黑之前找不到那兩個惡人,他們就只有在山裡空等一晚了,甚至那兩個惡人還會覺得避過了風頭,悄悄潛出山去,那樣,他們就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三個小子明顯急迫起來,趙豐年卻依舊是老神在在模樣,慢悠悠跟在他們身後,吳煜氣不過,就責難道,“你不是說要給姐姐報仇嗎,仇人都找不到,反倒把自己扔這兒喂蚊子了?”
趙豐年掃了他一眼,不予反駁,繼續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摘下身旁一叢荊棘上的碎布絲,回身喊來大壯,同他手裡收集的那幾條對比一下,淡淡說道,“先前大約兩裡才見到一條,如今不過一里就摘了三條,那兩人怕是累得狠了,走路避讓這些荊棘已經不靈活了。”
“先生是說,他們累得走不動了,就在附近歇息?”大壯和黑子也是有些疲累,聽得這話,立刻眼睛就亮了起來,一迭聲的追問。
趙豐年點頭,“咱們也尋一處坐坐,待得天黑,找尋起來更容易。”
這次不必他在提示,三個小子立刻就猜到了,“晚上,他們要點火堆,驅蚊子,嚇唬野狼!”
吃了這顆定心丸,三個小子又重新燃起了鬥志,找了一處平坦的草地,依靠在樹下坐了下來,反手扯過身後的揹包,就翻了起來。
那揹包是用結實柔軟的小牛皮,裁剪成一尺見方的小塊,然後用最粗的麻線,密密實實的縫在了一起,前面多了半截兒兜蓋兒,兜蓋兒正中有個釦眼兒,正扣在兜面兒上凸出的一個大布扣兒上,兩側則縫了三指寬的牛皮帶子,斜跨在身上,背再多的東西也不覺得勒肩膀。
這是瑞雪前些日子看得三個小子總是把吃食和用物塞進懷裡,嗔怪他們邋遢,然後託了雲小六滿村子折騰,買了三張小牛皮,彩雲彩月,甚至還有英子,在她的指導下,耗時一日才做好的,三個小子裝了平日常用的小東西,牽着奔雷去趟河邊,回來之後,除了睡覺就再也不摘下來了,但凡用到什麼,隨手翻包一拿就得,上樹或者趴在草地上也不必先把懷裡的東西拿出來,實在是方便之極。
當然,這也讓學堂裡的孩子們羨慕之極,回家鬧着孃親也都給縫了一個,棉布的,羊皮的,材料各式各樣,揹着卻也各個擡頭挺胸,臉上笑開了花。
剛纔他們三個回家,聽得張大河說趙豐年要去城裡,再對比先前去水田走走那番話,他們立時就猜到趙豐年的真正意圖,惶急之下,衝進竈間抓了些吃食塞到包了就跑了出來。
於是此時,大壯從包裡拿了六七個餡餅兒,甚至還冒着淡淡的熱氣,那肉香立時鑽到了衆人的鼻子裡。黑子也不甘示弱,隨即掏出兩個油紙包,一個包了饅頭,一個居然是雞汁兒豆乾兒。
吳煜備下的吃食更是豐盛,彩雲端着托盤正給安老爺子送午飯,被他遇到,直接把那些雞爪子、豬蹄、雞腿都掃蕩了,順便還沒收了兩屜牛肉蒸餃。
三個小子,各自擺開吃食,就要開動,突然想起先生好似還沒動靜,齊齊擡頭看過去,才發現趙豐年臉色紅得,比那天邊晚霞還要燦爛,因爲他手裡只有一把匕首,一隻裝了鹽粒子的小油紙包。
不必猜也知道,英明神武的趙先生,根本沒帶吃食出來,只准備打些野物,燒燒再填飽肚子呢。
吳煜暗笑,家裡有現成的吃食不拿,非要去出力打獵,折磨自己的肚腸,真是蠢笨至極。他心裡如此腹誹着,就低頭享受他的晚飯,完全沒有分些給自家姐夫的意思。
大壯和吳煜對視一眼,一個分了兩個餡餅,一個分了幾塊豆腐乾,笑嘻嘻送了過去,“先生,兔子野雞烤了吃,味道是好,但是現去抓來太累了,先生還是先吃些乾糧吧。”
趙豐年掃了一眼吳煜身前的“盛宴”,勉強點頭,接了下來。今日可是丟臉了,以前行走江湖時的習慣,有時候爲了趕路,哪裡帶得了那麼多幹糧,不過就是一把匕首,一包鹽巴,餓了,隨便打只小獸烤烤罷了。再者,剛纔他出來的又急,不想瑞雪發現他是進山報仇,替他擔憂,一時就沒想那麼多,誰知竟被幾個“早有準備”的小子們鄙視了…
四人各懷“心思”,或者腹誹,或者暗笑,不必深究,總之,在天色黑下來的時候都把晚飯吃完了,又坐了一會兒平平胃,山林裡就徹底靜了下來。
偶有夜梟長鳴幾聲,或者小獸路過的悉悉索索聲,替這山林硬生生平添了三分神秘與陰森,大壯和黑子不約而同往先生身邊湊了湊。
這讓趙豐年剛纔大受打擊的自尊心,立時又恢復了過來,起身拍拍衣襟,低聲道,“走吧,多注意平坦之處和山洞。”
說完,他當先開路,三個小子,包括吳煜在內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後,他的臉色於是更好了許多。
四人又走了不下五六里路,藉着天邊初升的月亮照明,拐出一片樹林,遠遠瞧着對面不遠是一處小山谷,兩側山頭都不高,有股山泉叮叮咚咚從岩石縫隙裡奔流而下,在山腳下匯聚成了一處小潭,此時正映了月光,水波粼粼,極是美麗,那小潭岸上長了幾株大樹,樹冠茂盛,夜色裡好似張牙舞爪的野獸一般。
若是平日,幾個小子定然要去那潭邊嬉耍,可是,此時找不到那兩個惡人,他們也沒有這等心思。
吳煜正要開口問詢趙豐年,再向哪個方向尋找,突然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鼻子狠狠翕動兩下,好似嗅到哪裡有焦糊的味道,很快大壯和黑子也嗅到了,三人分散開來,搜尋半晌都奔着西邊,躡手躡腳摸了過去,原來那不遠處的大石後面,有個小小的山洞,不知原來住了什麼野獸,洞口選的很是精明,除了有大石遮擋,上面的山坡還垂了細細密密的藤蔓下來,如若不是仔細搜尋,或者事先知道,還真是輕易發現不了,這裡別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