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謝謝你！”耿昱歡暗道你當我聽不出來你在諷刺我啊，“你是喜歡損我吧。”
韋千嘯聞言，神情很是奇異，頗爲哭笑不得的感覺，有些無奈地道：“你要是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說的話你還是稍微放在心上一點。”
“離開這裡，甚至離開益都嗎？”耿昱歡的語氣中有絲懶洋洋，“行啊，等我把所有的事情了結，我離開這片大陸都不會有所留戀。”
“所有事情，”韋千嘯道，“你有很多需要了結的事情麼？”
“似乎不少。”耿昱歡坐直身子道，“首先是要問你的事情，你還沒好好回答我呢，怎麼扯東扯西地扯到這裡來了？”
“你要問我的事情？”韋千嘯略略思索了下，“哦，關於哪所宅院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因爲我是萬事通嘛。”
她真想把手裡的筷子插到那張笑得欠扁的臉上，即使不是他原本的臉也可以感覺出那表情讓人有多想k他，但是好歹她也是千里迢迢來到這裡，雖然她對單林二人說是要聯繫民間——確切來講其實就是武林人士中的調查團夥，不過走了這些天好像到處都不是江湖人的地盤，難道這個世界沒有綠林好漢一說？但是，她直奔運城的最初目的是——弄清楚韋千嘯的消息來源是否可靠。所以，一下子翻臉不大好，不大好……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韋千嘯看得好笑，耿昱歡從咬牙切齒到疑惑不解再到強自鎮定，表情統統寫在臉上，是她確實單純還是在他面前無所防備？
耿昱歡默唸幾遍郭芙蓉的臺詞，漸漸冷靜下來，“你覺得這麼一句萬事通就能把我打發了麼？桃花眼，你瞧不起我的智商麼？”
“智商？”桃花眼彎彎眯，一臉的好奇，“那是啥子？”
“腦子。”耿昱歡煩躁得撓撓頭，“就是說你懷疑我是笨蛋！我就是來問你的，你幹嘛蒙我啊，做人要厚道你沒聽過嗎？”
“沒聽過。”韋千嘯回答得很無辜。
雖說確實他聽過纔有鬼，但是就讓耿昱歡惡向膽邊生，恨不得拔劍把他咔嚓了，這個人就是有本事輕易撩撥起她的火氣，吸氣再吸氣，語氣放平緩，“這個不是重點，請你告訴我你真的確定那所宅邸的主人嗎，你是怎麼確定的，明明一直都看到你獨來獨往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內幕？”
韋千嘯嘴角略彎，“小丫頭，你覺得我會這麼輕易的告訴你嗎？”
耿昱歡怔怔地望向那雙無波無瀾的桃花眼，明明看不出他的真實情緒，卻覺得他一定在心裡嘲笑自己的愚蠢無知，苦笑着低下了頭，“我實在不喜歡這樣子。人與人之間要互不相信互相猜疑，好累啊。確實是我太蠢，畢竟我們才認識沒多久，怎麼能輕易相信呢？而且也有很多相識多年卻始終不能互相信任的人，我明明知道的，卻爲什麼卻總是不願意顧慮這些，總是隻憑着一腔衝動就跑了來呢？”
韋千嘯靜靜的聽着，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眼睛又彎了起來，“小丫頭，你是想相信我對不對？”
“我本來就相信你。”耿昱歡不假思索地道，又覺得不妥，怎麼聽起來有那麼一點點曖昧？再改口又很怪異，乾脆就坦蕩蕩地道，“我只是希望能說服我的朋友也相信你，可是我找不到能說服他們的理由，所以只好來找你，希望你能幫我說服他們。”
韋千嘯本想反問他爲什麼要去說服她的朋友，但看到她清澈的烏黑瞳孔，彷彿未曾沾染塵過世間一絲污濁，嬰兒般的純真，竟然狠不下心來打擊她。側了側身子，視線投向門外，正想說什麼，忽然眼睛微眯起來，改口道：“這些以後再說吧，你若是願意即刻離開最好，若是不願，我會盡快再來找你。”
