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豐年進得屋子,見得妻子正斜靠在窗前軟榻上,眯着雙眼,嘴角帶笑,這模樣不知爲何隱隱讓他心頭生出一抹寒意,他疑惑的搓搓兩臂,上前兩步笑道,“這幾日雨下的勤,有些陰涼,記得早晚加衣衫。”
說着就扯了一旁的薄被給瑞雪蓋在腿上,瑞雪往裡挪了挪,拉着他一起坐了,偏頭靠在他肩膀上,笑道,“我正琢磨着給家裡添些田產呢,你回來的正好。”
趙豐年這兩日心裡也在琢磨這事,聽的妻子同他想到一處,心裡歡喜,就道,“說說看,你相中哪裡了,家裡現在的存銀,買個田莊不夠,但是買上幾十畝肥田,綽綽有餘。”
瑞雪隨手拿了賬冊翻看,心裡更是有底,就道,“我看中村外那一百畝水田了,若是買下來,種上兩年存夠糧食,就是再大的天災也不怕。不過,那水田的主家張大戶,在你病重時,我曾與他打過交道,是個刻薄又貪財的人,不好對付。若是咱們上門說要買田,他必定會獅子大開口,還是要想個好辦法,逼得他主動想要賣給咱們纔好。”
瑞雪一直不願趙豐年自責,當日經歷的那些艱難之事,她從不多說,就是趙豐年開口問,她也很快就岔開話頭兒,但是隻要她主動提到的,必定是讓她深恨不已的,所以,趙豐年聽得這話,半垂的眼眸裡立時閃過一抹冷光,張大戶嗎?這名字若是換一換,聽着一定更是順耳…
瑞雪不知趙豐年心裡動了替她出氣的念頭,還在思慮有何辦法,“剛纔我想着,買些海鹽,趁着這幾日大雨走動的人少,撒到那水田裡去,到時候秧苗枯萎,張大戶必然着急賣田,咱們買了過來,多多放水洗田,也不至於減產太多,但是,一百畝地,雖然都是小畝,用鹽量也極多,撒起來太過費時,要是有更省力的辦法就好了。”
趙豐年有些驚異與瑞雪能想出這樣的法子,輕輕攬住她的腰,看着她緊皺的墨眉,微微撅起的雙脣,心裡更覺寵溺,於是提醒道,“以前我初進江湖上走動時,路過大明湖畔,沒想到湖裡的魚蝦居然一夜之間盡皆死絕,我還好奇去探看過,後來聽聞是某個醫毒雙絕的前輩,爲了試藥所致…”
瑞雪極少聽他說起江湖事,正微側着臉,聽得有趣,卻突然沒了下文,她就急道,“然後呢,你快說啊…”
催促到一半,她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扭頭笑道,“你是說,那醫毒雙絕的前輩就是…”
“正是安伯,所以說,咱們兒子是個有福的,還沒下生,就認了這麼一個厲害師傅。”趙豐年不捨吊着妻子胃口,笑着點頭把話接了下來。
瑞雪立時會意,馬上翻了她平日隨手記下的食譜出來,認真找了幾個好菜,吩咐彩雲彩月去竈間準備食材。
有句俗話說的好,想要馬兒跑就要先給馬吃草,而且還是最鮮嫩最合口味的好草!
晚飯桌上,菜色不是一般的豐盛,整隻的水晶肘子,大盤的蓮藕燉排骨,炸成金黃色的澆汁鯉魚,還有新鮮蘑菇炒肉片,回鍋羊肉,香濃奶白的豆腐魚頭湯,就連主食都是梅菜臘肉的小餡餅,這讓吳煜很是驚奇,仔細想了想,並不是家裡任何人的生辰,一時好奇就要開口問詢,但是見得姐姐笑着爲安伯殷勤佈菜,就立刻機靈的閉了嘴,只吃飯,不說話。
安伯一副坦然模樣,來者不拒,待酒足飯飽,就笑眯眯問道,“雪丫頭,有事就說吧。”
瑞雪臉色微微一紅,有些羞窘笑道,“老爺子真是英明,這麼快就看出我有事相求。”
“都是一家人,下次直說就好,你肚子裡還有我徒兒在,可不要累到了。”老爺子其實吃喝得極是滿意,但是顏面上卻還要裝個長輩的樣子。
吳煜一邊啃着排骨,一邊小聲嘀咕,“明明吃的比誰都多,還一本正經…”
瑞雪生怕老爺子臉面上過不去,偷偷掐了弟弟一把,這才笑道,“掌櫃的說,老爺子一手用藥的本事,堪稱江湖第一,我正好有事爲難,就想請老爺子出手幫幫忙。”
好話人人愛聽,更何況安伯這樣眼見行將就木,蒼老日深的老頭兒,更是在意人家對他的評判,果然,他臉色更好,擺手道,“好漢不提當年勇,雖說江湖朋友有些讚譽太過,但是用藥之事,我這老頭子自認還算通曉一二。”
瑞雪擡手又給老爺子倒了杯茶,笑道,“那就太好了,安伯,您能不能幫我配一種藥,讓稻秧在五六日內變得病弱枯黃,總之要像絕產模樣,但是,再投進解藥之後,稻秧就能迅速恢復過來,不影響秋時收成。”
安伯一輩子同草藥打交道,年輕時走遍武國衆多山川,有一次在深山極寒之洞裡發現了一株極珍貴的玉霜樹,果實已經趨近成熟,但卻因爲有條百年碧璽蟒守護,死活也摘不到手,他一怒之下,琢磨了一月之久,配了一種藥粉裝在蠟丸裡,待得與碧璽蟒爭鬥之時,彈與樹下,蠟丸碎裂,那藥粉就撒了出來,結果那株玉霜樹,不過四日就枯萎了,碧璽蟒大怒,在山洞裡大肆破壞一番,才沮喪離去。當然安伯立時給那玉霜樹澆瞭解藥,很快就恢復了生機,讓他成功得了十幾枚玉霜果,眼饞的幾個同道好友紛紛用其它好藥來換,一時讓他賺得盆盈鉢滿。
老爺子追憶着當年的榮光歲月,講出的故事也讓趙家三口都是一臉佩服模樣,這更是大大的取悅了他老人家,一口喝乾茶水,起身扔了一句,“過三日來拿藥粉。”就瀟灑的背手走了,那往日微馱的背挺直許多,腳下步伐也很有幾分高人的豪邁味道…
瑞雪歡喜事情如此輕易解決,卻猛然想起一事,就喊道,“安伯,記得是一百畝水田的用量!”
