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針, 這麼神啊？”
電梯空氣凝固片刻後，王奶奶笑着開了口。
“奶奶。”程穎皺着眉頭，輕輕拉了拉王奶奶衣角。
換作以前, 俞晶晶絕對看不懂程穎面上神情。
看她緊皺的眉頭, 頂多知道情緒不好，但這情緒是從哪兒出來的，又是針對的誰，越是細化就越懵懂。
費腦力卻想不出結果的東西, 俞晶晶向來懶得費心，反正也沒誰值得她下力氣深究。
現在卻不一樣了, 程穎是潛在的金主，自己想要的東西, 就在她兜裡放着, 服務意識是必須有的。
在三十二層工作近一個月，人來客往地, 俞晶晶多少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見程穎皺避開自己目光，又拉着王奶奶阻止她繼續問詢，俞晶晶認真看了她兩眼，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答案。
感知提升, 對她確實幫助極大, 原先很難從表情上摸索出的內在情緒，如今卻迎刃而解。
這是不信任的眼神，對她產生了警惕心。
俞晶晶向來有一說一，心裡怎麼想的便怎麼說, 從沒學過什麼話術。
自己有醫病的法子，就直說了，沒想過程穎是不是能接受。
白氏醫堂名聲在外，針對疑難雜症最有方法。
連白氏都搞不定的重症，隨口喊出一個隱世神醫，就想讓人信服，確實有些難度。
給宋太太扎的第一針，也是她強行出手，對方見了效果才約了第二回 。
想到這裡，俞晶晶按了按書包。
銀針一直隨身帶着，每根針上也塗抹了藥劑。
給王奶奶試針，出了效果是不是就好辦一些了？
念頭打了個轉，俞晶晶又否定掉了。
她的身份，更不能令人信服。
白氏實習生，一個前臺登記的，別說扎針了，就是探脈人家都不一定準。
就是想到了這一層，俞晶晶纔沒直說自已有法子，而是謅了個隱世神醫出來。
自己不能出手，喊出來的神醫別人又瞧不上……
舌燦蓮花搞推銷那一套俞晶晶半點不會，看事情一下卡在這兒，眉上的結擰得不比程穎小多少。
電梯一層層下行，兩個人都不吭聲，只有王奶奶好心緩和氣氛。
“俞小姐，你說的這個神醫，是哪兒人啊？前兩個月，我也找過一個這樣的，在何縣那邊，傳得可神了。可是我這個病，人家一瞧，就直襬手，捧着錢都給趕出來了。”
“是我老家山上人，附近村民有什麼難症，都是他解決的。很厲害。”
俞晶晶想了想又說：“您這樣的情況，每天用針的話，最多一個星期就能治癒。”
“是嗎？這麼靈呢？”王奶奶笑眯眯點頭。
雖不像程穎表現得那樣明顯，但王奶奶的態度也很明確了。
嘴上說着捧場的話，卻不打聽這神醫人在何處，問看診的辦法，就是不動聲色的拒絕。
“真有這麼靈，名聲早傳遍大江南北了，還用得着找託嗎？”程穎嘀咕了一聲。
電梯就這麼大空間，聲音再輕也聽得見。
王奶奶雖病着，腰弓背駝，神韻氣質卻極出挑，一看就知道年輕時是大家閨秀的教養。
聽到程穎這樣當面奚落俞晶晶，王奶奶收了笑，責怪地看了她一眼。
“難道不是嗎？”程穎猶不自覺，不輕不重地追加了一句。
電梯正好到了一樓，程穎扶着王奶奶越過俞晶晶，快步走出。
“王女士……”
王奶奶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走吧，理她做什麼。白氏醫堂咱們以後也別來了，我也沒什麼效果……”
“小穎。”王奶奶拽了程穎一把。
俞晶晶上前兩步，站到王奶奶身前。
“如果不相信我推薦的那位醫生，我建議您還是繼續來白氏拿藥，至少能維持住目前的狀態。”
“白氏的藥只能緩解痛苦，根本不對症。奶奶，西城何黃藥房那個偏方聽說不錯，上回您不願意試，不如今天再去看看？”程穎看也不看俞晶晶，偏身對王奶奶說話。
“白氏的藥我用着不錯，這段時間身體確實有了改善，家裡人都是見着了的。不用換東換西，再撐兩個月看我曾孫出世，死也死得了。”
“您現在的狀態，最多二十天。”
“你說什麼呢？會不會說話啊你！嘴這麼欠！”聽到俞晶晶插嘴說了這麼一句，程穎勃然大怒。
“實話實話。”
俞晶晶並沒程穎氣勢嚇住，掃了眼王奶奶接着說：“我跟着那位神醫學了點觀病的本事，雖不能算個十成十，八九成還是看得出的。”
王奶奶涵養再好，被俞晶晶這麼直白點出只有二十天好活，臉色也有些繃不住。
