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起不到作用的環境下, 嗅覺聽覺觸覺異樣敏感。
聞到從俞晶晶身上散出的清淡香氣，又被那柔軟指尖點按, 雲錚忍不住擡手，想要捉住她。
俞晶晶退得很快，像是能看見雲錚動作一般。
“脖子上傷勢最重, 雲顯周對你做了什麼？”
收回手，她拈了拈指上溼熱, 問道。
能看到的地方，脖頸處最爲嚴重，看不到的大腦深處還有衣袍掩蓋下, 就不知是什麼情況了。
雲錚一直忍着不說, 俞晶晶就沒問。
“還能是什麼，刑罰。”
雲錚垂下手，軟軟放到腿上。
俞晶晶的行爲, 表明她的態度，以前還能由着性子將她鉗制在掌心，現在卻連擡手這個動作，都耗盡了全身力氣。
他是真的不中用了, 成了個廢物。
身上的傷倒不算什麼，多攝取些養份, 很快就能恢復起來。
精神力受到的損傷纔是最爲要命的, 需要一段極漫長的時間來慢慢調養。
層級越高，恢復時間便越久，幾年算是樂觀的, 再遠一點十幾二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我幫你包紮。”
俞晶晶看不到雲錚面上頹喪，放下懷裡抱着的一堆東西，從口袋裡摸了支電筒按亮。
電筒是從廚房架子上拿的，抱進來的東西大多是吃的，還有一小堆剪裁過的軟布。
軟布是平時做清潔用的，材質粗劣，唯一的優點就是從沒用過，拍掉灰塵勉強能用來包紮傷口。
雲錚身上的血一直在往外涌，速度不快，就是不停。
屍族的眼睛並不畏懼光亮，迎着電筒刺眼炫光，雲錚一眨不眨地看着俞晶晶。
她用布一圈圈包住頸項，又撕了繩條來系，動作又快又輕。
條件有限，沒法做消毒清創，俞晶晶只能儘自己所能，儘量包紮得好一點。
“對不起。”
俞晶晶正準備遞塊乾淨軟布給雲錚，讓他擦擦衣下沁出的污血，突然聽到這句話，微微一怔，“什麼？”
“你早就想走了，那時就該讓你走的。”
雲錚扯扯嘴角，像是苦笑，“是我的私心，害你落到如今這個境地。”
“要走早走了。留下來，是自己做的決定，跟你沒關係。”
俞晶晶低頭，把手上軟布對摺一下，拉過雲錚胳膊輕輕擦拭順着上臂流下的血漬。
“你能走？”
雲錚一驚，“那爲什麼還要回來？！明知道危險……”
“你在這裡，不能不救。”
“因爲我？”雲錚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
“我說過要幫你的，一直都沒能做到。難得有個機會，當然要表現一下。”
俞晶晶停手，彎脣一笑。
雲錚認識俞晶晶這麼久，從沒聽她開過玩笑，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一時竟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能養好的，不用擔心。”
她繼續擦拭手臂血漬，“拔針時，我替你看過了。精神力受損是有些嚴重，但想要養回原樣，也不是特別困難……就是得花點時間。”
她笑得輕鬆，有意讓雲錚放寬心情，“你正當壯年，有的是存活年數，就算用十年來養，也不過是彈指之間。”
“可是在這段時間內，我什麼都不能做！我成了廢物！你知道什麼是廢物嗎！”
這個話題，刺中了雲錚心頭隱痛，俞晶晶再怎麼安慰，雲錚情緒也沒有絲毫好轉。
“只是不能動用精神力而已。你有身體基礎，可以練體學拳，聽說這幾個月你總抽時間泡練習場，進步很大吧。”
“沒了精神力，練體只是苟延殘喘而已。”
雲錚不管是精神力還是體質都比一般人要好，天份擺在這裡，只要找準了前進方向，短時間內就能看出很大成效。
他是有努力練體，外在進化者二三級拳法也都學過了，練習場比鬥，能頂得上二級外在進化者實力。
可那又怎麼樣？
雲錚接過白錦溪的招，知道自己跟他的差距。
拼外在比不過，精神力又受到重創，不僅僅是跟白錦溪比，就算是雲家內部，他也排不到前頭了。
第一順位繼承人的位置，是他憑實力爭來的。
實力不在，後頭那些虎視眈眈的就會把他掀下去，被踩得頭也擡不起來。
俞晶晶看他，“雲顯周那副樣子，大一點的拳頭都能把他砸碎，一直好端端坐着位置，原因呢？”
“他是族長。”雲錚說。
被選爲第一順位繼承人，便開始逐步接手家族事務，說是從旁輔助，實際上是將族長手中權柄拆分開來，納入自己懷中。
在正式成爲族長之前，第一順位隨時都有可能變動，能不能坐穩這個位置，就看各人手段了。
雲錚一直都做得很不錯，不僅把雲顯周架空，還帶領項目組研製出了最新的感染病毒。
單憑着這功績，就沒人能把他從第一順位踢下去。
通過展示能力階段，真正坐到族長位置上，事情就不容更改了。
那麼多可以推翻的機會，都沒有動搖他半分，族長這頂帽子，就會一直戴到他消亡爲止。
