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人何來此問？”耿昱歡一呆, 直覺反問。
“這個——”□□邦猶豫了下，道，“就看你在朝中的表現如此出色, 絕非尋常女子, 怎麼會甘於在我那府中做一個尋常的丫環, 其中必定有什麼原因吧？”
說實話還是不說實話呢？耿昱歡心中頗爲矛盾, 而且, 她還沒有達到自己職位高於□□邦的目標，現在就說不會爲之過早？
見耿昱歡半晌不回答，只是沉默不語, □□邦又道：“或者說，耿大人爲何對我總是有些許敵意呢？我覺得這兩者之間應當是有什麼聯繫的吧？”
“唔——”總是不回話也不是辦法, 而亂編理由也不是她的強項, 耿昱歡一咬牙, 道，“你總該記得在我離開韓府前一晚問過你什麼吧？”
這次輪到□□邦沉默了。一張臉上神情微不可見地變換着, 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果然最初就是因爲他啊——”
“他？”耿昱歡問道，“你是指蕭月大哥麼？”
□□邦微微點頭。
耿昱歡慍怒道：“你不是說你不認識他麼？是不是當初瞧不起我一個小丫頭，隨口打發我的？”
“我沒這樣想過。”□□邦搖頭道，“只是因爲他, 他——讓我憤怒, 讓我痛心, 又讓我不知所措, 種種感情交織在一起, 那時候一想起來他就覺得痛恨，而你突然提起, 我本能的就不想說下去，只能如此回答。”
耿昱歡沒想到得到這種答案，錯愕了下，心中無數疑惑交錯，先提出來的問題是：“你現在怎麼又肯提起他了？”
“日子久了，漸漸有些忘記當時的感覺，卻總是回憶起他的好處來，有些後悔我當初是不是做的太過絕情。”□□邦苦笑了下，“沒想到今日竟然有機會再次與你說起，他——還好嗎？”
“哼，你不會自己去問他？”耿昱歡怒道，“蕭大哥那麼好的一個人，都不問我的來歷，看我可憐就收留我做他的義妹，這樣一個善良到毫無心機的人，你怎麼忍心傷害他？說什麼痛恨憤怒，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讓你這樣討厭他！？”
□□邦連連搖頭，“你不知道，他、他、他……”他了好幾下，卻終究沒有說下去。
“他怎麼了？”耿昱歡心直口快地反問道，“他不就是喜歡你而已麼？有這麼難以開口的麼？”
□□邦震驚無比地直瞪着耿昱歡：“他居然有臉對你說起？他竟然寡廉鮮恥至此！”
“你放什麼屁！”耿昱歡聞言簡直是出離憤怒，連官位高低女子矜持這一類的禮節都忘記了，直接開始罵人，“不准你這樣講蕭大哥！你有多高尚，你有多了不起！憑什麼這樣說他！要是說他有什麼錯，只能是居然瞎了眼看上你這種無情無義的人！”
“歡歡姐姐……你在生氣麼？”身邊的單承君迷糊中好像聽到耿昱歡在發脾氣，睡意朦朧地道。
“沒有沒有，”耿昱歡連忙溫言安撫着，“君君你做夢了吧，再睡一會。”
“唔——歡歡姐姐不要生氣，我會很乖的……”單承君嘀咕着又沉沉睡去。
耿昱歡看他睡熟，這才鬆了口氣，繼續轉頭憤怒地盯着□□邦。
□□邦被這一打岔，冷靜了許多，在馬車外聽到耿昱歡輕聲細語地哄下單承君睡着，又看到她餘怒未消的雙眼出現在車窗後，心中着實感慨，道：“真不知該說你是太過善良，還是該說你不顧倫理只知毫不講理的維護自己人？耿大人，即使不是飽讀詩書之人，也該知道這天綱倫常吧？更何況你還身居司論一職，怎能如此不分好歹呢？”
耿昱歡憤怒之餘，也稍微想起，對於古代衛道士來講，同性相戀也許真的是道德淪喪纔會做出的事情，這種根本性的觀點不同，溝通起來也着實困難。她在這邊氣得要死，可能□□邦還覺得無辜呢？嘆了口氣，耿昱歡放低音量，道：“蕭大哥本不願告訴我的，他連義父義母都不曾告訴過，是我看他總是鬱鬱寡歡卻又不得不強顏歡笑，我心疼他，想知道爲什麼，然後再幫他一把。於是我苦苦相逼，又哭又鬧，他拗不過我，又不會說謊，這才告訴我原由。你說他寡廉鮮恥是你不對，請你不要再這樣說他，我會很生氣很生氣的。”雖然說她本意並不是想苦苦相逼，但那時的情景，也算把蕭月逼得不得不說了。
□□邦沉默了下，道：“原來如此，如果你這樣逼問他的話，以他的性格確實會說出來。”
“以他的性格……哼，你明明很瞭解他，就應該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又怎能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來。”耿昱歡還是忍不住地生氣，“你難道不曾想過，以他的性格，他能說出自己的心意，需要多大的勇氣麼？”
□□邦沉默着，看向遠處若隱若現的羣山，緩緩地道：“當時確實沒有想過，只顧着憤怒厭惡了。”
“他的情感，就讓你那麼嫌惡麼，就讓你那麼覺得天理不容麼？你就能因爲僅僅只是他的感情，就不顧多年友誼，不顧他的心意，狠狠的傷害他嗎？你真是夠狠心的！”耿昱歡覺得不可思議，“你的心就那麼硬麼？”
