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晶晶看見路標了, 石頭上刻着字,提醒來人不要順着溪走,右轉才通往藥田。
石上蓋雪, 字掩了大半, 她抹乾淨一個字一個字看完,最終選擇了左邊的方向。
她已經聞過虎石的和蔓草根的味道,就算石頭泡在溪水底下,也能嗅見。
順着溪水一路前行, 她又找到了一簇晶瑩剔透的蔓草根。
在山上轉了那麼久,俞晶晶一無所獲, 直到遇見這條溪流,才接連有了出產。
右轉去藥田?
她又不是來採藥的, 當然跟着溪走。
向上走了沒多久, 俞晶晶發現地勢越來越險了。
這溪本就是雪水化的,順着巖壁溝壑處潺潺而下, 哪有凹陷便往哪淌,到了平緩處才匯聚起來,沖刷出細窄水道。
站在一人側身都難以通行的山體縫隙前,俞晶晶生出了猶豫。
她身量瘦小, 擠倒是能擠過去, 卻要擦得滿身苔蘚。
溪水從山體縫隙間穿過,只有幾塊大石可以勉強落腳,可是走得不好,人就要踩進水裡。
鞋子會被打溼, 身上也要沾染髒污,最重要的是,揹包也帶不進去。
俞晶晶這次出來,把所有的原材都打包帶上了,加上剛找到的兩樣,等於是全副身家性命。
湊到狹窄山隙前,俞晶晶探頭向裡張望。
頂上一抹天光傾瀉而下,落在中間溪流上,劃出細窄一道光亮。
水聲潺潺,風順着山壁呼呼吹來,將俞晶晶額上碎髮扇得向後直直飛起。
只憑這一點點光線,很難看出什麼東西,俞晶晶一路往前看,發現越往前光線越強。
看來穿過這條窄道,後面的路會變寬。
十幾米距離,忍一忍就能過去,但要把書包留在外面,俞晶晶卻怎麼也放不下心。
山風忽地變強了一些,俞晶晶被吹得有些透不過氣,就準備退回。
脖子才縮了縮,俞晶晶扶住山壁的手一緊。
虎石的味道!還有蔓草根!
藉着這股山風,俞晶晶深吸了幾口氣,準確地捕捉到空中那絲微弱氣息。
等風一緩下來,那味道就沒了。
俞晶晶把整個頭都塞進了山體縫隙裡,夠着腦袋想多確認一下。
身子剛半偏進去,還沒往裡探,肩上包帶一緊,俞晶晶被拽着一把拉退了好幾步遠。
“你瘋了!”
“這裡也能隨便進?!不怕碎石落下來,把你腦袋砸個窟窿?”
幾個採藥人將俞晶晶團團圍住,不客氣地指指點點。
俞晶晶順着幾個人的手往上瞧,這才發現山體縫隙上卡着些碎石,大的有十數米長寬,小的也有半人高。
這些石塊卡在縫隙頂上,上頭積着雪,融化的雪水淅淅瀝瀝順着山壁往下,一直彙集到溪水中。
俞晶晶這才知道山壁上生的那些青苔原來是這樣一點點滋養起來的。
“這兒就死過人,就在這兒!砸成餅了!”
有人指着俞晶晶身後一處,張胳膊劃了好大一個圈。
看他的樣子,那個人似乎被砸成了肉醬,濺了方圓數米地。
“沒事吧?”老錢頭甩着胳膊跑過來,看到俞晶晶好生生站在面前,大鬆了口氣,“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你沒看到路標提醒嗎?往右往右!”
“沒看見。”俞晶晶搖搖頭。
“趕緊離開這兒,也別說話了!小心動靜大,把石頭震下來。”
不知是誰輕聲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噤了聲。
俞晶晶被護在隊伍中間往回走,拐過山角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
遠遠望去,溪水沒入了山體,像是進了死衚衕一樣,看不出來源。
這邊道路狹窄,也沒有藥材種植的條件,地勢一險,就更少有人過來。
難怪前面還留有不少虎石和蔓根草,採礦的人遇到這種死路,也是要調頭離開的。
“走吧,還看什麼呢?”有人催了一句。
俞晶晶抿嘴回頭,笑容隱現。
這塊還未被開墾的處女地,從今天起,有主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俞晶晶覺得自己還聞到了另幾樣原材的味道,都是與礦石沾邊的。
還沒仔細辨別清楚,就被人滴溜了出來,俞晶晶一路往回走,心裡都惦着這事。
“知道危險了嗎?可別再走錯路了。”
俞晶晶擡頭,看到老錢頭衝自己縈叨,下意識點點頭,“知道了。”
這羣採藥人也是爲了她好,明知道那邊危險,還一塊衝過來找她,也是難得。
正是因爲感受到了這份好意,俞晶晶才什麼都沒說就跟着出來了。
看大家拐過路口,又擁着自己往右邊藥田走,俞晶晶停了下來。
“怎麼了?”
“我有點不舒服,想下山休息。”俞晶晶刻意放輕了聲音。
“嚇着了吧?”