“原本年關都撐不過，全靠了白醫生開的這兩劑藥。照着用，二十天差不多，若是隨便換藥換醫生，十天都……”
“你住嘴！”程穎氣得渾身哆嗦，“我要投訴，投訴你！對病人胡言亂語，隨便下病危判斷，你……”
“若是不信我的話，就去醫院做個全面檢察，檢驗單更直觀。”
王奶奶這位患者，本不在俞晶晶的計劃內。
按上回見面時做出的判斷，她本是年關都撐不過的。
沒想到白錦溪靠着兩張方劑，硬生生把命截下來了，不光讓王奶奶和家人過了個團圓年，還把時間往後推了一截。
二十天雖不長，也足夠王奶奶向親人道別的，只不過看曾孫出世的願望，是註定要落空了。
臨走這天，遇到了王奶奶過來複診。
俞晶晶本就打算截留白氏搞不定的重症患者，又有個這麼巧的機會，便把自己的計劃提前了。
只知道要把病人拉過來，具體怎麼拉如何說服，俞晶晶卻是想得不太周到。
被程穎頂了幾句，沒考慮到的東西就顯露了出來。
看對方一身警覺，俞晶晶便熄了爭取王奶奶這份心。
正考慮以後要如何在這個薄弱點上下功夫，爭取下次一擊即中，卻聽到了程穎說出要換醫生那句話。
王奶奶是什麼情況，病人自己不知道，她可是門清。
沒了白錦溪的藥，別說維持目前狀況了，命都得扔。
王奶奶的死活，跟俞晶晶本沒多大關係。
可但在白氏工作這麼久，又在醫大唸了書，醫者仁心這幾個字，多少對她產生了一些影響。
叮囑兩句也費不了什麼事，她才說了剛剛纔些警示的話。
知道程穎不會領情，王奶奶信不信，也在她自己。
扔下最後那句話，俞晶晶轉身離開。
“俞小姐……”
王奶奶追了兩步，又被程穎死死拉住，“奶奶！”
只這一會兒的工夫，俞晶晶就出了大廳，王奶奶望着外面，面色灰敗。
“怎麼了？您還真信她胡說的呀？您好好的，什麼十天二十天？一年……”
正想說怎麼也能撐個一年兩年，可話到嘴邊，覺得不吉利又咽下了。
王奶奶雖然七十多了，但身子骨一向硬朗，這些年一直沒得過什麼大病，全家都指着她能往百歲上走，好好過個大壽的。
去年診出胃癌，人一下憔悴不少，放化療苦頭吃足，醫生那邊也沒給出令人安心的結果。
吃了白氏醫堂的藥，確實是好轉了一些，但想像以前那樣指着百歲去，肯定是不可能了。
問了好幾個醫生，最樂觀的說法也是兩年的壽命，心裡雖知道這個上限，但誰也不好直接說出來，怕傷了王奶奶的心。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看程穎抿着嘴不吭聲，王奶奶苦笑着拍拍她的手，“俞小姐……說得也沒錯。”
“奶奶……”
王奶奶一生注重形象，就是病了，也不願在兒孫面前顯露苦楚，只展示積極向上的一面。
白天強撐着身子，還能笑上一笑，到了夜裡，胃裡翻騰攪動，疼得她咬緊被角，冷汗淋漓。
說是再撐兩個月，看着曾孫出世，只不過是王奶奶的一個美好願望。
實際上，她覺得自己連一個月都難熬過去了。
今天到白氏複診取藥，是抱着最後一線希望來的。
明知道反覆囉嗦問詢會引人反感，王奶奶還是厚着臉皮，在診室捱到白錦溪不耐煩了才走。
俞晶晶的話，像是一把利刀，一下就刺進了王奶奶最不願深想的地方。
可她的話，又那麼真切，跟自己猜測的天數，竟不謀而合。
若俞晶晶真有這麼厲害的本事，能相面觀病，那她提到的那個隱世神醫，是不是更有能力？
想到這裡，王奶奶一把攥住了程穎的手，“小穎，我想找俞小姐說的這位隱世神醫瞧瞧，你打聽打聽……”
“奶奶，她的話不可信！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什麼隱世神醫，真是神醫，還隱什麼世？難道放着錢不賺嗎？手都伸到白氏來了，連這麼個實習生賄賂去當了託，你還真信那人有什麼真本事啊？”
“有沒有本事，問過才知道。”
王奶奶神色篤定，“俞小姐說位神醫是她老家村裡人，你查查是什麼地方，若真那麼神，肯定有消息透出去的。”
看王奶奶也不是被俞晶晶迷了心竅的樣子，程穎只能答應下來。
在她看來，俞晶晶不過就是個託，什麼隱世神醫，全是沒影的東西。
說不定就是醫堂附近小店裡的醫生，隨便混着，捉一個是一個那種。
可幾個電話打出去，晚上收了消息，程穎才知道自己估錯了。
這個神醫，真有其人。
還確實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