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採藥是個苦行當, 正正經經搞種植的藥農還好，下種收穫都有規律，累一陣閒一陣, 總有鬆快的時候。
春種還未正式開始, 各家各戶都還沿着節時的作息，衣服穿得光鮮，養了一冬的肉也肥厚飽滿，笑起來臉上兩團擠着, 個個透着喜慶。
坐大巴車跟拖難民一樣拖來的採藥人，不論形體和穿着, 都跟正經藥農差得遠了。
年前藥山上跟着撿漏，山封了才能回家窩兩天, 現在是哪兒開了山頭往哪鑽, 就是搶這段日子的錢。
來石頭山之前，這夥人已經奔了好幾處地方, 淘了不少冬令時節才能慢生慢長的好藥。
去掉進山費，刨開差價，只要眼光夠好，一趟至少能賺五萬以上。
別看一個個熬得跟猴一樣, 身上棉襖破破爛爛, 手一伸出滿是裂口，實際上腰包豐厚着，比一般的城市白領都要強上許多。
不管去哪個山旮旯，大家見的都是跟自己一樣的人, 誰也不嫌誰寒磣，誰也不比誰高尚。
可這樣的山窩裡，竟然出現了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白淨纖瘦，比村裡最白胖漂亮的阿花看着還要惹眼。
看看她，再看看自己，這一幫子大老粗都有點彆扭，扯扯衣服搓搓手，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住店？”農莊老闆看着一身學生裝束的俞晶晶，滿面愕然。
“有房間嗎？”
俞晶晶眼睛往老櫃檯上一瞟，上面紅紙貼着價格，就兩個標準，單間和通鋪。
單間一天五十，通鋪二十，八人間。
山腳下這一片農莊都是看山藥農建的，忙着僱人幫着收藥，樓上樓下這麼多房間，既能睡人又能存貨，實用性特別強。
年前收藥賣空，僱的人也遣散了，空下來的房子就收拾齊整，給零散上山的採藥人住，順便收點進山費，閒時賺些用動。
藥農們也知道山上有零星剩的藥材，可辛苦忙活了一年，誰還願意佝着腰上山一點點尋摸。
等這些人把山頭薅一遍，開春了再下種，從上輩起就傳下來的規矩，自然有好處在裡頭。
他們也不怕自己的好貨讓人摟了，反正採到的藥材都要檢查過才能帶出山，稍微補點差價，皆大歡喜。
老姚家的莊子，院子收拾得乾淨，樓上樓下被褥都換了新，每層都有專門的洗漱間，是附近檔次最高的，很受歡迎。
正是因爲看着乾淨舒服，俞晶晶才選了這家，進來後感覺也可以。
但這個老闆的眼神，卻讓她感覺自己不太受歡迎。
“我要一個單間，先住三天，需要的話再續。”俞晶晶從錢包裡取出兩百塊拍在桌上。
“姑娘，你進山幹嘛呢？”
農莊主人老姚沒接這錢，見俞晶晶一臉認真，試探又問：“旅遊？拍照？採風？”
“採藥。”
俞晶晶臉上沒什麼表情，老姚卻笑開了。
扶着桌子樂了半天，老姚臉上表情慢慢收了，“真採藥？”
“不然呢？來這邊的人，都不是採藥的嗎？”
俞晶晶回頭望了一眼，擠在門邊那一堆大老粗紛紛挪開視線，望天望地就是不往這邊。
“你哪像是採藥的？工具呢？包袱呢？”老姚探頭瞧了一眼，“鞋也不地道，走到半山腰，底就得磨穿了。”
“你這裡不是有鞋賣嗎？給我拿一雙三六的。”俞晶晶手一指。
角落架子裡一堆登山鞋，黃黃綠綠迷彩的，難看是難看了點，但底厚紮實。
“哪有三六？最小也是四零的。”老姚嘿嘿一笑。
確定俞晶晶真是上山採藥來的，老姚就沒再多問。
知道開山採藥能賺錢的人不少，每年都有外行存着心思過來撈一把，雖然女的少有，但也不是沒有。
俞晶晶鐵了心要上山，錢都拍桌上了，沒道理不收的。
問過了進哪座山後，老姚代表村裡收了兩千塊進山費。
每座山上種的藥材不同，費用有高有低，山是哪幾家合夥包的，進山費收取後就由村裡幫着均分了，再抽一部分管理費。
石頭山上光禿禿的，能找的東西也不多，費用算是少的，旁邊幾座藥山有五千有八千的，給得多賺得多。
拿了鑰匙，俞晶晶上了樓。
守在門邊看了半天的採藥漢子們一窩峰擠過來，呼呼拉拉訂下了好些通鋪。
原本常在旁邊幾家莊子上住的人，這回也轉了地方，樂得老姚直笑。
“人家小姑娘，看看可以，別動手動腳。在我這兒，得守規矩。”知道他們都是衝着水靈小妹來的，老姚提醒。
“怎麼能呢！咱們都是正經人！”
“就是。”
能上山採藥吃這份苦的，心思都歪不到哪兒去。