“哈？”耿昱歡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又是哪出，毫無預兆的告別？
韋千嘯起身看到耿昱歡一臉愕然的樣子，安撫般地笑道：“你不要四處亂跑，最好乖乖待在客棧裡，我改日自會找你的。”
說完急匆匆迎出門去，耿昱歡看到他和幾個人在門外碰面說了幾句話，接着一起走出她的視線，其中還有一個特意向她這邊瞅了一眼，又面無表情地匆匆跟上其他人。
這個人總是很忙的樣子，他究竟是什麼身份？神神秘秘的，別是參加了法*功之類的邪教組織啊。
耿昱歡看看天色尚早，便草草吃了點東西，一個人出了客棧隨意閒逛起來。對韋千嘯的忠告嗤之以鼻，哼，你讓我不亂跑我就不亂跑，那我問你話你幹嗎不回答？只知道讓她做什麼不做什麼，卻一句解釋也沒有，她要是會乖乖聽話纔怪！
適才集市上她只顧着看熱鬧，沒怎麼仔細觀察這裡。運城雖說是大慄最邊遠的城鎮，但發展得似乎很是富足，到處充滿了異域風情，只是居民們看起來都偏於彪悍，也許是因爲這種地方，文弱之人難以生存吧。沒有她想象中那種沙塵四起，黃土飛揚，呼嘯的冷風吹得人人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乞丐滿街都是……現在看來全然不是如此，她又猜錯了啊？
耿昱歡一個人看得自得其樂，渾然不知她自己也是衆人注意的對象。在這個男女都相對壯實，或者身帶武器的環境裡，她一個衣飾簡單卻不失文雅的稚齡女子，滿臉好奇天真地走在街上，和這裡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而且一看就是外鄉人。要多引人注意有多引人注意，只可惜這丫頭完全沒有發現。
忽然街角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路人聞聲皆皺起了眉頭，更有人在地上啐了一口，都紛紛閃避至道路兩旁，耿昱歡很奇怪，這是一條窄道，並非可以騎馬的寬道，城鎮裡各條大路都有專供馬車等行走的寬道，怎麼會有人這麼不懂規矩？不過她也不至於傻乎乎站在路中央，看到行人們都避至兩旁的屋檐下或是走進路邊的店鋪之中，自己也擡步向右側走去。
因爲反應慢了些，所以站在了最靠前的地方，耿昱歡探頭看是什麼人這麼囂張，就見接連着幾匹黑馬拐了出來，馬上的居然都是身穿軍服的士兵。
她不是故意的，而且真的不關她的事，她沒想來個勇攔悍馬，更沒想攔截人家匆匆的腳步，她只是站得靠前了點，忘記了乘地下鐵等車的時候要站在黃線外，關鍵是這條窄道哪裡有什麼黃線，誰又能想到馬兒跑得快起來那股子風力也不小，更想不到有人在鎮子裡也能讓馬匹撒開了蹄子跑，而且還不是一個人，是一夥人，大雁排成一字飛起來省事，馬兒湊到一起，氣勢更是逼人。
說了一堆廢話，其實當時就是在大半馬匹跑過身前時，颳起的小風兒使得耿大小姐一個沒站穩，向後坐倒了。
她要是一直傻站着，近點就近點，人家人高馬大的倒也不會注意她，問題是移動的目標容易引起敵人注意，這個青蛙吃蟲的真理到了這個世界一樣正確。
所以她倒下那一瞬間，跑在後面的幾個人看到了她，有人打了個唿哨，最後兩個迅速的停步勒馬，草草一打量。兩個人對望一眼，外鄉人，嗯，外鄉人！其中一個俯身一把拽起耿昱歡把她拋到了身後，如果她不是被抓住的那個人，也許會讚歎這身手還不錯，頗爲矯健，可如今是她被像麻袋搬拋在馬背上，胸腹間那個翻江倒海的難受啊，不吐出來都不錯了。
在這兩個人打馬追上前面幾人那一瞬間，耿昱歡隱約聽到有人在說：“造孽啊……”“倒黴的孩子……”“外鄉的……”“光天化日……”
然後瘋狂的馬蹄聲響起，耿昱歡能忍住不喊出聲不掉下馬摔死已經很了不起了。
七葷八素中耿昱歡還努力抓回神志思考這些傢伙是什麼人，身穿軍服，和益都禁衛軍的服飾有些出入，更加簡單結實的樣子，難道是這附近的駐軍？大部分馬匹上都揹着大大小小的口袋，是來運城採購的吧。
