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年回身看看窗外,擔心瑞雪在家裡惦記,就起身道,“幕後主使不是你,這我知道。”
陳二皮仿似立刻從地獄回到了天堂,眼裡都是喜色,可惜趙豐年下一瞬卻是上前咔嚓、咔嚓兩下,就折了他的雙腿,疼得他眼睛都暴凸出來,額上冷汗流得更甚,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趙豐年拍拍手,“你做人走狗,上門搗亂,這我都可以不計較,但是指使那落魄秀才去下藥,驚了我妻兒,是絕對不能原諒的。這斷腿之痛,你忍到天亮吧,算是個小懲罰。記得找個好大夫接骨,養好了也不至於殘廢,不過,若是你敢起報復之心,下次斷的就是你的…脖子!”
陳二皮猛然瑟縮一下,最後兩個字裡蘊含的冰寒之意,差點凍結了他的心臟,他半點兒都不懷疑,若是他敢報復,這男子一定會在扭斷他脖子之前,多加上一千種酷刑…
趙豐年推門出去,眼見得天上明月升得越發高了,也越加亮了,嘆氣道,“這樣好的月色,應該陪着雪去桂樹下坐坐的,都是這幫該死的…”
他這般抱怨着,卻還是拎着僅剩的一隻罈子,又去一處銀樓,一處綢緞莊轉了兩圈兒,最後才空手跳進了黃金樓後院,那院子的廂房裡,夥計們正比着塞的打着呼嚕,三間正房廊檐下,點着兩隻氣死風燈,照得那窗紙慘白,月亮這一會兒也偷偷的躲回了雲朵之後,不知是不忍看什麼,還是害怕自己偷笑出聲…-
酒咬鋪子裡,幾個女子等得三更,睏乏不已,紛紛回房各自睡去,瑞雪半靠在軟墊上小憩,聽得房門響動就立刻睜了眼,“掌櫃的,你回來了?”
本來儘量放輕腳步的趙豐年趕緊上前,笑着安撫,“我回來了,一切順利。”
瑞雪長出一口氣,“那就好,你趕緊洗洗睡吧,我挺不住了,先…”,睡了兩字未等出口,她就已歪倒一旁,沉沉睡去,趙豐年心疼得替她脫了外衣,蓋上薄被,輕輕在額前親了又親,心下暗自後悔,剛纔真是不該手下留情…
八月的清晨,老天爺變得極爲吝嗇,天亮之後,只有那麼一會兒涼爽時候,就迅速熱了起來,城池裡,各個街巷都漸漸熱鬧起來,挑水的扁擔吱呀聲,賣麪湯的叫喊聲,間或哪家的狗吠,雞叫,就這樣拉開了新一日的帷幕。
城南黃金樓裡,小夥計們早早爬起來了牀,開始打掃院子,洗刷廚具,準備一日的菜肉,各個忙的腳下生煙,偶爾瞟上一眼那安靜的三間正房,臉上都滿是羨慕之色,想象着有一日他們若是做了掌櫃,也要這般錦衣玉食,抱着美嬌娘睡到日上三竿。
突然,正房裡一聲女子的驚叫,如同劃破長空的利箭,瞬間攪亂了他們的美夢,衆人對視一眼,都是驚慌不已,卻又不敢冒然闖進房裡去,有個機靈的小夥計,扔下手裡的掃帚就跑去前面稟告小管事。
小管事正盤算着今日要找個什麼藉口,在送菜的農人手裡剋扣個幾十文出來,給他那住在後巷的小娘子買盒好粉,可他剛掏了銅錢出來,還沒等開口,小夥計就跑出來喊着,後院出事了,他嚇得哪裡還記得扣錢,直接塞了銅錢到農人手裡,就往裡面跑去,那農人數了數,居然多了三文,挑起擔子,眨眼消失在街角…
再說小管事跑去後院,一迭聲的罵走了圍在房前張望的小夥計們,然後上前敲門問道,“掌櫃的,掌櫃的,你可是哪裡不舒坦啊?”