“你只顧着維護他，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想法？”□□邦忍不住道，“一個多年以來，你像親弟弟一般維護，希望他早日成才建功立業，順利娶妻生子孝敬父母，這樣的人，突然對你說他的心裡只有你，你不會覺得憤怒嗎，不會覺得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嗎？不會覺得寒心嗎？”
“……”沒想到□□邦會突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而且以他的觀念和立場來說，有這樣的想法確實無可厚非，耿昱歡一時之間居然被反駁得說不出話，心中連連嘆氣，半晌才道，“可是你也不能這樣就否定他整個人啊，他的善良溫柔，也不會因爲喜歡上了你而有所改變，他依舊是那個體貼父母的人，他的這些心事，也從來沒有對別人說起過。你只因此而全然否定一個人，是不是也有失偏頗了呢？”
□□邦苦笑了下：“你說得對，這不是你一直在說我的不是，我忍不住說幾句我的想法而已。當初我確實對他心灰意冷，無比厭惡，看都不願意再看他一眼。如今在官場待得久了，什麼人都要打交道，卻再沒碰到過像他那般善良體貼，處處爲他人着想的人。除了那一次向我表明心事之外，他確實讓人挑不出錯來。我有時候也在想，是不是當初太過絕情了？”
“怎麼挑不出錯？”聽得這一番話，耿昱歡心裡忍不住冷笑起來，冷冷地道，“錯處多了。”
□□邦沒想到耿昱歡居然會這樣講，頗爲驚訝。
耿昱歡冷哼道：“居然喜歡上你這種人，還不是錯？太過善良還念舊，又優柔寡斷，還不是錯？你明明那麼狠心對他，他卻依舊對你念念不忘，還不是錯？”
□□邦看着耿昱歡，搖頭道：“你還真是真心替他着想啊。”
“哼，你說什麼像親弟弟一樣維護他，卻因爲他的心意而立即疏遠他。”耿昱歡冷靜下來，想得更多，“我看你根本不是想把他當成親弟弟，只是想有個人崇拜你，依靠着你而已，你只是想滿足你自己而已。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你那麼狠心地對待他，還好意思說你把他當成親弟弟？倘若真是弟弟，你會那樣惹他傷心，棄他不顧麼？我是不知道當初你是怎麼對蕭大哥怎麼說得，他沒有對我細說過，但我能想象，你必然是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訓斥他一番，然後又大義凜然地說要與他從此斷交罷？”
□□邦雖然沒有回答，但從他表情來看，當時的情景確然如此。
耿昱歡冷笑了下，道：“倘若真是親弟弟，你會這麼絕情地對他麼？你現在後悔，也只是因爲身邊不再有他那樣純淨善良的人，忍不住懷念罷了。”
“你說話一定要這樣毫不留情，一針見血麼？”□□邦苦笑着，“爲何我明明覺得自己毫無過錯，被你這樣一說，卻會有負罪感呢？”
“那你還算有點人性。”耿昱歡道，“你沒有看到蕭大哥說起這些往事時的情形，他的神情讓我心痛得無以復加，我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有人忍心傷害這樣一個善良之人，而且還號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所以我對你始終心存芥蒂，即使你始終表現出爲國爲民的樣子，我也認爲你對人太過狠心無情，不覺得你是什麼好人。”
“你還真是直爽，這種話是當面講的麼？”□□邦嘆道，“蕭月認你做義妹，也算是他的福氣了。”
“蕭大哥會喜歡你，是他最大的晦氣。”反正話題挑開，耿昱歡豁出去的講出自己的想法，“我只盼他早日覺悟，不要再對你念念不忘。”
“我也盼他能找到一位好姑娘，不要執迷不悟。”□□邦衷心地道，“不論你怎麼想，我始終希望他今後能平順幸福地度過。”
“哼。”耿昱歡對他的話，始終不能全盤相信。
“你真是奇特，你就不覺得他對我的感情是錯的，是天理不容的麼？”□□邦忍不住問了句，“你言語間對他全然的維護，是不是也算有失偏頗呢？”
“喜歡男人沒有錯，喜歡上你就有錯了。”話已至此，憤怒生氣也都已經過去，耿昱歡淡淡地道，“人與人的想法不可能全然相同，我不覺得有什麼好天理不容的，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法。但是我始終認爲，對一個人的評價，不能僅僅以他喜歡的是同性還是異性作爲標準，很不公平。”
□□邦點點頭，不再多說，一夾馬腹，趕到馬車前面，道：“快要到了。”
看着落日餘輝下，一人一騎走向山巒的背影，耿昱歡有些悵然，她最初來到益都的目的，算不算已經達成了？在她費盡心思，遭遇無數波折之後，竟然在這種毫無準備的情形下，得到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解答。
而她，卻又有着更多的問題需要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