可是抓她幹什麼？想不通。
其實不用想，自會有人告訴她答案。
不知道經過多久的顛簸，好像進入一片黑壓壓的軍營之後，她被扔到一羣衣不蔽體的女子中間。在衆人或是同情或是麻木或是幸災樂禍的言語之中，漸漸聽懂，原來她是被抓來做軍妓的！？
這些戍邊的軍士們在運城以及周邊的村落裡不敢太囂張的擄人，畢竟很多物資都需要這些地方供應，鬧翻了不大好，所以都挑一些外地人下手，反正他們在這裡無依無靠無人出頭。而耿昱歡這種孤身而來的外地女子更是搶手貨，往往二話不說都是直接抓來的。
十幾個人關在一間屋子裡，臉色都不大好，角落裡還有人躺着一動不動。昏暗的光線從小小的天窗斜射進來，可以看到細小的灰塵漂浮。偶爾有人咳嗽幾聲，說話的人看到耿昱歡半晌不做聲，也漸漸沉寂下來。
身子在隱隱發抖，有個長着圓圓胖臉的姑娘以爲她在害怕，輕輕抱着她似在安慰。耿昱歡低着頭坐在草墊上，一言不發，鼻端瀰漫夾雜着灰塵的血腥氣息，眼睛看到那個女孩胳膊上的衣服裂了好幾道口子，隱隱可以看到手臂上的血痕，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了起來。
她不是在害怕，是憤怒，是怒不可遏。
這些戍邊的戰士，保家衛國的軍人們，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同胞的！？還有那些將士們，那個單御民，大慄的二王爺，是怎麼管束手下的！？
忍住不要白費力氣的破口大罵，最初一波的憤怒過後，耿昱歡試着和身邊的女孩攀談起來。翠菊，從外地到這裡來想要投奔親戚，誰知道還沒走進城裡，就被抓到這裡來，兩個月。她沒有講自己受到怎樣的對待，只是拉着耿昱歡的手，無聲地想要給她一點小小的力量。
還有在這裡待了兩年的，活下來的多半是那些已經麻木了的。至於幸災樂禍的，從一年到一月不等。而同情她的，似乎只有翠菊一個人。也有活着離開的，已經不成人樣。她理解這些女孩的心情，畢竟自身難保的人有什麼心思去同情別人，所以翠菊的善良讓她覺得難能可貴。
輕聲問她爲什麼，翠菊圓圓的臉上溢出光彩：“你看起來像是念過書的小姐，不應該被抓到這種地方的，不應該。”
簡單的話說出女孩羞澀的羨慕，卻流露出濃濃的悲傷，念過書的，還是被抓到這個人間地獄了。耿昱歡偷偷摸了摸身上的暗袋，短劍，在，官印，在。
足夠。
是生是死，可以聽天由命，可以努力抗爭。
她運氣背，或者說不聽勸告，若是老老實實待在客棧等着韋千嘯，就不會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但是既然來了，就只有動動腦筋了。無論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出去。
不能激動，不能白費力氣，要冷靜，默唸一百遍，一定要冷靜。她不是神仙，不能飛出這裡，不冷靜，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沒有遇過的情況，腦子裡沒有現成的應對辦法，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了。總比清清一鞭一鞭抽在身體上的感覺好多了。
日落，有人進來。酒氣撲鼻，吵吵嚷嚷地，“今天抓了個新鮮貨，老子要嚐嚐！”
翠菊擋在她身前，被一把揮開，耿昱歡撲過去扶起她，跪坐在地上看了看沒有受傷，翠菊搖了搖頭，抓住她的手微微發着抖，眼睛裡閃爍着淚光。耿昱歡心中居然出奇的平靜，安撫地笑了笑，轉過頭，冷冷的聲音不慌不忙地響起：“帶我去見你的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