安伯正在邁門檻的右腳,頓時一絆,差點兒跌了個大馬趴,待他好不容易站穩,回身望向瑞雪,嘴脣哆嗦道,“多少?”
“嗯,一百畝水田…安伯是覺得多嗎?那若是擔心藥力不夠,就五十畝,不,三十畝也行!”
老爺子一輩子的驕傲就在於配藥一道,怎會容人質疑,立刻擺手道,“一百畝就一百畝!趙小子明日進城去買藥材!”
趙豐年趕緊應下,瑞雪又道,“安伯,可不能用太貴的藥材,若是成本超過二百兩,就不合算了…”
安伯腳下立刻如同生了風一般,瞬間飆過院子,消失不見!
吳煜和趙豐年對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瑞雪有些懵懂的眨眨眼睛,夾了一塊油亮軟爛的肘子皮,慢慢嚼着…
之後的幾日裡,趙家作坊所有人都再沒看見安伯躺在樹下小憩,就連一日三餐都是趙豐年親自爲他送去,而那座挨着門房的屋子裡,不時從窗縫裡冒出嫋嫋的白煙,味道古怪之極,原本還有人好奇過去嗅嗅,猜測老爺子在鼓搗什麼,結果就是頭暈目眩了好半晌才緩過勁,於是,那之後再也沒人邁進那小屋兩丈以內。
終於第三日晚上,安伯穿着一身皺巴巴的布衣,頭髮蓬亂如鳥窩一般,出現在飯桌兒上,嚇得瑞雪還以爲他老人家生了病,不過,在看到那足足兩個半壇的藥粉後,她終是明白了原因,心裡着實內疚,當即就把自己那碗人蔘雞湯讓給了老爺子…
夜半三更之時,趙豐年和吳煜換了利落的衣褲,腰上各綁了一隻青色小布袋,飛身跳出了家裡的院牆。
雲家村裡一片寂靜,家家戶戶都正沉浸在香甜的夢鄉里,張家那隻耳朵靈便的老狗,隱約聽得動靜,疑惑的爬起來探看,見得是平日熟識之人,就討好的搖搖尾巴,吳煜揮了揮手,隨着趙豐年迅速經過各家門口,極順利的就到了村外大片水田前。
水田中間原本搭了一座小草棚,住了個張家的下人,平日裡看着放水,也防着村裡有人搞破壞,但是這兩日天氣不好,草棚裡住着實在溼冷,那人就偷懶跑到村西的劉家借住,當然又給準備動手腳的兩人大開了方便之門。
半畝一塊田畦,一百畝就是二百塊,兩人藉着月光,比劃着分好了地盤,就齊齊開了工,腳下飛速踩過田埂,每到一塊田畦就撒下一小把兒藥粉,不過兩刻鐘,就又在地頭兒匯合,迅速返回了自家。
靜夜下,那藥粉洋洋灑灑落入水裡,悄悄溶解,稀釋,擴散,最後慢慢被吸收進了稻秧裡…
瑞雪本來送了他們出門之後,還靠了只軟墊,想要等兩人回來,結果,懷孕的身子容不得她如此煎熬,居然很快就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時,就已經是第二日早晨了。
趙豐年早換好了衣衫,洗漱已畢,正抱了一本遊記坐在她身旁守着,見得她醒了,不等她問,就笑道,“一切都辦妥了,老闆娘就準備銀子吧。”
瑞雪放了心,歡喜的撲進他懷裡,笑道,“這下我可真要當地主婆了,明日就去買一隻旱菸鍋子,再裁一套萬字紋的衣裙,繡一條鑲翡翠的抹額!”
趙豐年哪裡知道這是瑞雪前世在電影裡看得地主婆標準行頭,雖然覺得自家媳婦兒穿了必定顯得老氣,但轉念一想,只要她高興,穿啥不行,“好,儘管做,萬字紋,福壽紋,你喜歡什麼式樣就做什麼式樣,不過,那旱菸就別抽了,對孩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