“別怕呀!你現在不是沒事了嗎?跟大家一塊兒走,沒危險的。”
“我走累了,想休息。”
小姑娘弱弱開口說話,細聲細氣地,纖白指節抓着書包帶子,揪得極緊,一看就是受了驚的樣子。
出來的時候跟着大家一塊走得急,是爲了脫離險地拼着一口氣,現在情緒放鬆下來,力就泄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女孩。
“癩痢頭,你送她下山。”老錢頭指了個人,安排他帶俞晶晶下去。
被稱爲癩痢頭的男人腦袋上其實有頭髮,因爲常戴着頂用了十來年的狗皮帽子,毛都磨掉了,纔有了這個戲稱。
今天上山,癩痢頭的收穫最大,就是不去前面藥田,袋裡裝的那些也夠了。
癩痢頭沒有推辭,這會兒已經下午三點多,拖着一大袋子東西上去也挖不了多少。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俞晶晶謝絕。
“那怎麼能行?你對這邊山路不熟,像山陰角這樣的險地附近還有幾處,萬一又拐過去了,還有誰救得着?”
不管俞晶晶願意不願意,老錢頭也必須這麼安排。
好不容易等到了開山,可不能出岔子。
山陰角被石頭砸扁的那個人,是過來尋礦的,大前年開山第一天衝上來,到晚上沒見人回,大家舉着火把上山找。
黑乎乎地看不見,還是帶的狗聞着的味兒,老錢頭可是親眼見了那場景,一羣人把當天吃下去的晚飯全倒那兒了。
後來收拾的時候,肉泥混着嘔吐物掃起來,那味兒可夠夠的,誰聞誰知道。
第二天山就封了,因爲一個人,壞了百來號人開春的生意,還是因着這晦氣事。
那一年老錢頭都沒賺到什麼錢,總覺得跟這個脫不開干係。
想到俞晶晶一個人上山轉那麼久,也就現在纔出了點危險,還被及時救下來了,老錢頭就覺得慶幸。
在溪邊看她靠在石頭邊上被嚇了一跳,當時就該有所警覺,不能到了事情沒有挽回餘地的時候才後悔。
把心裡想的話跟幾個人說了,大家都一臉緊張地點頭。
“明天要是再上山,一定得把她看牢了。”
“包在我身上,她去哪兒我去哪兒,一步都不分開。”有人拍胸脯保證。
“可不能光你一個盯着。老光棍了,要論危險,你算第一!”
一陣鬨笑後,老錢頭再次指派人手,“二子跟胡三,早上先你們盯着,下午再換人,也不耽誤挖藥。”
“好。”被指到的兩個人點點頭,爽快應承下來。
俞晶晶這種嬌滴滴的小姑娘,崴個腳怕都能滾進山溝溝裡,沒人看着實在不放心。
月底山就封了,大家都指着這段日子安安穩穩挖點貨回去,一點意外都承受不起。
俞晶晶跟着癩痢頭一塊下山,走出好長一段距離,還能聽到老錢頭跟人商量怎麼看管自己的事。
原想着明天再回山上探礦,聽他們這一說,俞晶晶想法就改了。
“累不累?要歇會兒麼?”癩痢頭看俞晶晶腳步放慢,小心地問。
“不累,趕緊下山吧。”
俞晶晶搖頭,揹着包大步流星往下衝,瞬間就把癩痢頭甩開老遠。
她這健步如飛的樣子,哪像是受了累需要休息的,癩痢頭跟連喘帶哼地跑,追到農莊時,跟一條死狗也沒什麼區別了。
“泡壺茶,再炒兩盤大菜,請他的。”
俞晶晶拍了錢在櫃檯上,指指攀着門框挪進來的癩痢頭,轉身上了樓。
採了整整一天的藥,大家身體雖乏累,精神卻很是亢奮。
今年山上剩下來的藥材超出預估,才第一天上山,就收穫滿滿。
雖然有點插曲,但也很完美解決了,一想到接下來的幾天也是一樣的收成,每個人臉上都掛着笑。
“怎麼樣?那姑娘還好吧?”
大家擠在飯桌前吃飯,看到癩痢頭從二樓出來,喊了他過來問話。
“還行,一早就上去休息了。”
癩痢頭揉着痠痛雙腿,“下山走得太快,我這腿都累得直不起來,她估計這會兒還在牀上躺着呢。我看見飯都送進去吃的。”
“累着了?累着了好哇!”被指派明天跟她的胡三一拍桌子,“上不了山,不知省多少事。”
“癩痢頭走路都帶飄,她一個小姑娘,明天怕是牀都起不來。穩了穩了!”大家樂呵呵點頭,抱着碗狂扒。
吃過飯,勤快些的泡泡腳,懶些的直接襪子一脫上牀,不到九點,二樓通鋪已是鼾聲一片。
院子燈熄掉了,聽莊主老姚進了房,門吱呀關得一響,俞晶晶翻身坐起。
走到窗邊瞧了瞧,月色正好,門前旗杆影子拉得極長,地上亮得跟積了雪一樣。
摸出手機,俞晶晶輕手輕腳出了門。