房間裡半晌沒人回答,他還要再問,那門卻從裡面打開了,一個只穿着大紅肚兜和褻褲的女子,披散着頭髮,驚恐的指了裡間,嚇得只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小管事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扯了那報信兒的夥計壯膽兒,慢慢小步挪了進去。
那裡屋的大牀邊垂了半幅帳幔,隱隱映出裡面一個白胖的身子仰躺在錦被上,兩人更是心驚,互相死死掐着彼此的胳膊,緩緩掀起那帳幔,只見入眼都是白花花的肥肉,在往上看,自家薛掌櫃雙眼緊閉,粗壯的脖子上,極明顯的多了一道紅痕,那插在枕邊的一把六寸尖刀正閃着陰森森的幽光…
小夥計年紀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再也忍耐不住,淒厲高喊一聲,“殺人了!殺人了!”然後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那女子本來軟倒在門邊,聽得他喊,又想起了剛纔睜眼時的驚恐,也是起身往外跑,兩人正撞到了一處,摟抱着就從臺階上骨碌碌滾了下去。
本來被攆走的夥計們,聽見動靜又跑了進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入眼就是這般香豔的一幕,於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有那性子促狹的還要打趣幾句,卻見得那女子都沒有顧得上抓打小夥計,起身掙扎還要往外跑,他們心裡就齊齊都懸了起來,是什麼事嚇得她如此?
這時,那管事也跑了出來,狠狠喘了幾口氣,極力使自己定下心來,然後喊道,“把…把豔娘抓起來,她是人證,還有小三子呢,他跟我一起進去的。”
衆人不知管事爲何這般吩咐,但是有那手腳快、又存了小心思的幾人,已經竄上去抓了那女子,趁機在她那光滑的肩背上摸了幾把,女子卻好似半點兒也沒覺察出,驚恐的掙扎着,喊道,“不是我殺的,放開我啊,我睜眼睛就看見他死了,我也害怕啊,不是我殺的…”
那小三子卻是機靈的,知道管事只是要他打個證言,不等人家抓他,就自己又跑了回來。
那管事的此時已經定了心思,一面兒喚人堵了豔孃的嘴,一面囑咐衆人看守好這院子,然後親自帶了小三子去府衙報案。
靈風城位於武國北部,城周沒有什麼出產,民風又淳樸,平日爭鬥極少,府衙衆人都極是清閒,這一日上了差,各自喝着茶水,剛要開始閒話家常,就聽得有人來報說出了命案。
整個府衙立刻都轟動了,不管是有差事的,還是沒差事的衙役,都整理衣衫,掛好佩刀,隨着那刑獄同知,一同涌出府衙,奔去了那黃金樓。
好奇是人的天性,老百姓們見得府衙衆人如此,那心裡的八卦火苗,就立刻竄成了燎原大火,熊熊燃燒不可壓制。賣小物件兒的收了包裹,喝茶的也放下茶碗,走路的也忘了要去哪裡,直接都跟着過去了,很快,府衙衆人身後就浩浩蕩蕩跟了半個凌風城的百姓…
黃金樓的後院比之其餘酒樓已經算是極寬敞了,但是也放不下這麼多人,刑獄同知聽得身後吵鬧,就吩咐衙役們封了院門。好奇的百姓們無法,就效仿起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院子旁邊的大樹上,牆頭兒上,到處都是人頭攢動。
同一城住着,都是父老鄉親,只要他們不吵鬧,衙役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很快,薛七掌櫃這隻赤裸裸的白豬,就在衆人的驚呼中,被擡了出來放在了門口的木板上,仵作帶了薄羊皮的手套開始查驗屍體,可是他越查越是疑惑,最後那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待到同知大人問話,他就低聲稟報道,“大人,這命案有些蹊蹺啊。”
刑獄同知姓姜,在靈風城任職也有四五年了,平日爲人還算和善,聽得仵作這般說,也沒呵斥,就道,“仔細說說,有何蹊蹺?”