就是看店裡住了個漂亮姑娘，想就近沾沾香氣，那麼漂亮的城裡姑娘，盯着多看幾眼自己都臊，別說動手腳了，站近些都臉紅。
“明天誰上石頭山？要是碰見這姑娘，照應着些，必竟第一回 來。”
人堆裡有三個漢子舉了手，一臉樂呵。
旁邊人喊了幾句運氣，更是讓他們幾個身子都輕了一截，恨不得明天直接約着一起走，手把手教纔好。
二樓通鋪是倉庫改的，三樓單獨隔出，原先就是住人用的，環境還不錯。
放了包包，俞晶晶推開窗戶，石頭山只露了個雪峰頭，山體被前面兩座矮山掩着，看不清深遠。
剛剛坐在出租車上，俞晶晶只瞧了個大概，估摸着面積應該不小。
腳力快些，一個星期的時間差不多夠得上，要是運氣好，說不定第一天就尋到東西呢。
想到莊主老姚提過的上山裝備，吃飯的點一到，俞晶晶下去要了餐，順便買了幾樣。
鐵鍬鋤頭什麼的她用不上，小鏟倒是可以買兩把，還有裝藥材的麻布袋子，挑結實的來了兩條。
“乾糧要嗎？要的話今天就蒸上，放涼了明天早上好帶。”
乾糧就是硬饅頭，夾點榨菜絲，中午能管上一頓，大家都這麼吃。
俞晶晶象徵性地要了兩個，裝裝樣子。
俞晶晶雖不怵旁人目光，但小小農莊飯堂裡，這麼多雙眼睛若有似無地瞟過來，總有些不自在。
端碗上樓可是可以，但卻會錯失許多消息。
有幾個明天也進石頭山的男人聊得很大聲，不是吹噓自己會找捷徑就是採藥眼光好，誰跟他搭夥，一準賺得盆滿鉢滿。
俞晶晶要是那種會來事的人，端碗過去坐着聊幾句，就能搭上順風車進山了。
可惜她旁聽慣了，只知道豎耳朵，那幾個人講得口沫橫飛也沒引她過來，歇下喝口水的功夫，俞晶晶聽飽掉頭走了。
俞晶晶的目的當然不是採藥，那幾個人把本事吹得天花亂墜也吸引不到她。
她聽的是話裡行間透出來的一些小訊息，比如山中有無礦產，位置分佈等等。
虎石跟蔓草根這種兩礦石，幾個常上山採藥的老手似是有所瞭解。
只是偶爾有人提起一句，很快就被旁人拿別的話題壓下去了，明擺着不想叫太多人聽見。
山中礦石並不是俯首可見，偶爾撞見了揣進包裡，算是筆外財。
若是人人知曉，存了心思四處搜揀，那還哪有他們的份。
雖只零碎聽到幾句，但俞晶晶已經能肯定石頭山裡確實有礦石出產，那個給她消息的藥農，並沒誇大其詞。
這就夠了。
俞晶晶是被下面二樓叮叮咣咣收拾東西的聲音吵醒的。
眼睛睜開，窗外天都沒亮，披衣服起身，院內燈火通明，附近幾個農莊住的那些採藥人都收拾齊整，準備出發了。
昨天在飯廳裡高談闊論那幾個上石頭山的，正站在樓下扯着嗓子說話，時不時就扭頭往三樓瞟上一眼。
俞晶晶頭一回來，不知道開山這麼早，看到外面陣勢，趕緊收拾一下出了門。
“走了走了！”
看她下來，說話的那幾位就收了聲，開始嚷嚷着要上山。
俞晶晶站到隊伍後頭，立刻吸引了一衆視線，隔壁農莊還有人探頭往這邊瞧，滿眼稀奇。
隊伍出發後，就沒人顧得上打量俞晶晶了。
天光微亮，藥山影影綽綽連綿一片，行走在山腳之下，都有了種即將進山探寶的實感，早起的那點疲乏一掃而空，大家腳步越走快。
眼看着到了分岔路口，大部隊馬上要分成數支，往不同方向進發，定好去石頭山的那幾位忍不住回頭，看吊在最後面的那個小姑娘到了沒有。
腦袋一轉，竟沒瞧見人，到處打量一遍，才發現她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前頭去了，腳力居然比他們還好。
“是走這邊麼？”
俞晶晶站在路口，看着走向這邊的進山小隊隊長老錢頭問。
老錢頭跟兩個同伴住在老姚家，因爲上山年數長，對周邊環境熟悉，當仁不讓成了隊長。
附近幾家農莊也有進石頭山的，跟他也相熟，大部隊一散，都過來搭伴。
一夥二十來人，看到俞晶晶站在去往石頭山方向的路口搭話，忽拉拉圍了上去。
“是，再走二里路就到進山口了。”老錢頭笑眯眯點頭，“你也上石頭山採藥的吧？一塊啊。”
“謝謝，不用了。”
俞晶晶道過謝，轉身離開。
背上背了個破破爛爛的大書包，鼓鼓囊囊裝了一堆東西，腰上叮叮咣咣彆着兩把鐵鏟，配上那副小身板，一看就壓得慌。
跟着隊伍一塊走，實在爬不動了，還有人可以搭把手。
明明是好意，卻不領情，瞧她弓着腰往陡坡上爬，一些人擠眉弄眼，就等着瞧笑話。
“走了。”老錢頭揮揮手。
俞晶晶不願意進隊，他可不能就這樣扔她一個小姑娘自己爬，帶着隊伍走快些，也好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