雲顯周就是這麼站上去的，就算老到只剩副骨架，也一定要等他消亡纔有下一任繼位。
唯一的變數，就在功績。
像雲錚這樣，擁有了引領屍族徹底改換地位的籌碼，雲顯周讓不讓位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雲顯周背叛了全族 ，繼位儀式都不用舉行，便能由第一順位的雲錚直接接任。
他已經是雲家名正言順的族長，誰還能拉他下馬？
一副骨架都能在位那麼多年，雲錚年富力強，精神力養養就能恢復，難道還比不過雲顯周了？
俞晶晶這一通分析，聽得雲錚啞口無言。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講，這些話都毫無破綻。
怔了一會兒，雲錚纔開口，“你說的這些，有個前提。”
“什麼前提？”
“我得活着，活得才能穩穩當當坐着族長位置，一直坐到消亡爲止。”
“那就活着。”
俞晶晶把軟布遞到雲錚手上，指點他擦掉衣下血污。
雲錚被她這理直氣壯的態度逗笑了，凝重氣氛消散，他揚着嘴角，順着指引開始認真清理起自己來。
俞晶晶的話有些道理，不管怎麼樣，身體得先好起來。
起碼逃出去的時候，他能靠自己的力氣行走，而不是被女人扛着拖出去的。
食物和水都很充足，俞晶晶滿滿抱了一懷進來，照一日三餐的量來算，至少能撐十天以上。
餓了開罐頭分食，渴了喝瓶裝水，兩個人在黑暗倉庫中，默默等待着時機。
後廚離莫家資源存儲存房間不遠，裡面一直有人值守，偶爾會來廚房拿些吃的過去。
從偷聽到的零星對話中，俞晶晶大概瞭解到了外面局勢。
雲家一開始便佔領了四五六共三個樓層，七層八層有些散兵，對上雲家人簡直不堪一擊，堅持不到兩天，便全部成了俘虜扔進了四層關押。
原先關雲家的地方，現在塞滿了莫家牽頭的雜牌軍，成天吵吵嚷嚷成菜園子一樣，亂得沒法看。
莫家退守三層二層，堅持到第五天，三層失守。
現在所有莫家人都退到了二層，這裡有物資和食物，還能再撐上一段時間。
他們是絕不肯退出二層的，一旦撤離，就等於被雲家徹底逼出了研究所。
好不容易纔取得的優勢，就這樣拱手送出，莫家絕不可能同意。
所有人都做好了長久戰的準備，食物和水都計劃着分配，輪到每個人頭上的資源，都比原先供應的要少。
莫家可以向外求援，但配置物資從海外運送過來也要時間，等撐到東西送來，這場內戰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之所以被逼到二層還要苦苦堅持，是雲家人並沒如他們預料的一樣，從海底通道逃離。
從監控中可以看到，雲錚逃離時搭乘的電梯，是上行的。
他沒有離開研究所，也沒有下去，只能是躲在二層一層這兩層之中。
雲家人爲了雲錚留守，莫家人也想將他揪出來，雙方勢力爲着一目標，進入了持久的拉鋸戰。
所有能藏人的地方，莫家人都翻遍了，只差沒把地板掀起來，看看雲錚是不是變成了跳蚤嵌在裡頭。
一無所獲，連根汗毛都找不出來。
物資一天天減少，每個人都在懷疑這樣堅守是否還有必要，但云家人沒走，他們就不肯放棄任何一點機會。
“我出去，你留下。”
雲錚靠在牆邊，虛弱開口。
“不，再等等。”
“等多久？”
雲錚伸手觸碰，指尖抵身邊那隻汁水都被吮乾的空罐頭盒，不死心地拿到眼前看了看。
“我這裡還有半罐。”
聽出雲錚摸索動靜，俞晶晶拿起身邊半盒罐頭，遞到他面前，“你吃吧。”
“……不，我不餓。”
“你身上還有傷，需要養充養份。”
“養份？半隻罐頭，有什麼養份？”雲錚輕喘，“營養劑已經用空了，一支都沒有了。”
俞晶晶猶豫了一下，摸出口袋裡存着的最後兩支營養劑。
玻璃瓶撞擊，響聲清脆。
“我還有兩支……”
“自己留着用！我出去以後，二層肯定還會亂一陣子。你躲在這裡，就用這兩支頂幾天，等沒動靜了再出來。”
在倉庫裡困了這麼久，電筒沒電也能摸出方位，雲錚撐着坐起，摸索着想要拉門離開。
“別走！”
俞晶晶伸手拽住他，“會有人來救我們的！雲家人還在下面，他們會來的！”
“要來早來了。”
雲錚想伸手拔開她，卻沒什麼力氣。
“放開。”
“不放。”
俞晶晶使勁拉着他，怎麼也不肯鬆開。
雲錚低低嘆了口氣，停了動作。
以爲自己說動了他，俞晶晶正想再勸幾句，肩頭卻被握住。
“……對不起，就一會兒。”
雲錚手微微發顫，又忽地加大了力道。
撞進他帶着冷意的懷抱，俞晶晶用手撐住，下意識要推開，想到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又定住。
對不起。
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