仵作就道,“大人,這薛掌櫃脖子上的紅痕,確實是旁邊所插那把尖刀所割,但是刀痕極淺,根本不能致命,另外他身上也沒有任何別的傷口,口鼻裡也沒有血跡,更不是被人下毒而死,屬下…無能,實在找不到死因。”
“咦,果然蹊蹺,”姜大人也是犯了難,連死因都找不出來,如何斷案,他想了想,就要衙役押了那豔娘和管事夥計過來,豔娘嚇得最狠,哪裡還會隱瞞半點兒,雙手扯着身上擋羞的帳幔哆嗦個不停,姜大人和仵作問什麼,她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痛快答什麼,連薛掌櫃昨晚在她身上折騰了三次都說了出來,直聽的屋裡衆人暗笑不已。
姜大人也是尷尬,乾咳兩聲,又去問管事和小夥計,結果更是沒有任何收穫。
這可着實難辦了,姜大人聚了仵作和幾個心腹衙役,低聲商議着,要先拿出個說法,畢竟外面凌風城裡的百姓可都在等着呢,總不至於讓人家罵他們沒本事吧。
不提他們正商量着,單說外面門廊下,拄着佩刀閒話兒的兩個衙役,平日跟隨自家大人也來黃金樓吃過酒宴,自然見過薛七掌櫃如何威風,此時他這般赤裸裸躺在木板上,讓他們突然就生出人死燈滅,金銀富貴半點兒帶不走的感慨。
其中一個,想了想,轉身就進了廂房找了件青色的破衣,隨手搭在薛掌櫃腰間,替他擋了擋羞,另一人就道,“張老哥就是心腸好,連個死人…”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煞白的指着老張身後,嘴脣狠命哆嗦着…
老張見他如此驚恐模樣,就覺脊背一涼,猛然回頭看去,只見那原本死去多時的薛掌櫃,不知何時居然坐了起來,正舉着兩隻手臂伸懶腰!
老張的腦子裡立時空白一片,再也無法運轉,雙眼一翻就軟倒了下去。
院子四周的百姓們也是驚得張口結舌,各個連喘氣都忘了,一時間小院裡落針可聞,也不知這沉默持續了多久,人們猛然想起此時最應該做的事,轟然跳下各自棲身之處,鬼哭狼嚎着,拼命往外跑,“詐屍了,詐屍了,救命啊,救命啊!”
原本這命案驚動的是半個靈風城,此時被大夥兒這般一喊叫,另外半個城池也都知道了,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驚恐無措的百姓,各家大戶也都緊緊關了大門,下人們被逼着爬上門樓探看消息,生怕那殭屍何時就跳進自家院子…
姜大人幾個正在商議,要給薛掌櫃下個縱慾過度而死的結論,突然聽得外面轟然吵鬧,就惱怒的推門出來,結果,正見那薛掌櫃一臉疑惑的從案板上跳下來,見得他們,還很是驚奇的問道,“咦,姜大人今日怎麼這般有空閒,一大早就上門來喝茶?”
他說着就要上前給姜大人行禮,姜大人驚恐得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嘶聲喊着旁邊的衙役,“攔住他!攔住他!”
衙役們也是腿軟,擔又不敢抗命,哆嗦着拔出長刀,就要往薛七身上刺去,薛七嚇得跳了起來,“姜大人,我是薛七啊,這是我們黃金樓,你怎麼讓人…”
他這般跳腳喊着,突然就覺出身上有些不對勁,低頭一看,頓時傻眼了,他身上是光溜溜一片,半片布頭兒都沒有,那剛纔跳動間打在他腿上的居然是…
他慘叫一聲,猛然用雙手捂了胯間,惱羞成怒,“這是怎麼回事?誰扒了我的衣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